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节
作者:青词      更新:2022-09-26 14:22      字数:4750
  泪眼蒙胧之际,忽然听见陈自立发出下低低的叫声,整个人仰面摔倒,桌子哗拉声全翻转过来。我的身体也随之一个趔趄,本能中随手一抓,我抓住了不舍的手,他正一脸铁青站在我面前,冲着趴在地上的陈自立戟手愤怒地吼道,姓陈的,你也太不够意思了!血从陈自立鼻上流下,他慢慢爬起来,眼里面不知为何突然有了种凶狠的光。他没有答话,抄起把椅子就朝不舍砸来。我在不舍身边,闭上眼睛。砸死了也好,省得烦心。沉闷的响声如雷声迟钝,刘齐尖叫起来。我睁开眼,不舍已站在我面前硬硬地受了这一击。城市很大,城市也很小,我注定要遇上他,逃也逃不了。两个男人脸上都在淌血,我好像都不认识他们。心底生过寒意,我冲刘齐大声嚷起来。
  半个月后,吴晴在我的积极配合下,把这五家店都卖了,总计获得三十万元。这些钱若换成一分分硬币,不知会有多重?那场景想来必定壮观无比。我对吴晴说,从小我就有一个梦想。吴晴不理我,眼睛落在银行存折上,看样子,她确实不知道把这些钱如何是好。我又说了句,从小我有个梦想。她烦了,谁从小没有梦想啊?用得着颠三倒四说来说去?我说,我想把这些钱都换成硬币,堆在房间里,然后在上面打个滚,撒把野。她撇撇嘴,你以为自己是崔健?我说,我是马原啊。我怎么会是崔健?对了,你这个玩钢琴的,什么时候喜欢上
  人家了?原来总骂人家唱歌是在砸酒瓶,敢情这酒瓶把你也砸得晕晕乎乎?我笑嘻嘻看着吴晴,很喜欢看她双手搓来搓去不知道把钱藏在哪里好的神态。
  钱总是能让人紧张。但三十万实在也不能算多,听闻能够盖三所希望小学,可据说有种鲍鱼汤要一万多元一盅,像我这样胃口还没出现问题的人,一气喝下三十盅,还只是漱口。吴晴白了我一眼,你现在说话越来越放肆了。忽然咯咯笑了,你这个想法,倒是蛮好的行为艺术嘛。可惜你不是大师,否则准要得奖。我连忙点头称是。虽说吴晴这话有点儿毛病——大师哪会有不得奖的?吴晴也多少算得上是玩钢琴的,这种专业人士的鉴赏眼光,认为我从小的梦想是个很好的行为艺术,这说明了什么?我不懂得什么是行为艺术,但既然有这么个概念存在,总有它存在的道理。听说有人喜欢光着身子四肢落地扮猪叫,这叫唤醒人对自然与生命的热爱,那么我这个梦想又是为了唤醒什么?
  吴晴没再打量我这个从小就有的梦想,托腮凝眸,眉似秋水,脸如桃花,若有所思。她从小的梦想是否也是与我一般?她总不会从小就没有梦吧?我没再吱声,仔细端详被吴晴紧紧捏在手中的存折,为什么一些阿拉伯数字印在这张纸上就成了钱?这可真是深奥。我小心提醒吴晴,屋里没有电扇,不用担心风把存折吹跑了。吴晴狠狠瞪了我一眼,这才站起身,存折放在哪里才好呢?这可真是个麻烦问题,于是我看到吴晴一下子爬到椅子上,一下子钻到床铺底下,一下子跑到厨房里,一下子把所有的箱子衣柜全给打开,没多久,吴晴已娇喘吁吁,香汗淋漓。有点儿不忍心,这么一张像蝴蝶翅翼对折起来的纸,就能让一个漂亮女人一会儿像猴子,一会儿像小猪,一会儿像鸟儿,一会儿像蚂蚁?我糊涂了,眼珠子又不转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吴晴终于藏好了那张存折,在我面前坐下,上气不接下气,这次劳动可真把她累得够呛。我为她倒了几杯水,她大口大口喝下去,忽然想起什么,马原,店现在没有了,你去干什么啊?坐吃山空,你这样下去可不好。她的声音是属于语重心长那类的,我有些感动,我说,我前天已打电话向原单位领导交了心,汇报了这些年来我的思想历程。领导对我们所遭受到的经济损失表示了深切慰问,对我在捍卫财产时表现出来的奋不顾身的勇气表示了赞赏,批准了我继续回到原单位,用八小时的时间去喝杯茶,看完一张报纸。吴晴对我能够自食其力,显然开心,也就没有了别的意见。
