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节
作者:青词      更新:2022-09-26 14:22      字数:4889
  等我醒来,我妈与吴晴都不吵了。她们不吵了,我却难受起来。刚才那个动作虽然及时地制止了事态进一步恶化,但也相应让我后脑勺肿涨得更大。可见,凡事都要付出代价。我在床上闷闷想着,吴晴与我妈的话交替在脑海里响起。我开始想不通,自己为何要这般没日没夜去赚钱?店被撬了,那不就撬了呗,现在脑袋疼得要命的只是我,不会是别人。这种疼痛又不会像感冒能够到处传染。
  愁眉苦脸打量着墙壁上我与吴晴的结婚照。那时,我系正着根黑色的领带,但相片上看不见领带下半截,我在相片上没有笑,我在想什么?是在思考这根领带的下半截被谁扯在手上了?结婚照下面是梳妆台,我在那找到了自己的脸。我皱眉,里面那个我也皱眉;我咧嘴,他跟着咧嘴;我想起昨夜在马路上那种恍恍乎如羽化成仙的感觉,他的两只眼睛就呆滞不动。
  我小声说道,“我不想做生意了。”
  吴晴叫起来,“你脑壳坏掉了?”
  我妈也叫起来,“那你吃什么啊?”
  我说,“我脑袋估计是坏掉了,再说自己还有这么胖,喝点西北风说不定也能对付过去。我不想去店里,不想做生意了。”
  我妈叹口气,“这钱也赚得辛苦,可你又想去干什么?”
  吴晴也叹气,“不做生意,你能干什么啊?”
  我说,“我不想去干什么,也不能去干什么,反正也用不着你们来养活我。我就是不想去做生意了。”
  我妈与吴晴就没吱声了。她们一定以为我是在说胡话,两个人都不约而同伸手来摸我额头,但两个人的手伸在半空中都僵住了,最后还是我妈取得胜利,她含糊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也不想去听。闭上眼,忽然觉得很倦,于是我沉沉睡去。
  然后我就不停做梦。梦里我成了神仙,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于是,我有点儿诧异,忽然间自己又成了条小船,静静滑入梦里面,随着水声摇摇晃晃。我在梦里瞪大眼,一片片荷叶遮天蔽日,我伸出手,去采莲子,莲子很重,老往水里落去,我不服气,便开口唱歌,我的歌声不再刺耳,像小鸟般飞起,它们钻入水底,把那些莲子一一衔起,红喙、白羽、黑爪……莲子在我手心幽幽生香。我笑了,水面上的涟漪也笑了,笑容一圈圈漾开。
  然后我就醒了,吴晴与我妈都没在房间,我看看窗外,很希望能看到昨夜那个女鬼。我现在不怕她了,她极有可能就是我心灵的影子。弄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这么想,只是忽然觉得她其实很孤单。我剥了一阵子会手指甲,眼睛渐渐合上。
  然后我又来到一个梦里面,这一次,我是一根小草,没有花香,也没有树高,风一吹,就翻着跟斗,飞快地跑。可没跑多远,天空中飞来只小鸟,它把我吞下肚,可我并不能让它觉得饱,于是我就在它肚子里笑。
  然后我就笑醒了。
  正是半夜,吴晴躺在我身边,我妈不在了。我下了床,来到窗边,很想对那个女鬼笑一笑。我把窗户打开,夜色就在玻璃外面跑,它们也是小草,它们在边跑边唱边笑,我听了一会儿,心中一动,赶紧找出枝笔,把它们的歌声记录下来。这些歌声到了纸上还是在不停地笑,我当然不能让它们失望,所以要更加开心地笑。
  无情最可恼,
  我总惹人笑,
  寒风今日吹到。
  思念不妙,
  让心在火中煎熬,
  叫我怎能抵挡得了?
  想那小蛮腰,
  纤纤女儿娇,
  却在别人怀抱。
  无法忘掉,
  往日温柔的美好,
  如今凋谢在风中飘。
  歌照唱,
  舞照跳,
  一夜笙歌天欲晓,
  怨那青鸟。
  不思量,
  尖声叫,
  明月伴我共逍遥,
  一走疯闹。
  人生苦,
  快乐少,
  活着也是很无聊,
  像根小草。
  恍惚间,
  忽跌倒,
  天上残星已寂寥,
  容颜已老。
  我的声音实在不好听,吴晴醒了,“马原,你在鬼嚎什么啊?”我没理她,继续跟着这些夜色笑。
  夜深终于闻秋雨,
  雕阑泪痕沾飞絮,
  更有梧桐漏几缕。
  凋零哪堪风吹去,
  红尘原是难久居,
  人生总也太少欢聚。
  悲情正苦多犹豫,
  伤心难免会蠢愚,
  生死爱恨实无趣。
  美人通体白如玉,
  不知可否能解语?
