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节
作者:保时捷      更新:2021-02-16 20:50      字数:4907
  一时辞过杜松亭,他见远华还未归来,心中七上八下,也只得在她门前候着,等了多时,方见一个瘦弱的身影快步走来,忙迎上前去,远华顿住脚步,夜色中两人默默相望,不过半日未见到她,他却觉得这半日这般漫长,心中涌上千言万语,一时却又不知如何出口。
  远华微微低下头,上前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他默默望着她,心中一片混乱,她见他不答话,便抬头笑道:“昨日还说起这些贪官污吏的事儿,你回了京城正好可以奏明圣上,可不是遂了你的愿么?为何这般垂头丧气的?”
  他不答话,只拉过她的手,心中有句话堵在心口,却又不敢轻易问出口,只柔声道:“累坏了罢,这会儿饿不饿?”她摇摇头:“吃不下,我想去找找杜大人,看看能不能想法多熬制些芍药汤和胃苓汤。”说罢便欲去找杜松亭,见他呆立在一旁,不由奇道:“你不和我一起去?”
  思羽定定看着她,默然半晌,终是忍不住问道:“过两日我便和杜大人回京,你可愿随我一道?”她愣了片刻,轻轻摇头:“我想留在这里……”
  思羽一颗心直往下沉,顿觉浑身一片冰凉,夜风沥沥,秋叶簌簌飘落,他心中凄凉,别转面孔,苦笑道:“你果然不愿再跟着我,难道你……”
  远华望着他,反手握住他的手,笑道:“什么愿不愿意的?这里大夫少,病人又多,我当然得留下,你先回去,待这里情况好转了,我便上京来找你。”
  他顿时转回脸望着她,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真的?”她笑道:“骗你作什么?我去了,你可不许再像上回那样,把我撂在一边,让我等那么久……”
  他呵呵傻笑,挠挠头,又垂下手,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只觉浑身舒坦,说不出的酥软,她含笑看了他片刻,便道:“走罢。”刚转过身,他的双臂已自她身后伸了过来,锁在她腰上,埋下头伏在她的颈间,闷声道:“远华……”
  她只觉颈间微微发痒,便挣扎了几下,他牢牢圈住她,在她耳边低低道:“我只想让你知道,你若嫁给我,不是什么南平王妃,永远只是你骆远华,你想做什么,想去哪里,我永远不会阻拦你……”
  她心中一片温馨,拍拍他的手道:“自然如此,你若不能做到,我便不嫁给你。”他收紧手臂,低声笑道:“我不会让你嫁给别人的……”
  接连落了几天的秋雨终于住了,风恬云开,现出一轮秋阳,暖暖照遍大地,考县城门外,远华依依送别思羽,他心中万般不舍,盘桓半日,终还是跨上马背,流连而去,几番转身,只见官道旁,她一身青衣立在黄土之上,秋风吹动她的衣摆,渐渐隐没在地平线上,融入天地之间。
  回京
  回京
  皇帝静静看着跪在御书房内的这个年轻人。一年的流放生涯使他身上的气质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时光磨平了他原本张扬的锐气,褪去了浮躁,他沉静地伏在御案下首,并未抬头,整个人就似一柄隐在鞘中的宝剑,锋芒内敛,气蕴沉稳,皇帝心中暗暗欢喜,良久方含笑道:“起来罢。”
  南思羽肃然起身,皇帝合上手中的奏折,定定注视着他:“这一年多来,你也走了不少地方,可有何收获?”
  思羽微一思索,便道:“大明江山看似稳固,实则不然……”
  皇帝不动声色:“哦?”
  思羽继续道:“边关隐患仍未解除,黄河水患频频,各地官吏结党私营,臣尝亲眼看见百姓流离失所,受尽欺压,如再不加紧整顿吏治,恐怕这基业难以持久……”
  皇帝面上似笑非笑,却不动怒:“看来你这一年确是长了不少见识啊……”
  思羽垂首道:“不敢……”
  皇帝轻叹一声,自御案前起身,走至他身前,拍拍他的肩膀:“朕何尝不知?只是鞭长莫及,力有未逮……你可愿为朕担此重任?”
  思羽肃然道:“定当竭尽所能,为皇上分忧。”
  皇帝面上笑意浮现,颔首道:“相信如今的你定不会让朕失望。”转身自御案前拿起一件东西,递到他手中:“这玉佩也该物归原主了,你通敌叛国之事,朕从来也未曾相信过。只是当日你行事不够稳健,树敌颇多,朕也无可奈何……”
  思羽接过玉佩,不由百感交集,躬身道“臣明白……”
  皇帝心下欣慰,双目炯炯地凝视着他:“整顿吏治非同小可,恃儿为人太过宽厚仁慈,这件事若交予他,定会无疾而终。自古江山易得不易守,若想千秋万代,只凭他一人是远远不够的……你可明白?”
