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节
作者:江暖      更新:2022-08-16 21:05      字数:4748
  无忌惮的挑衅,中国政府不能不坚定地表明抗日的态度。抗的实质就是抵抗,就是对抗,中国人不会心甘情愿地让自己成为日本人砧板上的鱼肉。
  最让丁问渔忐忑不安的,是他无法知道雨媛见到启事后的态度。天正在逐渐变热,首都南京的抗日情绪,也随着气候的变化不断升温,市防空协会放映防毒教育影片,组织各式各样的防空演讲。马市长在电台里做了有关市民防空的专题演讲,防空协会的工作人员深入到街道居民点进行宣传,学校里也把防空知识列为童子军学习的必修课程。电影院在放映正式的电影前夕,都一律加映有关防空知识的幻灯片。售价十元左右的防毒面具由市防空协会直接经销,有消息说,借抗日为题大发其财的商人正在剧增。丁问渔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去见一次雨媛,他继续给她写信,越来越感受到一种得不到消息反馈的压抑。刚开始给雨媛写信的时候,仅仅是写信,丁问渔就感到深深的满足,后来又盼望雨媛能收下这些信,能读这些信。人心事实上永远也不会满足的,丁问渔现在迫切地想知道雨媛的态度。
  丁问渔接二连三地给雨媛写信,要求和她面谈,想向她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登这么一则启事。他一次次地注明约会的时间和地点,但是雨媛从来不赴约。所有的去信都仿佛石沉大海。
  终于有一天,丁问渔收到一封来自任伯晋老人的短信,老人约他面谈一次。信写得很简单,丁问渔看不出是祸是福。他毫不犹豫地赴约了,因为他知道此行至少可以了解到一些雨媛的消息。尽管他非常想见到雨媛,但是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他的心头荡漾。他意识到此行不可能见到雨媛,意识到此行将会有一次没有雨媛参加,可是注定会让他感到难堪的谈话。
  去任府那天正好下着雨,很大的一场雨,这不是一个好预兆。任府里的人显然都不欢迎他,他笑着走进去,脸上的笑容立刻就僵住了。没人对他报以笑脸,就连一向和蔼可亲的美京子夫人也板着脸。由于丁问渔狂热地追求雨媛,在任府早就是一个公开的秘密,因此上上下下见到他,故意不打招呼,眼睛里却都藏着话。丁问渔被带进了任伯晋老人的书房,老人放下手中的古书,看着他,沉默了半天,用手指了指一张空椅子,示意他坐下。
  丁问渔突然想到自己还没有向老人请安。他很尴尬地请了安,任伯晋叹了口气,十分严肃地开门见山:〃问渔,你在国外待过许多年,是个知书达理的人,我今天请你来,想和你好好地谈一次。〃
  丁问渔做出敬听教诲的样子。
  任伯晋说:〃小女已经嫁人,你也是有家室的人。丁家和任家乃是世交,我想你不应该再这么一味胡闹下去。令堂大人已为你的胡闹伤透脑筋,国难当头,你也是有一肚子学问的人,何苦在儿女私情上浪费宝贵的精力。什么登报纸解除婚约,这是搞的什么名堂?婚姻大事,岂可儿戏?你们新派的人,脑筋再新,总不能老是胡闹吧。〃
  一直到他退出任伯晋老人的书房,丁问渔都没有做任何辩解。他知道不合时宜的辩解,说出来反而会把事情搞糟。不应战往往是最有效的防御。任家的人部觉得他有些神经兮兮,他不说话,别人拿他也没办法。雨媛的大姐雨婵又一次随丈夫赴任去了美国,因此作为家庭代表,和丁问渔进行谈话的是雨媛的三姐雨姣。她看着垂头丧气的丁问渔,又好气又好笑,说当年他发了疯一样地追求她的大姐雨婵,现在又吃错了药一样地追求她的小妹,那么他以后又想追求谁呢。
  丁问渔十分诚恳地解释自己对雨媛姐妹的追求,是两种性质完全不同的追求。〃从表面上看,它们好像是一回事,但是事情截然不同。〃丁问渔像探讨什么严肃的学术问题一样,又仿佛是在课堂上开导学生,一本正经地对雨姣说着,〃我爱你大姐时,还不知道什么叫爱,可是我爱雨媛,恰恰是知道了什么叫爱!〃
  雨姣摇着脑袋说:〃喂,有一个词你知道不知道?〃
  丁问渔看着雨姣,等她的下文。
  雨姣说:〃这个词就叫无耻,在你的脑袋里,是不是没这个词?〃