  应笑心有这多的欲。
  我的路,
  早就崎岖,
  风雨满路没有一丝碧绿;
  黯然走,
  正是苦旅,
  不知世上谁能一路相与。
  人生短短谁无虑啊我只斜眼觑,
  长江大河水中哪只慕那游鱼。
  早把功名弃啊心会如春煦,
  浊酒一杯更无所需。
  冷战,一直是冷战。几天时间在恍惚中过去,其间竟多次重温旧日感觉——心痛!念念不忘的仍是他,而这“念念不忘”使我沉重,空空荡荡,整天神经兮兮,不知做啥是好。心七上八下,这刻盼着他忽然出现在面前说声对不起,那所有的不快活立马烟消云散;下一刻又向自己发誓,这辈子嫁猪嫁狗也不嫁给他。他没来找我,我也不会去找他。每天食不知味,睡不安寝,日渐感伤。有人说找寻快乐的固执使人更迅速远离快乐,我真不清楚自己与不舍这种固执的缄默又算得了什么?
  发了疯似的想他,这种“想”只能憋在心里,我想我是爱他的,有些感觉真的难以用语言表述,有时就根本无法形诸于文字。我羞愧甚至憎恨自己这想法。爸妈显得觉察出一丝奇怪,但没说什么,也许在他们眼里,年轻人拌拌嘴,那是免不了的事。心里头猫抓似的难受,与同事说话,嘴里有时不自觉地就会说出他的名字,天哪,我都快成花痴了。不舍,你这个王八蛋。
  生活平静如斯,日复一日,每一天的太阳都在升起落下。我是平庸的,走在街上很轻易地就被人海淹没,我安于而且欣赏这种淹没……但上帝啊,你为何要唤醒我的爱?为何要让我去爱人?我完了。真不知自己是否会因情自杀,恐怕没那份决绝;也不知自己是否会堕落,恐怕没这份勇气……不舍,你为何从来就不会低下你的头?爱可以让一个人发疯,你这样冷静固执,只能说明你真的是不爱我。不舍,我追求爱情,但我并不乞讨爱情,爱情也绝不是可以施舍得了。我并不至于因自己是个女人比别人更“锲而不舍”而安心接受男人的怜悯。不舍,我不明白你与我在一起时是否清醒。就是在原来那段美好日子里,我心里面也常忽如其来会涌起这种想法,很不舒服甚至惭愧。不舍,如果你不爱我,请告诉我,不要再这样折磨我,好吗?我,听雨花,永远也不会要男人在不清醒时的爱情。接受一样东西尚且要弄明白,何况是这我自以为是最神圣的爱?不舍,不要因为我的痴情而让自己有任何不愉快。
  零零星星的雨,下得有气无力,老天爷也是这般没有性格。浑身粘粘的,很不好过,出门上班,人人都在奔忙,只有我在厌倦,走到半路上才想起今天放假,一时真是不知何去何从的好。慢慢逛向人民公园,很久没去那了,柳树可还青绿?