  思羽心中一阵激动,朗声道:“皇上请放心,臣定会谨慎行事,不负皇上重托。”
  秋风飒爽,园中丝竹声声,轻歌曼舞之中,朱恃亲自为思羽斟满酒,笑道:“父皇早与我说过这整肃吏治之事,只是一直苦无人选,如今你回来倒正好合适。”
  思羽笑道:“还要多谢殿下和沐将军为我洗脱罪名。”朱恃喝了一口酒,收了面上笑容,问思羽道:“你打算如何着手?”思羽沉吟:“我想从太原矿井一事查起……”
  沐青面上已经隐隐泛红,在旁道:“正是,那李良当日这般陷害你,如今正好出这一口恶气。”朱恃淡淡道:“他也不过是受人指使罢了。”
  思羽默然,忽见沐青脸上隐隐几道血痕,不禁奇道:“你刚和谁打了架么?”
  沐青面上顿时有些扭捏:“也没和谁打架……是我自己摔的。”思羽心下了然,笑道:“王小姐……哦,如今该称沐夫人了,她现今可好?”沐青面色更红:“没什么不好的。”
  朱恃静静望着两人片刻,忽对思羽道:“还有一个人很想见你……我们在这喝酒,只怕她已经等了多时了。”思羽愣了片刻,笑道:“我也正想见见娘娘。”
  朱恃便起身引思羽往秋雁园行来,到了门口,朱恃顿住脚步,低声道:“她一直等着你,如今你回来,也可完璧归赵了。”
  思羽吃了一惊,还未及思索他的话语,只听朱恃又道:“你放心,她虽和我成婚多日,却从未圆过房,我已想好万全之策,再过一月,便可将她送到你身边。”
  思羽心中大震,顿时心神一乱,只望着朱恃说不出话来。朱恃强笑道:“你先去罢,她日日念着你,今日也可一尝相思了……”
  思羽低头默然片刻,轻声道:“只怕要辜负殿下这番心意了。”抬起头一看,朱恃却已经离去,他在门边踯躅半晌,方定了定神,缓步走进秋雁园中。
  园中落英缤纷,清香浮动,几只展翅欲飞的石雕大雁栩栩如生,平添了几分摘仙之气。清风徐来,吹动一帘轻纱,隐隐可见一个绝色丽人,掩映在轻纱之后,她的皓腕抚在一方瑶琴上,神色似喜似悲,似恼似嗔,寒星般的双眸凝注在他的身上,熠熠发亮,竟连秋日的艳阳都失去了颜色。琴声铮然响起,正是一曲《流水》。
  思羽百感交集,远远凝望着她,缓缓坐到园中一张石凳上,静静欣赏这曲妙韵。琴声悠扬婉转,叮咚悦耳,仿佛一股清流淙淙注入心田,不知不觉间,眼前的一切都似乎隐去,一抹青影缓缓浮现在脑海中,那日微雨纷纷,碧水澄清,他和她在船头相依相偎,只觉此生再无所求。该是在很久以前她的影子就悄悄驻进了他的心中吧?
  他出征漠北,她在城门外相送,孤单的身影隐没在凄迷芳草间,那一瞬间,他隐隐失神。
  他出征归来送还香囊,她对他说:“等你到了山西,我请你喝汾酒。”
  他身受重伤,她将他带回汾州,在马车上告诉他:“就快到家了。”
  汾州别离,她说:“这几两银子,是我借给你的。”
  漠北边关相遇,她含笑告诉他:“若是我,也会这么做。”
  太原被官兵追踪只能露宿城外,她说:“早知道就结了帐,还能多吃碗面。”
  考县分别,她握住他的手:“等这里情况好转了,我便上京来找你。”
  ……
  太多的记忆,太多的点滴,她就像是一股清亮的幽泉,带着回味悠长的甜意,一点一滴地流进他心间,涓涓细流汇集成汪洋大海,待他发觉,已然沉溺其中,无法自拔。她的欢笑,她的忧愁,她的坚韧,她偶尔流露的脆弱,连同她发丝间的清香,她唇间惑人的芳香和柔美,都在他心中牢牢盘结生根,令他此生再也无法放手。
  他面含微笑,思绪已飞至万水千山之外,她现在在做什么呢?定是在为考县的村民奔忙吧,只不知劳累一天以后,她是否也会留出一点空闲来想念他?
