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节
作者:嘟嘟      更新:2022-09-02 20:57      字数:4841
  这次没有阻拦。
  回到店里,紧绷的神经暂时松懈下来。我和着水咽下两颗止痛药,虚脱一般瘫软在沙发里。偏偏进宝这小子好不体谅人,一见我回来便死缠烂打,硬要逼问招财现况何如。我有气无力地答一句“大概”,于是——
  “什么叫‘大概’?!你到底有没有看到招财哥!”进宝一声吼,楼房抖三抖。我忙掩住“嗡嗡”作响的耳朵:“小声点,我没耳背。”
  “你、你明明说过要救他的!”音量降低了,眼圈泛红了,话语里渗进浓浓的鼻音了。我无奈地提了口气,安慰道:“放心,只要招财口风够紧,皮够粗、肉够厚……”呃,这话好像不是安慰,我还没说完呢,进宝居然“哇”地哭了!
  刹那间魔音贯脑。进宝小模样可爱,红红的兔子眼可爱,晶莹的泪珠儿可爱,但哭嚎声绝不可爱!我头都要炸了!幸好万分危急之际楼下传来如意变了调的尖叫:“阿宝!下来——招财哥回了!”
  ……
  招财回了。没断气,却也离死不远。他高烧昏迷,情况不容乐观。如意去请大夫了,进宝自告奋勇地守在床前,一边拧着湿毛巾,一边把眼泪鼻涕往里掺和。我看不下去,伸手抢了他的活儿,把他挤到一边去。这下进宝索性呜咽起来,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的,活像他才是受伤的那个。
  凑近了,看清了招财的伤势,我不禁倒抽一口冷气:他全身上下几乎找不出一块好肉!鞭伤交杂棍痕,烫伤压着刀伤,乍眼看去红黑交错,血肉模糊。至于一张脸,暗红深紫肿胀发亮,全没了记忆中的干净俊朗。险些,让我认不出来。
  然而十分诡异——这些看得人心惊胆战的伤口全部是皮肉伤,每一处真正伤及筋骨。与道上常常伤人致死的拷问截然不同,我看到了一种可怕的冷静。要知道,人直面暴力血腥场面时,往往不外乎两种反应:一、畏惧,反感,回避;二、兴奋,疯狂,失去理智。即使是最擅长逼供的人也不例外。所以前者通常表现为不忍下手,后者则导致下手不知轻重。可是招财身上完全无法显示这种迹象。拷问他的人始终保持冷静,像台机器一样,每次制造的伤口深浅如一。
  下意识的,脑中浮现了那个黑人的影子。是叫Sam吧?那么庞大的身躯却能悄然潜伏在暗处,直到他出现,我才察觉他的气息……直觉告诉我,招财这身伤正是他的杰作。
  幸好任无限心中仍有顾忌,否则恐怕连我也回不来了!
  可是他为什么这样对付招财?单纯的杀鸡儆猴?或者……想从他嘴里逼出什么?
  床上的人忽然发出一声呓语!我和进宝同时屏住呼吸——含糊不清,他努力蠕动裂出血口的唇,眉宇间纠结的全是焦虑。进宝撞开我,蹲下身,紧紧握住他的手:“哥,是我,阿宝在这里!是阿宝啊!”
  “宝……阿宝?”伤者皱眉更深,无意识地重复。进宝猛点头:“是、是我……你没事了,招财哥……”泪如雨下。伤者浑身抽搐,挣扎地摇头,眼蓦地瞠大:“不……危险!如意……危险!快、快走……走——!”说完手一抬,眼一翻,很不负责任地晕过去了。完全不顾进宝小脸刷地惨白!
  这孩子,我几乎要以为他会继招财之后晕倒,谁料他突然蹦起,抓住招财的肩一阵猛摇!“为什么!为什么是小意!明明……明明告诉你是阿宝啊!你、你——你只记得小意!”“进宝!”我惊呼,正欲训斥他不得乱动伤者,他却已松了手,坐倒在地号啕大哭。
  吓得拖着医生赶回的如意差点以为招财已经死翘翘。
  征询的目光飘过来,茫然的视线送回去,我惟有摇头而已。
  进宝喜欢招财,招财喜欢如意,如意和进宝很要好……任何剧情都用滥了的铁三角,我这个外人能说些什么?什么都不说的好。
  招财昏迷了三天三夜。这段时间又发生了好些事,其中不得不提的首推黑豹来访。那是救回招财的次日午间。黑豹轻装墨镜只身前来,本以为他的主要目的是安抚进宝如意,谁知他仅仅探视了一下招财便扔给我一顶安全帽,约我出外密谈。
  虽疑惑,我仍骑上他摩托车后座,大大方方地搂住他的腰。嗯,锻炼得不错,没有肌肉松弛的迹象。十几分钟风驰电掣,我们来到了一处僻静的江滩。自从长江上建起了多座跨江大桥以及过江隧道,轮渡便渐渐沉寂了,现今仍在运营的多为旅游业服务,以前的客货码头则大多废弃不用。
  我们的所在地正是某处曾经辉煌如今荒废的客货两用码头。
  江滩改造工程刚刚进行到此处,防洪墙外并行的三条铁路虽已停止使用,铁轨却依然光亮,钢铁长蛇一般延伸,交错在视野的尽头。铁道两旁高出地面一米多的车行路面已经被水泥墙封死,连同里面的旧仓库,一律用朱红的油漆写上大大的“拆”字。
  荒凉、寂静、死气沉沉。
  这里不见得是个谈话的好场所,倒的确是个理想的暗杀场所。
  我不明白这个念头是怎么冒出来的,也不明白为何它钻出来了,我却丝毫不为自己的安危担心。不仅不担心,反而隐隐有一丝……兴奋?