  遇上陈自立,高中老同学,有些喜出望外,两人在街道闲聊起来,他已经大学毕业,在本市一家报社做记者,我笑着说起几年前他在餐厅把汤打泼溅了服务员一身的往事来,他也乐,呵呵笑。男人变化真快,他再也不是原来那个笨手笨脚的小男孩,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找了间咖啡厅,我与他两人随意地说着话,音乐的声音很好,叮叮咚咚,这是首谭咏鳞的歌,有些诗意的伤感。陈自立变得幽默风趣多了,也许搞新闻的人就要这份牙尖嘴利脸皮厚,说实话,还真有点儿欣赏他现在的这样子。我问他有女朋友了吗?他摇摇头说,有过,但最后还是把她们放跑了。我笑他,为何不把围栏扎牢点?他又笑,没再说什么,眼睛里有很亮的光芒闪动。他邀请我上他家玩,我点头答应了。他问我现在是否有空,我想了想,又答应了,否则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打发这漫长的一天。
  真没想到,高中时只是一时好玩送给他的那把小刀还被他悬挂于书桌前,案头还有个面容非常像我的小木偶,被他用红绳子与一个戴眼镜的木偶绑在一起。心里有些慌,真有点儿受不了。男人也有这样痴情的?陈自立仿佛什么也没看见,仍然乐呵呵地问我想听什么音乐,想看什么书,并不无得意地把他的书橱打开给我看。高中时,陈自立是不戴眼镜的,可现在他戴了,显得很斯文,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我只好匆匆逃离开他家。
  余庆开始大叫结婚就是“发昏”,老天,蜜月才过去了几天?他似乎仍很快活,也许男人就是这样,到了手后,就根本不把女人当一回事,只在乎自己是否能想怎么的就怎么的。只可怜了那个黑衣女孩儿。同事们拿余庆开一些荤玩笑,他也不生气,甚至说什么别有一番风光在险峰,真想不通这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虽然说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一样米养百样人,但原来对余庆的一些好感很快也就没有了。不知是否该用无耻来形容他,不管是想耍“酷”或是想吸引别人注意成为别人嘴里的话题,至少是不能拿自己与老婆的一些床上隐私在大庭广众下说,这对老婆极不尊重。
  上班没什么事,刘齐在看书。问我看什么书,脸却见着红了,更好奇了,继续接着问,谁让我叫我听姐呢。做贼似的把书递来,是《习惯死亡》,张贤亮所著,这书我很早就偷偷摸摸看过,原听说是写得过分,因过分便有了兴趣。这是本描写性爱感情的书,有点儿劳伦斯的风格,但多了些东方神秘色彩。问刘齐看过劳伦斯的书吗?我便笑。也许我们同时都想起查太莱夫人的那个看林人来。
  性在爱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是否如弗洛伊德所言,性是爱的本源?说实话,我现在渴望不舍,自己都不能弄明白是心灵与身体哪个渴望的比重更大些。可现在要我去跟别的男人譬如英雄、陈自立、一米八零、还有赵去做那回事,我情愿一头去撞死。性是纯洁的,因为爱而做爱;若是不爱,只是种无聊令人索然无味的机械运动。因肉身易衰且不知它从何而来等原因造就了人内心深处对肉身隐约的恐惧。不明白自己身体里到底藏有些什么,所以原始人不分对象拼命做爱,这种原始人也是现代所谓的摩登青年。为性而性,久了,自然厌倦,“性”趣皆无。我不是卫道士,也很赞同劳伦斯说的那句话,淫秽是人的头脑蔑视仇恨恐惧肉体并在思想中加以抵抗时的产物,但我现在的感受就是——没有爱的性就我个人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或许有一天我会改变看法,自己并不是个意志很坚定的人,不敢肯定还爱不爱不舍,他还没有来找我,爱会被改变吗?白瑞德对郝思嘉说,最坚固的爱也会被磨没。有些怕,我能祈求谁的保佑?打电话找孙菊,想与她说话,她不在,可能又上教堂寻找那份宁静去了;再打电话给李雯,她在店里正忙得是不可开交……心灰灰的,把电话放下,很想去拨在心底念了无数次那几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电话号码,可还是没有。不舍,你连个电话都不打给我,你也太绝情了。
  过了几天,陈自立打电话找我去跳舞,我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与刘齐一起去的,玩得很疯,到了凌晨一点又去喝酒,在路边那种摊位上。我原来从来没有这样。刘齐显然有些诧异我与在单位上截然不同的样子,但她很开心,目光老在陈自立身上扫来扫去,这小妮子动春心了。我把啤酒灌入口里,直想笑,陈自立仍然是笑呵呵地不紧不慢说着话,说我现在比原来豪爽多了,也更像个真正的女人了。心里很酸,想哭,然后我就哭了,越哭声音越大,酒让人脆弱,让人失去自制。刘齐傻了眼,而陈自立好像这些全在他意料之中,仍微微笑着,伸手轻拍我的肩,我把身体慢慢靠过去,说真的,我现在需要一个男人的肩膀,不管是谁,我只想靠靠。
  泪眼蒙胧之际,忽然听见陈自立发出下低低的叫声,整个人仰面摔倒,桌子哗拉声全翻转过来。我的身体也随之一个趔趄,本能中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