  琴声噶然而止,思羽陡然一惊,自遐想中回过神来,方发现自己还坐在秋雁园中。轻纱撩动,云织款款近前,他站起身来,定定地看着她,她的脸庞熟悉而又陌生,仍旧那般明媚无方,清丽绝俗,但是当日吸引他的那股魅力,却在时光中渐渐隐去。
  云织面色苍白,看着思羽默然不语。他的眼中仍旧有着对她的欣赏,但那幽黑的眼眸中此刻一片清明,再无一丝眷念,方才她抚琴之时,他面上恍惚的神色,那流露出的浓浓甜意,并不是为了她。
  暮然回首间,流年似水。原来有些东西逝去了,便再也找不回来。感情微妙如斯,就如这琴弦,一旦断了,便再难续上,即便勉力而为,也无法再回到当初的美好。
  思羽向她微微一辑,轻声道:“多时未见,娘娘如今可好?”
  云织心头一颤,朱恃应该已经将他们的安排告诉了他,可他还是唤自己“娘娘”……
  思羽见她不说话,心中有些愧然,沉默良久,还是抬头望着她的眼睛,柔声道:“殿下已将一切告诉了我,可我现在心中已有了别人,是我负了娘娘,甘愿接受其他任何处置,只是这样的安排,却恕我万万不能接受。”
  语罢,两人相对默然,云织沉思良久,方强笑道:“无妨,其实殿下也只是一厢情愿,他不知道,我其实早也不再念着你……”
  思羽心头一松,云织又道:“当日答应了你要为你抚这一曲《流水》,今日也算完成此约,从今以后,我与王爷便再无瓜葛。”
  思羽歉然:“是我不好,愧对娘娘一片心意……”云织别开头去,轻声道:“我自会告诉殿下,你去罢。”思羽望了她片刻,深深行了一礼,便转身出了秋雁园。云织心中酸涩,在园中呆坐半晌,方收了瑶琴,正欲起身回屋,却见朱恃已静静立在门边,看了自己多时。
  南平王奉旨整肃吏治已有多日,此番整顿牵涉到吏部、户部、刑部甚至兵部等多方机构,朝中上下人人自危,谢了笙歌艳舞,惶惶不可终日。朝堂内外乌云遍布,大多数人沉不住气,纷纷私下拜会朱暄,朱暄却闭了门,每日下了朝只在府中逗弄孩儿,或观花修竹,或赏鱼喂鸟,众人见齐王府大门紧闭,心中更加惶恐,半月过去,便有憋不住的人陆续找上南平王府。
  南平王倒是一改先前傲气,对登门拜访之人一律恭敬有加,笑容可掬,只是说起整顿之事,便不动声色转了话题,众人摸不透他的意思,也不敢追问,愈加忐忑不安。谁想又过去了一月,仍是一丝动静也无,便有伶俐之人率先明白过来,此番南平王回京,兵权既失,又无其他实权,这整肃吏治之事,怕也只是皇上为了安抚他,给的一个虚名而已。他年纪轻轻,官职刚刚恢复,脚跟都未站稳,又如何敢真枪真刀上阵?众人恍然大悟,纷纷放下心来,不少人暗自懊恼当日不该自露马脚。朝堂上方乌云散去,又是一片歌舞升平之象。
  南思羽每日在朝堂上也不多言,下了朝便在府中迎宾待客,闲暇时翻翻医书,倒是逼着南琴喝了不少药汤,说是可清肝明目,强身健体。阳平公主这一年来忧虑过度,身体逐渐成疾,吃了他两副药,竟然歪打正着,日渐好转。他便越发来了兴头,一时府中上下,提起王爷的药汤,众人均是心惊肉跳。
  南琴觉得王爷似乎换了个人。他一身高贵清华之气,举手投足间风华更盛,分明就是原来的王爷,可如今他却又和颜悦色,平易近人,对衣食从不挑剔,更让南琴吃惊的是,王爷居然遣退了房中服侍他的所有丫鬟,自己料理日常起居,阳平公主起先颇有微词,见他一意坚持,便也只得作罢。
  他的房间总是自己收拾得齐齐整整,窗明几净。南琴有回进去,见他带回来的几件旧衣叠放在床上,拿起一看,两件素色绸衣的边上都已泛了黄,便将那两件衣服收走,欲按往日的规矩交给下人穿,谁想王爷下朝回来没有看见,竟然大发雷霆,从此他房中那些旧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