第 2 节
作者:两块      更新:2022-10-16 11:50      字数:4873
  ——但有些事情,是无可避免的。
  我实在没有这力气……。
  我和勇行共渡第一个圣诞。在前一日,我们到鸡波、道顿堀、心斋桥玩。
  念高校时,我常与同学来法善寺横丁吃红豆汤。那是有名的“夫妇善哉”。他们的红豆汤,豆子颗粒大,不太甜,而且有块黏黏的糯米糕,每客才五百元,还有一小碟盐昆布。即使在节日,亦无休。
  电影还没开场,我们四处闲逛。
  「快来看,这里有家侦探社——」
  我们上前,只见招牌立在大楼门外:
  「初恋情人侦探社」
  还有“802”号门牌。
  那是一家奇特的侦探社呀。
  正研究着,一个女孩推门出来。
  我几乎认不出她来。
  她染了紫红色的头发,还穿了眉环。一身灿烂。
  打个照面,她本来没反应。还是我先把她唤住了:
  「千裕?——田岛千裕?」
  也许她早已认得我。比起来,我倒是没什么变化。
  「由纪子!」
  ——时我先把她唤住的。
  千裕是我高校同学,当然也来过吃红豆汤。她还没有毕业便退学了。因为有一次警察上来学校,带她回去做证人。继父强奸了她。自此,她不肯再上课。
  千裕是女生中相当妩媚的一位。她的妈妈租了五台自动贩卖机,每天来回把饮品、香烟等货物,送去补给。全靠继父有“背景”,没有人欺负。大家没有通音讯。
  她生怕同学误会,也很强调:
  「我与他们没什么。他们寂寞,找个女孩陪着喝咖啡,聊聊天,还吃顿晚饭,唱卡拉OK。他们只想人了解,谈谈话。」
  当她出去同男人聊天时,我们忙着考试。——也许,真有点看不起她。她也看不起自己,否则不会那么强调。
  「千裕你来光顾他们吗?」
  她爽直地一笑:
  「真不便宜!着手便付料金四万五千元,若成功了,又得付四万元。」
  「你一定要把初恋找回来吗?」
  「当然,我把姓名、外貌特征和他从前住址都提供了,一星期后侦探社会给我初步报告。——隐藏的初恋只有一个,能用钱给我找回来,我情愿付钱。」
  「但我们都没听你说过的。」
  「如果当初我知道,还用找吗?」千裕耸耸肩:「失去了才不惜一切要得回。可惜我不清楚他搬到哪儿去。——不过,是我先躲他的。」
  她又道:
  「如果跑到北海道,这交通费是我负责。唉呀。」
  「祝你幸运,千裕。」
  她给我一张有玫瑰香味的卡片。只有名字和电话。她看着我和勇行:
  「不必拜托侦探社才是最幸运的!」
  她又问:
  「罔田老师好吗?」
  我说:
  「她还在教高班英语。」
  她笑:
  「什么变化都没有的人,也是最幸运。」
  ——罔田老师称赞过千裕说英语的能力好。所以后来她可流利的与外国男人“交朋友”。变化的,是说话的内容和对象。似乎有点唏嘘了。
  千裕道别后,勇行道:
  「日后你不用聘侦探社来找我,我也不用找你。我们不会失散。别浪费金钱。」
  我说:
  「哼,你才不是我的初恋!」
  「不!」勇行忙装着生气:「这样不公平!你是说谎吗?」
  我是说谎。但他亦说谎。
  圣诞节人人都玩的很疯狂。我们跳了一整个晚上的舞,还喝了三杯酒。
  他教我把食盐洒在手背上,然后仰头一喝,那杯墨西哥龙舌兰还没到达我的胃之前,马上舔盐花,不怕烈。最好还吃一片青柠檬。我照喝了,怎么不烈?这是种仙人掌做得酒,就如带刺。
  轮到勇行,他解开我两个钮扣,把食盐洒在我锁骨上,正要抗议,他又取一撮抹在我耳根。他笑:
  「不要动不要动,盐花全洒进衣服中了。」
  他猛地喝酒,飞快的伏在我胸前,舔去锁骨上的盐花,实在很痒,他就势在我耳根上,然后趦趄不去……。
  我没有招架之力。
  这个晚上,我浑身发痒,发软,像有龙舌兰在舔我。龙的舌头?仙人掌?我分不清楚。因为我连自己也忘掉。
  我完全失去知觉,也不愿醒来。——好像到了今天,还没有醒来。
  但我到底比他早一点起来,大概我太紧张了,或者我真的想证实一下,究竟他的单眼皮,是否会变成双眼皮?
