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节
作者:嘟嘟      更新:2022-09-02 20:57      字数:4903
  空气中交汇着我俩紊乱的气息。
  进宝无力地趴伏在我胸膛,一双眸子雾蒙蒙的,红肿的翕动的唇鲜嫩欲滴,来不及吞咽的银丝牵在唇畔,格外地诱人采摘。然而这并不是我真正想要的。
  “阿宝,”低哑的,我附在他耳畔呢喃,“你的身材比我想象中结实得多呢!”小家伙晕红着脸,强作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带着几分自得:“这个自然!我好歹是个轻量级拳击手嘛!”
  “哦!你在哪儿打拳?”
  进宝的瞳孔黯淡了。头埋进我胸口,好久,竟道出一段隐情来。
  原来进宝的父亲是个优秀的职业拳击手,在他的熏陶下,进宝很小就开始练拳,并且立志成为中国的拳王阿里。十四岁那年,他在几场省市级青少年大赛中以全胜战绩崭露头角,一夕之间成为当地家喻户晓的拳击神童。然而幸运之神并非一直眷顾。在接下来的全国总决赛里,他碰上了劲敌。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他未在五个回合内将对手KO,相反,还让对手始终保持点数上的微弱优势。进宝急了,他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可能会输。
  也许有人会说胜败乃兵家常事,输一场没啥大不了。可是进宝看不开。他最大的弱点就在于没有输过。之前一路凯歌已经冲昏了他的头脑,父亲过高的期许是他倍感压力,他变得——无法承受失败。
  结果,那一场比赛他的确没有输,他击倒对手了!但也没有赢。他恶意重创对手档部,导致对手终生残疾。
  大赛组委会当时下了禁赛两年的处分。然而,父母双亲长吁短叹,亲戚朋友指指点点,街头巷尾议论纷纷……面对这些,他没能熬过两年。
  堕落,发生在短短两周之内。
  逃学、打架、勒索、混帮派……直到最终离家出走——蜕变,根本不需要两年。
  “现在我有空就到俱乐部去过把瘾,哼,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那边可没这么多规矩。嘿嘿,块头是我两个大的都得被我揍趴下!”尚含着浓浓的鼻音,进宝已经兴高采烈起来。
  还是个孩子啊!
  一时,心头有名为罪恶感的东西飘过,但咬咬牙,我将它踹到九霄云外。
  “阿宝,你确定要跟我做?”
  “?”
  “这种事,终究还是慎重一点好。”我说,自嘲地笑笑,“哈哈,以我的身份说这话还真别扭!但是阿宝,你——跟我不一样。
  “我们好比走在同一条荆棘路上的行人,种种原因使我们偏离了大多数人行走的‘正道’。但是这条路还有且只有一个岔口,通过它,我们可以回归‘正道’。阿宝,我比你先行一步,所以我很清楚自己已经错过了那唯一的路口。而你,你正站在当初我彷徨过的路口上,你还有选择权。”
  进宝抬头望我,似懂非懂。
  “可是……这个和做爱有什么关系?”他问,“招财哥只记得小意,我总不能硬逼着他上我吧?”
  “……”总算见识了什么叫“对牛弹琴”。
  阿宝哇,要怨只怨你悟性太差,可别怪我没警告过你……
  “小乖乖,”我展眉一笑,揉乱他满头短短的褐色头发,说,“做爱又不是发泄的唯一渠道!我这儿有一个更刺激有趣的点子,想试试吗?”
  “切~你可别唬我。”进宝给我一记大白眼,“该不会九哥你只能在下面吧?直说呗,我在上面也是可以的。”
  现在的小鬼怎么这样!
  我气结,从怀里掏出一把枪,“砰”地拍到吧台上——
  “我唬你?哼,只怕你小子没胆!”
  “我唬你?哼,只怕你小子没胆!”
  小巧的工具静卧在海一般幽蓝的大理石台面上,幽幽的,流动着诡异的金属光泽。沉寂,一如蛰伏的蛇。
  进宝愣住了,目瞪口呆,半晌喉咙里“呃……呃——”的,硬是滚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来。好容易,他咽下一口唾沫,问:“这是……去打靶?”
  “打靶?”我冷笑,“对——打活靶!你敢吗?”
  “谁、谁说我不敢!”进宝犟着脖子抓住枪柄,手颤微微的,手背上青筋凸现。我笑起来,温柔地将他的手指一只一只掰开,取来清洁剂和棉布,仔仔细细地擦拭掉枪上指纹,再把弹夹拉开——四发子弹,应该是樊虎试枪时用剩下的,还给他正好!
  ……
  “阿宝,你的手还干净吗?”
