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节
作者:闲来一看      更新:2022-08-26 22:15      字数:4822
  * * *
  当伦瑟尔回到房间里的时候,发现康拉德还坐在壁炉前,面朝着炉火,一动也不动。伦瑟尔正想开口说什么,犹豫片刻,便不出声地向自己的房间走去。木板地面在他脚下发出咔的一声轻响。
  像被惊醒了似的,康拉德猛然转过脸:“哦,是你啊。埃克送他们回去了吗?”
  “是的。”伦瑟尔朝他走近了几步,仔细打量着他的脸色,“我觉得你应该立刻喝杯热茶,然后上床去。”
  康拉德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招了招手:“来,坐这儿,我想和你谈一谈。”
  伦瑟尔瞪了他好一会,还是顺从地把椅子向前挪了挪,紧靠着主教坐了下来。康拉德伸出双手,握住??他。伦瑟尔立刻就感觉到他那异常冰冷的体温。
  “我刚才一直在考虑,我觉得我并不适应这个任务。我会写信给教皇,请他派新的大主教过来。”
  “我问你,”伦瑟尔突然说;“你是不是害怕什么。”他不等康拉德的回答,很快接了下去:“我们会保护你的,至少在任何事情发生以前,我们会安全地把你护送走的,你就算不相信我也该相信埃克。”
  “不,不,我不是怕死,”康拉德急促地解释,“我不是怕死,只是在这里,在这个时候,教廷经不起再一次失败了,而我相信……如果我继续留在乌普萨兰,我一定会失败的。”
  他停了一下,似乎还要说些什么,却突然站了起来:“但是,在收到教皇的消息之前,我们还得履行自己的职责,明天早餐后让所有执事到祈祷室来。现在,晚安吧。”
  “那封信,你准备什么时候写?”
  康拉德停在自己卧室的门口,连头都不回。
  “我已经写完了,在出来见你们之前我就把它送出去了。”说完,他阂上了门,留下伦瑟尔一个人坐在火炉边,静待埃克归来。
  第二章·5·
  和罗马相比,斯堪的那维亚的夏日真是温柔得多了。
  伦瑟尔站在圣?亚尔班教堂的台阶上,远远地向四周望去,心里暗暗感叹。
  在他面前,教堂周围连绵低矮的围墙上层层叠叠地开着紫藤花,草丛洒满阳光,璀璨夺目。墓园里竖着的十字架刷上了新漆,在暖暖的夕阳里反射着淡黄的色彩。坟丘上铺满了新摘的鲜花。在墓园的另一边,有一片新开垦的菜地,两名修士弯着腰在细致地整理着。菜地两边的水沟里流水潺潺,滋润得沟渠旁的青苔隐隐闪亮。
  伦瑟尔伸展着四肢,仰起头深深呼吸,他完全被这北国的夏日黄昏陶醉了,以至于过了一会儿才看到埃克就站在他面前的空地上,正不停地向上张望。
  “怎么了?有天使降临在我们的屋檐上吗?”伦瑟尔说着,走到埃克身边,和他一起仰起头。
  “那儿,紫藤生长得太快了,就要穿透遮板了。”
  “是啊,这个教堂实在太老旧,如果我们要长久住下去就得重新翻修一下。康拉德没提这事么?”
  埃克摇摇头:“他完全不在意,我想他是想把这一切留给下一任主教。”
  伦瑟尔在最下层的台阶上坐下,伸手去抚摸石块的缝隙里冒出的野草和小花。
  “你和他谈了吗?”
  “还没有。他每天很早就去拜访城里的居民,吃过晚饭后才回来。”埃克一边说,一边靠在伦瑟尔身旁。“我几乎碰不上他。”
  “那么你去给瓦德斯太那修道院的修女们布道的事是怎么回事?”
  “本来修女们是来拜见大主教的,我留了张字条给康拉德,他回了我一张,由我代替他去见她们。”
  伦瑟尔从松软的泥土中扯出一把小草。“究竟他是主教还是你?已经两个多月了,你就由他这样任性吗?”
  “不,”埃克轻声反驳,“我想他还有一些事情没有跟我们说,我不想逼他,他已经够反常的了。”
  伦瑟尔哼了一声,不再开口。
  “你跟他过不去到底是想干什么呢?”埃克观察了他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
  伦瑟尔笑了笑不过他笑得并不开心。埃克凝视着他那艳丽的侧面,突然冲口而出:“是因为奥兰多吗?是不是?”
  “难道你对他的眷念还是超过对康拉德或者……对我的吗?”