  数天之后,是十二月三十一日。也就是“大晦日”。我给他做了年越荞麦面。大家守岁时,我问:
  「你让我看看小时候的旧照片?」
  「我不喜欢拍照的。」
  「你上镜一定很好看。」
  「不。」他说:「我不喜欢留影。」
  后来我才知道,因父母各自另组家庭,他把小时候的照片,全部烧掉。——他大概明白,即使留下一堆影子,从前的日子都不会回来。所以他索性不要了。
  只是他忽然拥着我:
  「妈妈弄的年越面,没你的好吃。」
  我抚摸着他的长发。把遮住眼睛的拨开。顺着他一字的浓眉,和往上飞的眼角,来来回回:
  「让我客串做你的妈妈。」
  他把我扳直,皱着眉,忧伤的:
  「怎么可以?你比我还小几个月!」
  又道:
  「你的手又冷。」
  我斥责他:
  「你不要小看女人。我刚做的一份功课,翻译美国一项研究报告,专家说,女人双手比男人冷,但她们的体温比男人高。」
  ……
  本来我们打算到阪神社初诣,抽签,和买破魔矢过年的。但我们把自己困在小房间中,什么地方也不去。
  连一百零八下的除夕之钟,也听不见。因为他在我耳畔喘气。
  我听得自己问他:
  「勇行,去年圣诞你同谁过?」
  「我刚才痛得流出泪水是不是很难看?」
  「我对你好些,还是你对我好些?」
  「如果我明天要死了,你会怎样?」
  「老实说,你是不是情愿不用安全套?」
  「……」
  勇行不答我。
  他说:
  「我回答了你一次,以后你便永无休止,问得更多了。」
  他说:
  「既已如此亲密,你不需要了解我。你被我爱已够忙碌了。」
  于是,我们有时夜里去吃韩国“烧肉”。
  下面是洪洪的火,覆着一个龟背似的锅,肉都烤得焦香。他大口大口的吃,还朝我顽皮地笑:
  「我瘦了,得把荷尔蒙补回来。我吃烧肉是为了给你。」
  ——但在这儿,人们有一种说法,如果一男一女很亲密,那是说,已有多次肉体关系,他们都不约而同去吃“烧肉”的。太浓了,汁浓,肉浓,连酒,也浓烈呛人。似乎全是补品。
  但过年以后不久,今井勇行没在“明石亭”上班了。
  他是被辞退的。
  「我偷偷溜到新阪急酒店大堂嘛,」他理直气壮:「我去等“西武”LIONS。野球手下午入住。“西武”胜“近铁”,九比三,多棒!」
  他掏出两个好手的签名。
  「还没换衣服呢,蓝衣、白袜,裤子上还有泥泞。手上也有,连纸野弄脏了。」
  「是为了签名吗?」
  「什么?」
  「只是为了难的一见的野球手的签名丢了工作?」
  「——当然不是。是为了“任性”。」
  「你干了才半年。」我很清楚,这正是我们认识的时日。
  「不要紧,随时找到工作。」他不在乎:「阪急三番街店子那么多——」
  又道:
  「或者我到对面的APT COFFEE。——不要那么沮丧,半年已经很长了。」
  「但你已经二十岁。你还刚过了一月十五日的“成人节”,难道永远在三番街转来转去吗?」
  他用力捏着我的鼻子:
  「都说不要你做我妈妈。」
  他送我回梅田街上班。我们牵着手迎接早春。路过淀川,河边又几株垂柳,枝细叶长如线。开了好一阵的花,落后结子,白茸茸的被春风一吹,缓缓飘落,非常慵懒。乱躺地上。
  「看,」勇行指:「猫柳。」
  「哪里有?」
  「柳絮蓬蓬松松,像小猫的尾巴。」
  「我还以为,有头小猫在柳絮下睡觉了。」我笑:「袒露着肚皮,眯起一双眼睛,双手握了拳头,放在这儿——」
  我扮小猫,双拳放在胸前腮边。
  「睡得好香啊!无忧无虑。」
  勇行故意定睛看着我:
  「——当你在我身边,最舒服的时候,便是这样了!」
  我在电车上很不好意思。——我以为人家会听见。不看他。
  良久,他定睛看我的姿态没有变过。
  我但愿他只看我一个。