  心直口快的雨姣把丁问渔好一顿教训。这一幕似乎早就酝酿好的,雨姣振振有辞,对丁问渔的行为大加指责。她站在一种很奇怪的立场上,十分进入角色地痛斥丁问渔。她首先不近情理地指出,他如果真像自己所说的那样,是那么肉麻地爱雨媛的话,他就不应该迫不及待地结婚,而且也不应该等雨媛结了婚以后,才死皮赖脸地来纠缠别人。雨姣的指责不分青红皂白,她很激动,但并不是真的义愤填膺。对丁问渔说什么都是白说,他的脸皮实在太厚了,在男女问题上总是有些神经搭错。他从来就不是个正常人,就知道无耻地追求着别人的老婆,丝毫不考虑现实不现实。丁问渔只是个神经失常的爱情狂人,他自己早就毁了,却还想把别人也一起毁了。
  丁问渔忍受着雨姣的指责,他顽固地觉得自己还没有毁。爱是一种拯救,爱不可能把一个人给毁了。被毁坏的只有爱,被伤害的也只有爱。当雨姣对他痛加指责之际,丁问渔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他想在她的脸上,看出雨媛的影子来。任家姐妹都是绝色佳人。他情不自禁地想着,如果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雨姣,而是雨媛的话多好。如果雨媛能这么近距离地挨着自己,那将是一件多么奇妙的事情!一想到雨媛,丁问渔的心头便充满了柔情蜜意。只要是能和雨媛在一起,哪怕没完没了地挨骂也心甘情愿。只要是能和雨媛在一起,让丁问渔上刀山下火海绝没问题。一时间,雨媛的光辉形象,占据了丁问渔心灵中所有的空间。一时间,雨媛仿佛无所不在。
  从雨姣喋喋不休的指责中,丁问渔终于意识到一些小差错,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给雨媛带来了不少的麻烦。除了他和雨媛自己心里明白之外,没有人相信他们之间的关系,仍然还十分清白的神话。甚至任家上上下下也吃不准他们究竟到了哪一步,丁问渔对雨媛死皮赖脸的追求,已经变成一件真正的丑闻。丁问渔的确想过,自己可能会给雨媛带来一些小麻烦,但是他绝没想到会那么严重。他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深思下去。
  〃你说过,爱不可能毁了人,也不可能伤害人。但是事实是,雨媛已经受到了伤害。〃
  雨姣提醒丁问渔注意,因为他的介入,新婚的雨媛夫妇实际上已经分居,〃你应该不应该好好地想一想,自己究竟是起了什么坏作用吗?〃
  〃我起了什么坏作用?〃丁问渔不服气地嘀咕着。他嘴上不服,心里却明白雨姣说得是对的。他的心突然感到很沉重,想到雨媛正在为自己受委屈,一股深深的歉意油然而生。虽然丁问渔是如此疯狂地爱着雨媛,时时刻刻都在想念着她,但是他仍然从心底里希望雨媛夫妇相爱。他真切地希望雨媛的婚姻能够幸福。对于丁问渔来说,只要允许他爱就已经足够了。
  丁问渔追求的完全是一种精神上的恋爱,精神不死,这种爱也就不会死。爱有许多种方式,爱并不意味着肉体上的占有。真正的爱从来就是为了付出,而不是为了得到。只有付出的爱才是真正的爱。
  这天丁问渔还是被留在任府吃了饭。留饭并不在计划之中,由于他迟迟没有告辞,美京子夫人不过是随口客气了一声,丁问渔于是立刻老脸皮厚地抓住机会,答应留下来吃饭。尽管大家并不欢迎他,可是丁问渔一想到雨媛是在这个家庭里长大的,这里的一切都和雨媛有关,一草一木都保留着雨媛的气息,他便感到一阵阵说不出的温馨。任府的人只是不欢迎他,却没有丝毫真正的敌意。在大家的眼里,丁问渔的神经有些不正常,人们不可能真正地恨他,只是觉得他太可笑。
  吃饭时,任伯晋以长者的身份,一边喝酒,一边对丁问渔大谈时局的严重性。老人对中日是否会开战一直密切注意。根据他的判断,中日冲突已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状态。日本亡我之心不死,一场大战已到了一触即发之际。老人已经闻到了战争的火药味,已经听到战争机器咔咔作响的金属声音。他感到遗憾的是,丁问渔虽然已经年近四十,仍然还像小孩子一样不懂事。国难当头,匹夫有责,丁问渔满脑子儿女私情,实在成何体统,如今连小孩子都在高喊抗日救国的口号,万众一心,上至达官贵人,下到贩夫走卒,无一不想着抗日和救亡,只有他丁问渔还在做着不切实际的白日梦。国将不国,何以家为,他丁问渔难道不应该感到内心有愧?
