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节
作者:闲来一看      更新:2022-08-26 22:15      字数:4795
  古斯塔夫突然迸发出一阵大笑:“亲爱的吉恩,你真让我太失望了。有时候我真后悔让玛格丽特嫁给你。”
  他翘起双脚,有点得意地看见吉恩的脸越来越红,然后才止住了笑。他做了个手势,示意吉恩坐到他身边来。
  “我们已经实验过了,希腊火硝能烧毁所有的船只,是因为它可以浮在水面上,对不对?”
  “别对我用这种跟小孩讲话的口气。”
  “那你就像个成年人那样动脑子吧。”古斯塔夫不留情面地反驳道,“水面是燃烧的火硝,水面之下呢?”
  他看着吉恩若有所思的表情,鼓励地点点头。
  “它下面还是海水。我们那位会神迹的康拉德大主教不过是洗了个热水澡罢了。他可以潜在水底,一直游到海湾外。”他一边说一边把头往后仰,盯着穹顶上的横梁,双眼微微闪亮。
  “他说他看见我砍断了他们的手指,他一定在我们的船上。当时那么慌乱,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偷到救生船,还有我们的航海图在手里……该死!”他的声调突然一沉,流露出一丝烦躁。“他那时就在船上,我应该想到的!”
  “你怎么知道?你怎么能肯定……”
  古斯塔夫简短而不耐烦地一挥手,“当然是这样,毫无疑问。要是我也会这样做的。”
  吉恩沉默了片刻,小声说道:“如果不是神迹,如果他是以凡人的力量完成那些事,那他不就是个更可怕的对手吗?”
  古斯塔夫没有立刻回答,他仔细打量了吉恩一会儿。
  “不用担心,”他缓缓说,“相信我,吉恩,没有人比我更接近过他。不管别人怎么宣扬他的神迹,塞兰斯帝安?康拉德只不过是个普通的男人罢了。”
  * * *
  “你们能平安到达真是太好了,法座非常挂念。”伦瑟尔一边微笑,一边狠狠地瞪着埃克。埃克咳嗽了两声,急忙为自己换上干衣服。
  “但是我们必须尽快回去,卡尔?古斯塔夫很快就会得到消息的,到时候他如果切断我们和教区的联系,那么后果会更加严重。”泰泽主教担忧地说,同时偷偷瞥了一眼康拉德。
  康拉德却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他垂着头,双手抱住了肩膀,似乎是在沉思,但在别人看来,却是感到寒冷表现。
  “需要换件衣服吗?”埃克向前探出身子,握住他的手腕,“你的手太冰了!”
  “是的,是的。”康拉德突然回过神来,抬起头望着主教们。“不好意思,我都没有想到。你们一定又冷又累了吧?”他的脸上又恢复了微笑,“请先去大厅烤烤火,用些点心。等到我们从里到外都暖和起来以后,再讨论这些问题吧。”他拍着他们的肩膀,和蔼而不容拒绝地把他们一个个送到门口。
  埃克说着邀请的话,主教们答谢着,零乱的人声和脚步远去了,消失在包铜的木门后面。
  康拉德褪下湿透了的外衣,呆呆地站在火炉旁好一会儿,又慢慢走开。他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徘徊,最后停在敞开的窗子前。
  初夏的暴雨已经停了,天空渐渐晴朗起来,繁星隐藏在一层暗淡的薄雾后面。康拉德抬头看着夜空,满天星斗,冷冽而遥远。
  就在不久以前,他也是这样绝望地望着它们。那时他孤身一人,陷于几近绝望的地狱之中。但是现在,他有出生入死的伙伴,有教皇的军队,他和那个男人势均力敌。无论是约德尔还是卡尔?古斯塔夫,他根本不必畏惧任何人。
  微湿的身体渐渐被寒意渗透了。康拉德抱着自己,越来越紧,直到指甲深深嵌入上臂的肌肉里。
  “主啊……”他摇晃着,咬住下唇不让自己的哭声传出门外,“求求你,给我一点慈悲吧,请别再考验我了……别用这种方式……”
  * * *
  炉火渐渐暗了下去,屋子里的寒气和潮气越来越浓。吉恩走到壁炉前,往里面加了块松木,他沉思着,对着窜跃的火苗说:“你真的再也不相信神迹了吗?不相信《圣经》里所说的任何事了吗?”