  “啊?有点脏,你要干嘛?”进宝搓搓手,莫名其妙。我摇头,含笑凝望他。他明白了。“靠!道上混的哪个不背两条人命啊?”说着啐一口,满不在乎地叼上烟。点烟的手指却一个劲儿打滑。
  又逞强了。我没有戳穿他,只说:“该怎么做都记得吧?一定要等人走近了再开枪,别慌神、手要稳,直接冲脑袋打。枪响为号,我过去接应你。到时候不管发生什么事,千万记得立刻把枪丢下……”
  “啰嗦!你都说上百遍了!”进宝的烟仍没点着,烦躁之下索性吐了它,用脚尖狠狠地碾烂。
  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附耳道:“那家伙——就是那家伙差点要了招财的命。”
  “!”
  “去吧,Good luck!”
  只消手指一点,进宝眼里瞬间燃起荆轲刺秦王的壮烈。再迈步时,手也不抖了,腿也不软了,头也不回了——呵呵,猛药就得下在关键点上。
  灰色的防洪墙绵延着,绵延地伸向远方,其下,静静伏卧着灰色长蛇一般的铁轨。码头入口处悬了盏戴铁帽的老式路灯,苍白虚弱的光线恰好照亮一段年久失修的道路。这条路从入口处直直地伸出来,延伸百余米后与沿江大道成T字形会合。我隐身于路旁老法桐树黢黑的树影里,身后是一排死气沉沉的民居——阴暗破落,墙壁上暗红的“拆”字简直就像凝固的血液,给人以败落而又惊悚的感观。这儿,哪怕白天也难见着半个人影。
  的确是个杀人弃尸的好场所。
  黑豹大概做梦也想不到他的无心之举给了我怎样的灵感。啊,想不到也正常,恐怕此刻咱们豹大哥正忙着找一把不翼而飞的手枪呢!可别说他还没发现身上少了东西,不然就太可怜了……
  笑容悄悄逸出,不经意间瞥见眼角一点白,原来是进宝踩烂的香烟——弯腰拾起它,扔进附近下水道。
  车辆呼啸而来的声音。
  我迅速折身闪进一间破烂的平房,那里,早已停放好待会儿用来脱身的交通工具——一辆乌黑发亮的哈雷机车。一看就知道原主人是个钱多烧手又爱炫的公子哥,这匹千里马落到他手里,恐怕只有泡妞耍酷两个用途。我把它顺手牵来,反倒给了它一个物尽其用的机会。
  黑色轿车徐徐驶入视野,直到防洪墙脚下才停住。片刻,有个反扣着棒球帽的小伙子从前座钻出来,弯了腰恭恭敬敬地给后座人开门。后座先钻出条瘦长的影子,鬼鬼祟祟张望一番,侧身,让出一团粗壮的灰色人影来。这家伙下车便摆手止住欲随行的保镖,然后哼着小曲儿独自踱向码头。
  那足以令公鸭汗颜的嗓子……确定是樊虎无疑!
  我下意识地把手覆上油箱,温的,正衬出手心一片冰凉。
  静。
  寂静。
  风一阵紧似一阵,刮动树叶的声响放大了十倍有余。沉闷的,心跳浮出水面;紧绷的,呼吸勒成一条细细的丝线;模糊的,风中卷来保镖们言谈的碎片——
  “神神秘秘的,见谁呢?”
  “鬼知道……姘头吧?上次那妞……”
  “野合……”
  接下来一片粗俗的淫笑。我放心了,樊虎的贪婪教会了他保密。
  包括司机在内,三个人,一辆车。可以排除背腹受敌的可能。至于撤离路线、时间……合眼再度浏览整个行动计划,确定没有疏漏了,我戴上安全帽和手套,跨上摩托。
  箭已在弦上,只等那声作为信号的枪响。
  气流激荡,本以为阒寂的夜竟汇聚了太多琐碎声响,平时不曾察觉,此刻凝神屏息便嘈嘈切切地灌进耳里来。我等的,只有一声响亮得令人心惊的讯号。然而没有。诸多声响交杂着,犹如一台该报废的收音机,满脑子都是“嗞嗞”的杂音。忽而掺进“叭”一声闷响,听起来很像顽童没能成功踩爆充满气的塑料袋,反而让它软绵绵泄了气。
  心里憋得慌。
  慢着!就是它了!
  半拍后,我蓦地醒过神来!
  催动油门,引擎低鸣。在两名保镖做出反应前,重型机车咆哮着掠出隐匿处,仿佛一头愤怒的豹子,撞飞一人后挟着风刮入码头。
  惨淡的月光下,两个艰难缠斗的人影赫然入眼!见鬼!进宝那一枪打到哪儿去了?
  “阿宝,闪开!”我暴喝,换档、加速!