  我回到单位上,这是一家事业机构,不大,也就几十号人,在楼梯这边放个屁,那边也准能听到。领导问我想去干啥?我说,坚决服从组织分配。领导说,那你就去机房吧。在这里,我必须坦白的是,领导本来打算安排我倒开水,打扫卫生。为什么这么说?领导的眼睛不时瞟向扫帚与开水瓶。但电话铃声及时响起,我听见领导老婆在电话里娇滴滴地喊着达令。领导向我挥挥手,我出去了,我敢肯定自己用不着去扫地。我向吴晴领了一笔活动经费,买了套三千元的化妆品,领导夫人于昨夜月还不黑、风仍不高时笑纳了。于是,就这样,我成了机房主任,我的手下只有一个刚从学校毕业的女大学生,叫梅泌。腊梅花开放,苦寒偏能香。在久违多年的职工名册上见到了这个名字时,我心中一动,想起古龙那本“护花铃。”但我吃不准这姑娘是否也看过这本小说。
  我与不舍又和好如初,他没有解释生日那天为何迟到,我也没有去问。人要学会遗忘,权当它根本没有发生,心态也就会平衡,人要有些阿Q精神。再说,陈自立把椅子砸来时没有想起我,而不舍他却挡在我身前,他心里应该有我。对陈自立的冲动,我能明白,不怪他,人是自私的,更何况他所想念的只是那个学生时代的“我”,所以在他感觉受到侮辱的一刹那,他忘了我。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这些天反反复复地想,不舍最早应该是不爱我的,我对他而言,仅仅只是诱惑,但我又的的确确唤醒他作为一个男人对女人的欲望,他因为自以为是的道德,所以一开始疏远冷漠我,却又因这被唤醒的欲望而来主动体验“爱情”,而我的容貌、家庭还有那些痴情足以让每一个男孩津津乐道难以忘怀,更足以让他们感到骄傲。不舍,不是爱我,他只是不想失去心中的这份骄傲。
  婚姻可以给肉体提供归宿,但什么才可以给灵魂提供归宿?我渴望爱,但爱太难以把握,也许真的只有那被臆造出来的上帝才能成为灵魂的归宿。在天堂,没有父母兄弟姐妹夫妻朋友同事等各种麻烦的关系,每个人都是站在那儿直接与上帝面对面地对话。人是孤独的,也许只有孤独才能到达那尽善尽美的涅盘。生命,你的力量到底是在何处昭显?这个世界只有三种关系,个体与宇宙;男人与女人;男人与男人或女人与女人之间。后两种关系是否仅仅是微不足道?
  不舍给了我一条玛瑙项链,我把它戴在颈上,它很凉,虽然不是原来那条,但我还是很喜欢。我对不舍说,假若他想分手,只须明说,若真是那样,我或会难过,但绝对不会哭得那么大声,所以请他大可放心。很明白自己最多是能够说到,但做不到,可也只能这样说。他听完了,什么也不说,就开始吻我,他的劲很大,有点儿粗暴。心底隐约有些失望,但我还是顺从了他。摸着不舍头上贴了膏药的创口,头一次,我对性没有一点儿感觉。
  心很安静,也许爱就是忍耐。黑夜里,那一小片天空望着我。不舍在我身边汗湿湿地躺下,忽然从扔于床头的衣服里取出一包烟,也没征询我的意见,就这样抽起来。他开始咳嗽,我也咳嗽,他原来从来不抽烟。不舍的声音有些疲倦,仿佛风中的一些碎叶。他慢慢说着话,他生日那天,学校原来那个女朋友出车祸了,她在晕迷中叫着他的名字,她家人打来了电话,他去了她那儿,他的确忘了那天是他的生日而我一直在餐厅等他。他说,对不起。
  她现在呢?我的声音颤抖起来。
  她死了,他轻轻应道,似乎很冷漠。
  天气很凉,出虚汗,早上起来吃了一些药,仍不见效。陈自立打电话来说,那天晚上实在对不起。我对他说,没关系,换我是他,也同样会那样做。他沉默下来。我问他对刘齐这女孩儿感觉如何?他说她很好,很细心,那天是她帮他包扎好伤口。我说,以后拿什么东西来感谢我这个月老?他嘿嘿笑起来,但能听出话里面的几丝苦涩。我对他说,我马上要结婚了。他赶紧说恭喜,说喝喜酒时别忘了叫他。我说,那是自然。