  古斯塔夫抬头盯着他,突然笑了笑。“你现在居然还相信,这才叫我吃惊呢。”
  吉恩回望他,眼神里流露出无法言表的担心:“我知道你会为这件事看不起我,就像你看不起那些主教之类的人,但是,但是我总是觉得,我们应该……我们必须相信些什么。”他慢慢走近古斯塔夫,蹲下身来,把自己的双手搁在他的膝盖上,平视着那双淡漠的蓝眼睛。
  “我想你会过这样的生活,就是因为你已经什么也不再相信了。”
  “这样的生活?”古斯塔夫喃喃地重复了这句话,“没有信仰束缚的生活,才是真正自由的生活。”
  “但是你不能因为自己不再相信了就要求别人也这样,其他人有自己的信仰的,那些主教……”
  “那些主教只信仰欲望。”古斯塔夫猛地提高了声调,“他们自称被上帝赋予了权力,他们的话就是上帝的话。他们说:‘解放圣地!’我们就抛弃了亲人去战斗了。他们说:‘烧死异教徒!’我们就冲上去点火。他们拿那些死后的天堂诱惑我们自相残杀。他们除掉了异己,扩大了领地,用金子塞满了梵帝冈的财库,然后就把我们丢在现世的地狱里。”
  就像刚才的突然爆发一样,他又突然住了口,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眼里的光芒越来越凌厉。
  “那些说谎者,我的国家绝对不允许他们来插手。”
  吉恩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狠狠地晃了晃。
  “你不能这样一味报复,你现在是瑞典的国王。你要保护的不是你的理想而是你的国家。别再惹教廷了,现在决不能,南方的叛乱还没有解决,你叔叔还在丹麦聚集军队。我们需要教皇的支持。”
  “那你希望我怎么做?要我请求他为我加冕吗?那个康拉德大主教?他不过是个下贱的私生子,在我手里连个玩物都不如,他配吗?”
  吉恩话到嘴边,又忍住,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了。
  “首先,岛上的事,我希望你能忘了,他现在穿上了大主教的法袍,你就得把他当作大主教。其次,如果你没有一个不会激怒教廷的稳妥办法,我要你明天就请求他为你加冕。”
  “办法?我倒有一个也许你会喜欢的。”古斯塔夫重新靠在柔软的椅背上,他的唇上又浮现起吉恩熟悉的那种冷笑,“下周,瓦德斯太那修道院的修女们要来乌普萨兰来觐见大主教。我会好好招待她们一番的。还记得那个波斯女人为留住我而使的花招吗?”
  吉恩愣住了,他深深地看了古斯塔夫一眼,轻叹息着:“知道吗,卡尔,有时候你总是会让我大吃一惊。”
  * * *
  “法座似乎有点……紧张?” 泰泽主教局促地开口,目光在伦瑟尔和埃克脸上来回漂移。而当伦瑟尔抬头注视着他时,他又好像做错了事的人寻求支援一样,回头去看自己的同伴。
  伦瑟尔迅速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我不想让你们担心,其实法座和陛下发生了一些争执,那个人的无礼让他非常气愤。”他注意到主教们几乎同时倒抽了一口气,“怎么了?”
  “罗德哈特主教大人,在他死前的那天下午,也和国王陛下发生过激烈的争执。”
  伦瑟尔突然觉得浑身一阵发冷,他忍不住端起杯子,吞下了一大口葡萄酒。这时,他听见埃克低沉的声音:“谢谢您告诉我们这些,我们会寸步不离地留在法座身旁。在杀死这座教堂里所有的修士之前,卡尔?古斯塔夫的手是绝不可能碰到大主教的。”
  “难道你们远道而来就是为了送死吗?”一直沉默的格兰切尔主教突然问。
  埃克用力在空中挥了一下手臂:“胡说,当然……”
  “当然不是。”
  康拉德大步从门口走进来,他的脸上带着平静的微笑,声调里是埃克和伦瑟尔熟悉的镇定温和,“请别在意,埃克神父一向容易激动。”
  他看了看桌面上的杯盘,朝主教们做了个手势:“各位,带上你们的酒,请一起坐到壁炉这来吧。斯堪的那维亚的雨天实在太冷了,也许我得花很长时间才能适应。马尔凯姆主教,我早就听说您精通医术,能不能给我介绍一些驱寒的药材?”