  对,兴奋!
  黑豹将摩托车停在客运码头积满落叶与灰尘的大厅里,径自步下长长的石阶,踏上在水波中摇摆不定的趸船。他旋身面对我,省略了所有惯用的开场白,直接导入正题说:“樊虎和任无限找你麻烦,为的是厉老板托给你的货吧?”
  这天风很大,阳光耀眼,正在走神的我不仅错过了他的提问而且摸不准他的用意。我的回答在他重复问题之后:“啊,没错。他们说厉哥甭想脱身,那批货不出手就烂了。”
  黑豹略微掀起嘴角:“你说话倒也老实——不过我怎么听说是刀疤有批货急着出手?而且,还是尚未投入大批量生产的最新型号。”说完“咯”的一声,一把铁青色手枪搁上黝黑却锈迹斑驳的铁碇。
  “轰!”我一个头胀成两个大!
  这、这不正是那把晦气枪?樊虎搞什么鬼!
  “方潋,你解释一下。”
  “解释……?”我装蒜,“这个,我……最近没见过刀哥。”
  两道浓眉锁起来,墨镜让我看不清他的眼,但空气中的沉默足以传达令人窒息的凝重。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开口,居然这么说:“他们说得没错。厉老板的案子让媒体炒大了,恐怕会惊动上头。方潋,你是无辜的,没必要卷进来。那批货你别留了,交给条子也好,转手卖了也好……你走吧!”
  “豹哥!你把我方潋当什么了!”我一拳砸上护栏,“厉哥于我有救命之恩,这些年又如此厚爱——我怎能弃他不顾!”
  “方潋,你这是何苦……”他叹息,话音被涛声模糊,但是我听清了。
  何苦……呵呵,我倒想问问何为不苦?佛教人生七苦把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全算进去了,剩下的还有什么不苦?仇恨,我无法忘却;信念,我不愿摒弃;命运,我不甘屈服!不是不想脱身,而是脱不了身。
  “你呢豹哥?难道你不想要那批货?还是——比起那批货,你想要的更多?”
  “!”
  黑豹战栗,迅速板起脸,郑重道:“说话小心点!我想要的不过是少主子平平安安过一生,这个,你给得起吗?”
  只要华佳生平平安安过一生?好一条忠狗!我几欲失笑。但是没有笑,垂首静默,看着黑豹将手枪插回后腰。
  “你再好好想想,现在我送你回去。”他说,拉好夹克衫衣摆。
  又是一阵急驰,车在“不醉不归”门前稳稳刹住。我跳下后座,递还安全帽时在他后腰拍了一把:“豹哥,你也要保重。”
  他颔首,发动引擎,风一般离去。
  回到二楼正好撞见招财说胡话,依旧嘴里翻来覆去嚷着“如意快逃”“危险”一类的话。如意听了挺镇定,只说发高烧的人压根搞不清自己说了什么。进宝则不然,他揪起招财的领子,吼叫、摇晃、质问,得不到答案就大哭——难听的哀号险些让邻居以为我家遭逢大丧。
  正闹得不可开交,桌上的电话响了。巴不得避开令人头痛欲裂的魔音,我把整部话机都抱去门外接听:“喂?”
  “嗨,宝贝儿!事情搞砸了!”居然是樊虎。他说得很急:“底下那群饭桶把样品落到黑豹手里了,怎么办?”
  “黑豹?”我佯作惊诧,“他知道多少?”
  “嗐,别提了!那脓包不禁唬,一慌神就把老子给供出来了!真他妈孬种!呃……宝贝儿你别生气,倒是快给哥哥我出个主意呀……”他底气不足地道。这蠢货总算还知道底气不足!