  丁问渔在席间,逮着一个机会,也不管合适不合适,非常笨拙地为雨媛开脱。他给人的感觉,是在把一切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他希望自己的一番话,能打动任府所有的人,而事实上,他模棱两可的话,反而把大家进一步搞糊涂了。他想申明自己和雨媛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但是他笨拙的开脱,却仿佛想要故意掩饰什么,这很有些贼喊捉贼的味道,美京子夫人十分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她是雨媛的母亲,知女莫如母,美京子夫人知道女儿并不是像丁问渔所说的那样,对他根本无动于衷,也不完全相信丁问渔仅仅是单相思。形势显然正在发生变化,雨媛提起丁问渔时,既不像过去那样直截了当,毫无隐瞒,也不像过去那样一说到就反感,一说到就把他当做是个小丑。雨媛如今只是在别人的追问下,才会遮遮掩掩地说一点他的事。情况显然已经发生了变化。美京子夫人觉得丁问渔过分的辩解,反而显得十分做作。她不明白为什么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丁问渔又在这里掩饰起来。她不相信丁问渔说的是真话,觉得丁问渔现在这么说,完全是因为突然胆怯了。
  美京子夫人说:〃既然只是追求精神的恋爱,干吗非要和你太太离婚呢?〃
  丁问渔的解释,笨拙得连他自己都很难相信。他吞吞吐吐,说不清楚。这话永远也说不清楚。
  雨姣笑着把话说穿了:〃你这是什么,这叫掩耳盗铃,你真愚蠢!〃
  3
  丁问渔干的更愚蠢的一件事,是亲自去向余克润说清楚。他想说清楚一件根本不可能说清楚的事情。他的荒唐举动纯属是个笑话,开始时就很荒唐,结束时仍然荒唐,当他和余克润面对面的时候,余克润产生的第一个印象就是,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欠揍的小丑。丁问渔理直气壮地向一个男人表示,他无耻地爱着他的妻子,却没有一点邪念。他十分肉麻地大唱别人妻子的赞美诗,用最美好华丽的词句来形容别人的老婆。他非常坦然地扮演着一个无辜者的角色,好像到目前为止,所有的过错都在余克润自己身上。丁问渔竟然向余克润发出警告,如果他要对雨媛有什么误会,有什么不好的话,他将要对他不客气。
  〃有了一个这么好的女人,要是不知道对她好一些,那你就是个混蛋!〃丁问渔挥动着他的手杖,绅士气十足地仿佛一个局外人。
  余克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次荒唐的见面既带有很大的偶然性,也意味着一种必然性。丁问渔盼着和余克润见面已有很长时间,这样的见面显然是演习过无数次了,他已经准备好的一大堆话要说。见面的地点是在人头攒动的省立公共体育场,丁问渔和余克润不期而遇,一场篮球比赛正在激烈的进行,丁问渔不管三七二十一,很严肃地把余克润从看球的热闹场面中招呼到一旁,进行了这场即兴的,同时又是早有预谋的完全不合时宜的谈话。位于通济门外的省立体育场呼声雷动,由于场上的局势突然出现一面倒,大家都在为处于劣势的队呐喊助威。和余克润一起前来看球的同伴远远地注视着他们,看着丁问渔神气活现地挥舞着他的手杖。同伴中有男有女,他们似乎已经知道丁问渔是什么人。余克润感到非常地恼火,他板着脸,问他们能不能换个地方进行这场该死的谈话。
  在一九三七年的首都南京,篮球赛事是一场最热门的体育运动。一场重要的比赛开始前后,南京的大街小巷都在谈论。当时南京有两支篮球劲旅,一支是中央军官学校的篮球队,另一支是国立体专篮球队。中央军官学校是篮坛的老牌盟主,纵横南京,所向无敌,已经成为南京老百姓心目中的偶像。国立体专篮球队却是刚杀出来的新秀,队中的主力是一对叫张长清和张长江的兄弟,初生牛犊不怕虎,在上一次的联赛中,竟然出其不意地把中央军官学校的篮球队打败了。于是两支篮球队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敌,它们之间的比赛便成了南京观众心目中的大事。两强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