  已经坐下的马尔凯姆主教急忙欠了欠身:“这是我的荣幸。不过您得小心才是,我刚到这里时可整整病了四个月呢。”
  康拉德笑了,他一边为年迈的格兰切尔在椅子上铺了一层毛皮垫子,一边冲着泰泽主教点点头:“这葡萄酒怎么样?我离开佛罗伦萨的时候,塞西那主教一定要托我带给您四箱。等雨停了我就派人送过去。”
  “那太多谢您了,我一直很怀念那儿的葡萄酒,自从尼西亚会议后我就再也没尝过。真难得塞西那还挂念着我。”
  “他也记得您答应过给他的海象牙和貂皮呢。”
  泰泽主教咧开嘴哈哈大笑起来:“那个小气鬼,我还奇怪他怎么突然大方起来了呢。”
  格兰切尔主教突然轻轻咳嗽了几声,泰泽主教突然意识到听自己说话的是教皇特使,他急忙把剩下的笑声吞了回去,恢复成一本正经的样子。康拉德用一个微笑的摇头表示了谅解,他伸出手:“都请坐吧。”
  主教们围着火炉形成了一个半圆型,康拉德等了一会儿,直到大家的目光全落在他身上,才开口。
  “这是我第一次离开罗马这么远,我需要你们的帮助,我相信,你们的建议一定会对我乃至教廷的策略产生很大的影响。”
  一阵谨慎的沉默不语,泰泽和马尔凯姆转过头去看了看格兰切尔,这位寡言的老主教用手绢掩着嘴咳了几声,他说得很缓慢,也许是为了让康拉德完全理解自己浑浊沙哑的语音:
  “大人,事实上,我们非常艰难。原先艾力克亲王的时代,我们苦心经营着和王室的关系,但是卡尔?古斯塔夫把这一切都毁了。他收回了亲王许诺给我们的土地,分给贵族们。战争又持续了太久的时间,田里只有妇女和孩子们在劳动,整个国家都很贫困啊。”
  “还有拜占庭的牧首。”马尔凯姆低声添上一句。
  “是的,是的,”老主教疲惫地摇着头,“牧首一直希望国王能归依东正教派,基辅大公也鼓励他这样做。”他探询地看了看康拉德,康拉德点点头:“我明白,拜占庭、基辅、瑞典,他们在同一条贸易线上,利益很一致。”
  “牧首本来要派两位主教到这里来,幸好战争阻止了他们,不过这拖不了多久的。”
  康拉德思考了片刻,他向前探出身,注视着格兰切尔:“关于这场战争,您是怎么看的?谁会成为最终的胜利者?”
  老主教抬起一双不锐利却很清醒的眼睛:“您认为呢,大人?”
  康拉德没有立刻回答,他沉吟了一会儿。
  “卡尔?古斯塔夫是王位正统的继承人,他参加过东征,有丰富的作战经验和一批誓死效忠他的追随者。但是北方的叛乱还没有平定,南面丹麦和汉萨同盟又支持艾力克亲王。”
  格兰切尔微微颌首:“是啊,太难判断了。 大主教就是因为选错了该支持的人,才……”
  “不,”康拉德打断他的话,“虽然这很不敬,但是我认为这场不幸最主要的原因,是罗德哈特大主教太过于依赖王权了。一但掌权者被推翻,他也就跟着遭到灾难。”
  康拉德停了一下,加重了语气:“教会,尤其像乌普萨兰这样的大教区,一定要独立于王权之外。这样才能保证我们不会因为世俗权力的变化而受到打击。”
  “但是!”马尔凯姆抗辩似的低声说,“但是我们没有实力呀!”
  “我了解,主教。教皇长时间被法兰西和德意志的问题困扰,没能给予你们足够的帮助,很抱歉。”康拉德向前探过身,轻轻按住马尔凯姆的肩膀,“不过现在不同了,上帝之下竟然有人这样藐视教皇的权威,这是绝对无法容忍的。”
  不详的沉默一下子笼罩住他们,康拉德的目光扫过主教们的脸,他明显地感觉出他们的退缩。他笑了笑:“别担心,我有分寸。我绝不会随意冒犯国王,而置我的兄弟于危险中。”
  “法座大人,我们唯您取用。”格兰切尔缓缓站起来,康拉德望着这位老迈的主教,眼前突然浮现出布勒神父的身影。
  “我只有一句话:您迟早都会离开瑞典回罗马去,而我们却必须留下来,和这里的国王、贵族以及人民相处。如果您能理解这些,相信您绝对不会成为另一个罗德哈特大主教。”
  * * *
  当伦瑟尔回到房间里的时候,发现康拉德还坐在壁炉前,面朝着炉火,一动也不动。伦瑟尔正想开口说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