  为了准备三月份的考试,下课后温习和上班,我们已经有一星期没见面了。
  当我挂念他,又担心他是否找到新的工作时,打过流动电话。
  一次在阿倍野的漫画咖啡文库。
  一次在难波。
  有两次接驳不上。
  这天妈妈着我下课后买些水果回去,最好时蜜柑和柿饼。自爸爸三年前去世,姐姐主力负责家计,她在神户一家牛肉加工食品厂工作,一个月回家两次。她快要结婚。
  这次回来,时跟妈妈商议吉日。
  某回接到她的电话:
  「我要嫁人了。」
  我不知说什么好。双目有点湿濡:
  「哦,你要嫁人了。」
  以后她要改换姓氏了。也有自己的家。不知怎地,我们有点生疏,却更舍不得……。
  她喜欢吃水果。我也是。
  因住在西区,在心斋桥买好,便回家。
  ——但我见到勇行。
  他在一家水族店。
  店中卖海星、魔鬼鱼、小金鱼、海马……,和水母。
  无骨的水母,无血无肉,无色无相。全身透明,一如“寒天”。它像一把小伞,在水中浮沉缓动。有些微白的斑点,迎着水族箱的暖灯,忽地一闪。
  我见有一只手指,指向水母,这是女孩的手:「要这个!」这个便给捞来,盛在胶袋中,成为她的礼物。开心得嘻嘻笑,吻了他一下。
  勇行付款。
  他俩转过身出门。手挽手。
  田岛千裕?
  刹那间我手足无措,还闪身躲起来。我想过大概是个方式:——
  (一)装作看不见,掉头就走。
  (二)与他四目交投,一言不发,掉头就走。
  (三)上前,大吵一顿,不用客气。
  (四)掌掴他一记。
  (五)哭着哀求他。或请她退出。
  (六)回去后才算帐。
  (七)若无其事,忍气吞声。
  (八)彼此了断,勿须解释。
  (九)……
  (十)……
  但,他怎么找上她?
  是记住那卡片上的电话吗?看一次就记得了?才一次?
  不不不。全是我的错。——当日是我先唤他住她的。
  是我自己的错。在还没有整理好混乱的思想,无可避免的,还是遇上了。
  我很意外的指着那个胶袋子:
  「呀,这是什么呀?好可爱呢。」
  「这是水母,看得见吗?」千裕把它递到我眼前:「现在流行养水母。」
  「我遇到她,帮她挑的。」
  「真巧啊。」
  「由纪子要不要也养一只?」
  「水母寿命有多长?」
  千裕抢着说:
  「天气还没暖过来,怕它容易死。如果照顾得好,大概活一两年。」
  「一两年已经很长了。」我笑:「有些金鱼不能过冬。」
  「别看水母没有骨,它也很坚强的。」
  「这个多少钱?」
  「差不多二千元。」勇行道。
  「……」
  我们谈笑甚欢。
  末了分别回家。
  我提着一袋水果。千裕提着一只水母。勇行双手插在裤袋中。
  谁说这场戏难演?我那么轻快,世上再没有角色不能驾驭,也没有尴尬的事件难倒我了。
  他是高手,我亦不自愧。
  ——只是翌日,我再没有力气。我再也爬不起床出门上课和上班了。我把所以的力量并发一刻去“谈谈笑笑”?原来那也是沉重的。
  我觉得冷虽然女人的手冷,体温高,但专家的理论,并不适合尘世受伤者。我的体温更低,全身都冷。我的热情一下子没有了。
  我变成一只透明的水母……。
  「由纪子吗?」
  我拧气听筒,有点失望。但我用轻快的声音问:「正博?」
  岩本正博约我明天上班前喝咖啡。我间中同他约会。虽然在同一家书店,但工作时没有机会“无聊”地聊天。他问:
  「英国屋抑或蔷薇园?」
  又道:
  「英国屋的咖啡香些。但蔷薇园坐得很舒服。」
  「正博你跟我做心理测验吗?」我笑:「是英国屋还是蔷薇园:蔷薇园是不是又紫色花装饰那家?」
  「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