  伦瑟尔陡然变色,他冷冷地瞥了埃克一眼:“因为死的是奥兰多,所以我才不过恨他罢了。如果那时候死的人是你……”
  他突然停顿住,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迅速向这里接近。伦瑟尔还来不及站起身,就看见吉恩伯爵和他的骑兵们。他们疾驰过墓地和菜园,一直来到教堂的台阶下。
  “哪位是埃克神父?”吉恩的神情冷峻,但仍不失有礼。
  埃克站起来,微微鞠了一躬。
  “瓦德斯太那修道团的阿维拉修女被发现怀孕了,根据她们的陈述,这是你的所为。以国王陛下的名义,我们要逮捕你。”
  埃克和伦瑟尔大吃一惊,一时间两人竟说不出话来。
  “太荒唐了,这与他无关。”伦瑟尔脱口而出,“你们想随便安给他一个罪名吗?”
  “据我们所知,埃克神父是唯一能接近她们的男人。”吉恩策马向前逼近了几步,“神父,请和我们走,你必须接受审判。”
  他抬起手,立刻有两名卫兵跳下马,向埃克走来。
  “退后,骑士们。”伦瑟尔冷冷地命令,“现在教堂墓地里还没有空位留给你们。”
  他身后的教堂门窗洞开,在门顶和窗棂的黑影里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排排寒光闪闪的箭头。拉弓的全是年轻的修士,人数并不多,但吉恩看一眼他们训练有素的姿势,就可以断言,只要箭一离弦,威力绝不逊于出自他的骑兵之手。
  “若打算想对待罗德哈特大主教那样对待我们,你一定会为这个错误付出代价的。”
  “我们来这里并不是执行谋杀。”吉恩神色不变,语气更加坚决。“是你们中有人玷污了上帝的名誉。我受陛下之命带那个罪人回去受审判。想要阻止的话……”他一直搭在腰间的右手优雅利索地一扬,冷森森的长剑立刻出鞘。
  刹那间,伦瑟尔只觉得耳边一片尖锐的金属摩擦声,利刃的寒光在每个骑士手中闪动。
  “试试看吧,神父。”
  双方都没有一丝妥协的意思,就这样在微寒的轻风中对峙着。
  “天哪!”伦瑟尔心里大声呼喊,绝望地希望这样就能使自己被听到,“康拉德,你怎么还不回来!”
  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将他向后拉,温柔且不容反抗。
  埃克迈出一步,挡在伦瑟尔的面前。
  “我绝对无罪,如果您需要我用这种方式来证明,那我就同您去。”
  伦瑟尔一把揪住他的袖子:“别,埃克……”
  埃克把他的手轻轻一握,然后果断地推开,迈步往台阶下走去。
  “站住,以内斯坦?埃克!”伦瑟尔在他身后厉声喝道,“没有人会欣赏你这种勇敢,连康拉德都不会!”
  埃克停下脚步,平静地望着伦瑟尔,他眼里的表情只有伦瑟尔才能明白。
  “告诉他,要么来救我,要么就封我为殉教的圣?埃克。”
  * * *
  天还没有黑,但教堂里已经空荡荡的,见不着一个僧侣。康拉德停在大门口,一股不祥的冷气沿着他的手臂慢慢爬上来,像死神之手按在他的心头。
  他沿着过道向前走去,偌大的屋子寂静无声,他只听见自己缓慢的脚步在回荡。渐渐地,他看清一个背影正跪在祭坛上,低垂着头,无声地祈祷着。他愣了一下,用不太确定的语气问:“是你吗?伦瑟尔?”
  “你以为是谁?埃克吗?”伦瑟尔偏转过脸,盯着他。
  “我以为埃克不会让你这么晚还不去吃饭。”康拉德避开他的目光,一边脱下外衣一边向边门走去。
  “他在的话是不会的。”
  声音里的某种东西让康拉德停了下来,他转过身。
  “发生什么事?”