  与爸爸聊天,爸爸在外面当官,但在家里面却可怜得很,我平时不大吭声,但妈妈甚至妹妹都常向他大声地嚷。在家里,妈妈更像“爸爸”。爸爸是“忍气吞声”的典型,是因为妈妈抓住了爸爸的什么痛脚吗?每当妈妈对爸爸发脾气时,爸爸总不做声,要么下厨房做菜,要么看妹妹写作业,再要么就是发呆,嘴角似乎有丝隐隐约约的笑,爸爸是想起小姨了吗?昨天是星期天,妈妈又开始找碴,爸爸让步,难怪爸爸节假日也不想在家呆,妈妈总是吵,从早到晚,也不知从哪儿来这么多意见,地没拖干净,菜刀放得位置不对……她是到了更年期?我很佩服爸爸的耐力,也许他是活在自己的精神王国里。我什么也没有说,要不妈妈会把我一起也收拾的,还要顺带出不舍来,她对这个未来女婿总觉得不顺眼。不敢想像将来的日子里,我对不舍也会变得这样罗嗦。妈妈唠叨了许久,终于不作声了。一个拳手对着不会还手的沙包总会打腻的,总要休上那么几分钟的。
  一切又静下来,爸妈之间好像根本就没有什么矛盾。或许这只是生活过于平静,妈妈便在这生活里添加一些调料。不知道女人对“那方面”到底要求什么,爸爸好像并没有使妈妈满足,妈曾说爸爸最希望不在家呆,还说爸爸底气不足。有些可怜爸爸,我一直奇怪这“家”维持的这么好。我现在越来越感觉当初他们的结合只是基于“那种需要”,而我也只是“那种需要”下的一个不经意的果实。妈妈是二十二岁生下我的,二十二年后她忘了很多事情,她是个向前看的人,她依稀只记得我是晚上八点左右生的。她说我刚生下来时毛绒绒的,只有那双眼睛黑又大,还有我的哭声特别响。
  我的照片很少,童年的印象都是恍恍惚惚苍白无色。记得最清楚的是妈妈模糊的背影。她去洗衣服,水房里的水哗哗地响,岁月在水声中流去,掺杂着妈妈骂我“跟尾巴狗”的斥声……我渐渐地感觉妈妈好像并不爱我,于是流了很多泪,故意去做许多事去讨好妈妈,盼望能得到些微夸奖,但总是没有,一星半点也没有。也许那时妈妈活得也够累。后来,我就不大流泪了,凡事只是默默地想,看着天空发呆。爸爸那时老不在家,关于他小时候的记忆就更为模糊不清。
  有时突然觉得自己完全是死皮赖脸地来到这个世界,实在没有什么可以骄傲。并没有谁期待我来到这个世上,包括爸爸。我不是爱的结晶,是不小心弄出来的,也是爸妈为了维持日子的必须品。说到底,我在他们眼里,一直是个东西,而不是个有“心”有思想的人。这样说,显得很无情,妈妈生我时的剧痛与养我时所付出的艰辛都不允许我这样说。可不管如何,我还是爱他们,我的爸爸妈妈。
  这仿佛是我始终不放弃不舍的潜意识,我渴望自己的孩子是爱的果实,是被呼唤到这个世上来的,我想让他拥有爱……听雨花,现在就想孩子,羞也不羞?不知为何,心情好了些,也许孩子真是希望。
  实在不想多叙述我与梅泌的故事。一个心灰意懒的已婚男人,一个初出茅庐的女大学生,还能干出什么好事来?不过事情总得有个开始。这也得怨领导对机房工作过于重视,愣就不跟潮流给机房换扇时髦点的玻璃门,说现在这扇橡木门,不仅可防止灰尘飘入,更能保持机房安静,完全有利于提高工作效率。可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要提高效率?一个星期要打印的公文不用二个时辰就能干完,剩余时间这么多,而且就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简直就是逼人去犯罪嘛。说不清楚是谁勾引谁。我先是在梅泌引导下,迅速学会上网,进聊天室,泡BBS,用各种各样的ID疯狂地攻击每一个面目可憎的名字,对方夹起尾巴逃跑了,我们便一起哈哈大笑。
  这段快乐的时光大约有二三个月之久,我很快就被梅泌栽培成一个真正的网虫,每天早到晚退,甚至通宵工作,领导深为感动,说要号召全体职工向我的敬业精神学习。梅泌听了,就吃吃地笑。我当然心知肚明她笑什么。有天,我偷偷登陆上一个不健康网站,同时又在聊天室开了个窗口,结果在那撞上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