  影子定格,倏地触电般弹开。其中一个就地滚到一旁,另一个,臃肿的一团,像一袋巨大的垃圾,堵截在炽亮车灯的前方——
  “嘭!”
  “吱——!!”锐利的刹车声中,前轮转向九十度,车尾扫出,后轮险险刹在阶梯边缘。眼闭上,定定神,再睁开时视野里只余下死灰的防洪墙,以及,黑洞洞的出口。如同濒死面孔上一只绝望的眼。结束了。但撞击肉身的余韵还在,经由车身蔓延至脊柱,令人作呕。我居然没勇气四下观望。
  “九……九哥……”
  进宝的声音又尖又细,扎得我耳膜刺痛。瞪他一眼,低斥:“还不上来!”这小子如梦初醒,几乎手脚并用、连滚带爬才上了车后座。一坐上来,两胳膊立刻铁箍儿般死死箍住我的腰。他的身体烫得可怕,哆嗦得厉害。
  “砰砰砰!”
  仅存的戴棒球帽的保镖赶过来了,徒步,慌乱之中连开三枪,无一命中目标。最接近目标的一发子弹打在我身侧的铁栏杆上,火花四溅,铁管的锈味火辣辣的弥漫在灰尘里。他没有机会开第四枪了。我从进宝哆嗦的手里接过武器,开保险,还击!
  倒霉蛋哀号一声,手中的枪以极其滑稽的角度飞起,接着他就迫不及待地关怀自己鲜红的右肩去了。我回身对着阶梯上黑黢黢的阴影连扣扳机,一口气将剩下的三发子弹全打出去,然后把空枪扔在极醒目的位置,发动引擎。
  黑色烈马嘶鸣着冲向出口,无所畏惧的速度。当它遭遇慌忙做出反应的汽车时,后者竟胆怯地让开道路——我轻易冲破封锁直奔大道。
  “——!”
  道上忽无声横来两辆小车!车窗后隐现冰冷幽光。该死!樊虎还有人手!
  胯下烈马抗议似的咆哮,前蹄奋起地掉头,甫转身,迎头碰见那辆再次加入阻击的黑色轿车。
  “抱紧了。”我对进宝低语,仪表盘上红色指针刷地倒向一边,如同遭遇疾风的劲草。不闪不避,机车利剑般对准那辆车劈过去!
  “哇啊啊啊~~~~!!”进宝惨叫。车辆耀眼的前灯占据了我整个视野,但只有一刹那,随后车体左右大幅倾斜,回复直立时眼前蓦地漆黑。没有任何颠簸,宛若乘风——
  时间瞬间失去了意义,等到视野再度明晰,是身后轿车爆炸的火焰和热浪,那巨响震得耳朵都暂时失聪了!——准备对付我的轻机枪不幸招呼到了他们的同伴身上。
  铁轨,横卧在前方!
  趁火光遮蔽,再次以流畅的倾斜动作完成九十度急转弯,机车轻巧地跃上锃亮的火车单轨。待追兵赶来,强大的火力对我们已构不成任何威胁。
  一路顺铁轨滑过封闭的货场,下一个码头入口,扭转龙头驶上江滩。
  刹车捏下,稳稳定格。我摘下安全帽让发丝飞扬在清冽的晚风里,不无得意地抛给身后人一缕笑:“怎样?”
  进宝枕在我肩头,脸颊烫热的,呼吸潮湿的,交替熨贴我的颈项。正诧异这异样的高热,他忽然手臂发软,整个人毫无征兆地向后倾倒!我眼疾手快一把逮住他,定睛一看,一团暗色的痕迹正在他洁白的T恤上扩张……
  “阿宝!你受伤了?!”
  枪伤,正中左肩,红红黑黑的血恰到好处地渲染着触目惊心的视觉效果。子弹是从前方射入体内的。我撕开衬衫给他简单的包扎了一下伤口,抬头四顾,隐约见到某购物广场的霓虹灯正在远处招摇。不知不觉间居然已经接近市中心了。
  “九哥……我、我会不会……死?”
  少年攀附着我的臂膀,一双眼睁得大大的,写满了惊恐无助。我低头迅速吻了吻他颤抖的唇,安抚道:“别傻了,这么点小伤还要不了命。”
  “可、可是……我没干掉他……他、他看到了我的脸,开枪……九哥,我、我错了……我骗你,我、我根本不会……用枪……”他哽咽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九哥,我是不是……是不是……很没用?”眼里大滴的泪珠儿开始酝酿,进宝脆弱得好似风中抖索的枯叶。
  可怜的孩子,看样子他始终无法从十四岁失败的阴影中走出来啊!
  我释然地笑,慷慨地为他提供避难的港湾,一面轻柔理顺他的毛发一面沉着地哄道:“没那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