  “吉恩伯爵的骑兵刚把他带走。瓦德斯太那修道院的一位修女怀孕了,他们说是因为埃克。”
  康拉德一动不动地站着,就算他感到震惊,也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
  “你就这样让他被带走了?你什么也没有做吗?”他轻声问。
  “埃克让我告诉你一句话,”伦瑟尔直挺挺地站起,他的视线足以在康拉德的脸上刻出字来,“他说,如果你不去王宫救他,就准备给他封圣吧。”
  他盯着康拉德,期待他会主动接下去,但是康拉德还是像祭坛上凝固的圣像一样,不语不动。
  “去救他!”伦瑟尔突然大声命令,“去救他!我不知道你究竟怎么回事,但是如果你再不敢面对国王,我们就完了。你等不到教皇派来的人,古斯塔夫会让那些愤怒的人们把我们一个个用石头砸死先是埃克,然后是你、我、和这里所有的人。”
  康拉德承受着他的斥责,一言不发,连呼吸的节奏都没有改变。
  伦瑟尔等着,几近绝望,然后他听到康拉德用一种随意的语调问:“告诉我,伦瑟尔,埃克他真的没做过吗?”
  伦瑟尔倒抽了一口气,他瞪着康拉德,突然挥起手,狠狠地朝大主教的脸上摔去。
  “你怎么敢……”他急促地喘气,白皙的脸涨得通红,“你在侮辱谁?他还是我?”
  康拉德抹去嘴角的血丝。“我知道了。”他重新穿上大衣,用手指匆匆梳理着头发,“你先去吃晚饭吧。”
  “等等!”伦瑟尔说,他脸上愤怒的红晕还没有完全消退,“去拿剑,我和你一起走。”
  “不,”康拉德按住他的肩膀,他眼里的神情和埃克走向国王骑兵时的一模一样,“不,你留下。”他坚决地重复了一遍,“我们三个人不能一起去送死。”
  他看见伦瑟尔还在心里默默地挣扎,于是又接着说:“没有证据在手,他绝不敢这样明目张胆。我不知道去了会面对什么。所以你得留下,如果月亮升起的时候我还没有回来,你就带上所有人,立刻离开这里!”
  * * *
  国王骑兵的马蹄穿过菜园和墓地,践踏出一条凌乱的小径,一直延伸到通往王宫的的大路上。
  康拉德沿着这条痕迹策马向前飞驰,难以遏制的怒火在他的血管里沸腾,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憎恨过一个人。
  我的尊严,我的勇气,我的名誉,这些还不够吗?究竟你还想从我这夺走什么?
  你一定要把我逼上绝路才肯罢休吗?
  两旁的石头房子和茅草屋急速向后退去,道路的尽头,金红色的天空下,王宫城堡的巨大的暗影巍然耸立。
  那就等着吧,卡尔?古斯塔夫,看看这究竟这是我的绝路还是你的!
  第二章·6·
  瑞典王宫的议事厅里挤满了人。每位贵族都得到了自己的位子,平民们就靠着柱子或墙,大部分人干脆坐在潮湿的石头地面上。窗户虽然大开,但人们呼出的气体依然淤积在这昏暗的空间里,滋滋燃烧的鲸油火把的味道更加重了大厅的浑浊。
  吉恩觉得自己快要因这空气而窒息了,他一边长长地吐了口气,一边皱着眉看了看古斯塔夫。
  不过国王却似乎没受什么影响,他靠在王位上,打量着不安的人群他们窃窃私语,表情越来越阴沉,有几位贵族已经在用按捺不住的怒气瞪着他。古斯塔夫心满意足地笑了。
  维西伯爵突然站起来。他是国王母亲的远房亲戚,也是当年跟随古斯塔夫参加东征而活着回来的为数不多的几位骑士之一,所以他的胆子比旁人要大些。
  “陛下,我们还在等什么!主教已经带着他的手下逃走了。烧死那个罪犯吧!”伯爵嗓门洪亮,引起人们支持的叫声从各个方向传过来。
  “不,亲爱的维西,”古斯塔夫温和地说,“我在港口的卫兵们还没送来主教离开乌普萨兰的消息,耐心点。那个有罪的神父一定会受到惩罚,但至少应该等到康拉德大主教逃走以后。我不想给教廷借口,说我们未经允许又动用私刑了,毕竟……”
  一阵小小的骚动打断了他的话,大门边的人群突然向两旁让开,古斯塔夫缓缓坐直了,如电般的目光射向那个方向。
  乌普萨兰大主教醒目的修长身影伫立在石阶之上,他的黑发和黑色的法袍浑然一体。当他一步步迈下台阶时,人群在他面前一分为二,就像大海在摩西面前分开一样。他最终停在了大厅中央,四周的人们一声不吭地紧盯着他,火光在他们脸上投下变了形的阴影。
  “我得知吉恩伯爵非常粗暴地从亚尔般教堂里带走了埃克神父,”康拉德开口说,声音清晰而有节制,“我是来这儿听您的解释的,陛下。”
  “他犯了一项可怕的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