  心头直冒火,我故意尖刻地回答他:“我不气?你坏了咱俩的大事知不知道!现在就撕破脸?你有胆跟刀疤、黑豹硬碰硬吗?只怕任无限也饶不了你!”
  那边哑了。半晌,讷讷地问:“那——那批货怎么办?”
  “怎么办?豆瓣!你还想怎么办?拿出来大家分呗!”
  “凭什么!”他咆哮,“不准分!绝对不准!分了老子图个屁呀!姓方的,你敢分老子要你好看!”
  “那——你说怎么办?”我叹息地问,十足为难加无奈。那边干笑起来,不难想象电波另一头是怎样一副死乞白赖肉麻兮兮的嘴脸:“嘿嘿……就是没办法才问你嘛,宝贝儿~~”
  我忍俊不禁。如果樊虎看得见,我此刻的笑容必然让他从头凉到脚底,浑身汗毛起立。可惜他看不见,只能凭声音推测。而我,笑得越冷声音就越温和:“这样吧,我给你看看那批货。东西在我手里你终归放心不下不是吗?……好好,不用解释,我都明白的。是时候让你验货了,免得到时候我有了个万一……好的,不说晦气话。今晚十二点到XX码头来,我等你——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
  ……
  虎哥啊,既然有胆招惹我就得有付出代价的觉悟——嗯,不知我开出的价码你是否有能力买单?
  回到室内,进宝已经平静下来,只不过一直郁郁寡欢。晚饭时也只象征性动动筷子,碗一推,埋头钻进了一楼酒吧。如意默然,照样匆匆扒饭,无动于衷的一张脸。两个人终究闹翻了。
  也对,友情哪里禁得起爱情的考验?
  窃喜涌上心头,我状似平静地用完晚饭,碗筷丢给如意,顺理成章地踱下一楼。门口早挂上了“暂停营业”的牌子,虽说外面霓虹缤纷,咱们店里却连盏灯都没点。从侧门进去的时候,进宝正背对我坐在吧台上,脊背佝偻得厉害,右手逮一瓶威士忌,不时仰头往喉咙里灌一口——还挺有酒鬼架势!
  听见我的脚步声了,他并不回头,仅仅口齿不清地说:“酒钱我付。”“咕噜噜……”一瓶酒豪气地见了底。
  我走近他,叹息,单手覆盖了他的双眼,然后用力地,让他的后脑枕入我的胸膛。他试着挣脱,但唯恐使出全力,再来,就安静了。
  很静很静。
  静得听得见他发颤的深长呼吸,静得看得见车灯在墙壁上拖曳的流影,静得……摸得到温热的液体一丝丝浸润我的掌心,盈满了,湿漉漉的从指缝溢出。
  怀里的人忽然浑身剧震!“啪!”脆亮一声碎响,他掷飞酒瓶,冰晶四溅。我沉默地更加用力地拥抱他,在这紧窒得关节因疼痛抗议的拥抱里,他挣扎着扭转身,两手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攀住我的肩膀,滚烫的带酒味的唇啃咬我的肩、我的颈、我的唇,慌乱而且毫无章法。
  “九哥,抱我、抱我!快啊!狠狠地操我,让老子他妈的什么都不用想!”变了调的嗓音声嘶力竭,生有利爪的小兔子开始胡乱撕扯我的衣衫,硬是将几粒扣子扯飞出去。我扳起他满是泪痕的脸庞,无奈地叹口气,合眼吻上那两片觊觎已久的唇——
  果然一如想象中美味:浓烈的酒香是辛辣的,晶莹的泪珠儿是咸涩的,厚实的嘴唇是甜腻的;三者调和,俨然可媲美酒中珍品龙舌兰。不忍暴殄天物,我以专业调酒师的味觉细品这唇上滋味,小家伙却不耐烦了,亮出洁白锋利的兔子牙咬我。嘴角微麻——还真是只凶暴的小野兔呢!
  既然这样,我就不客气地反客为主了!
  舌灵活地撬开他的齿列,侵袭他温暖湿润的口腔。果然是虚张声势而已——可怜的小进宝大概从没尝过深吻的滋味!他凶巴巴地装老练,催促我行动,嫌我龟毛,等我顺他的意真采取主动了,柔软的小舌头却又畏畏缩缩地想逃,僵硬而且笨拙。我自然不会让送到嘴边的美味溜掉!左手固定住他的后脑,右手滑进他衬衫下摆,游走、抚摸、挑逗;唇舌更是加紧攻势,时而强悍时而温柔,纠缠他的舌根嬉戏他的舌尖,席卷他口腔的每一个角落……直到他忘了呼吸,憋得一张小脸通红,半昏眩半清醒地在我怀中化为一滩春水。
  空气中交汇着我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