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节
作者:江暖      更新:2022-08-16 21:05      字数:4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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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问渔并不缺乏和陌生女人打交道的经验,但是在自己的新娘子佩桃面前却有点手足无措。新娘子是正经女人,和那些操皮肉生涯的风流女人不一样,丁问渔不知道如何对付才好。
  佩桃今年二十二岁,在早婚的三十年代,这年龄已算大龄青年,因此她不算绝色的脸上,在一开始就有些美人迟暮的意思。就像丁问渔对她从一开始便感到不满意一样,佩桃也不觉得他像如意郎君。初入洞房的第一天,双方都留下了很坏的印象,作为老手的丁问渔,对佩桃的处女身黔驴用尽,仍然无可奈何。一次次的失败让双方都感到不耐烦,到天亮的时候,丁问渔睡眼惺松地爬起来,脸色难看得让所有见到他的人都吓了一大跳。这一天,他有许多敷衍,得陪着父亲去看望几位要人,去父亲的银行和他的下属见面,参加一家商行的开幕仪式。
  到晚上睡觉时,疲倦不堪的丁问渔一声不吭,倒在床上便呼呼大睡,半夜里醒过来,他发现佩桃开着灯,两只眼睛十分不友好地瞪着自己。
  〃你睡够了没有?〃佩桃冷冰冰地问着,然后更加冷冰冰地说,〃你睡够了,现在我该睡了!〃
  那晚上在余下的时间里,丁问渔知道他和佩桃其实谁也没有睡着。无论丁问渔怎么哄她,佩桃接连三天没和他说过一句话。丁问渔从来也没有遇到过像她这么心地高傲的大小姐。不仅是在这三天,差不多整个蜜月都是这样。丁问渔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她,在公众场合,她显得有着良好的教养,可是只要是和丁问渔单独相处,她的脸上立刻乌云密布。她永远是一付鄙视丁问渔的样子,说什么话都是酸溜溜的。即使在做爱时也不例外,她只是尽义务地躺在那里,毫无反应地承受着,仿佛是睡着了一样。
  〃以后干这事的时候,对不起,请你把灯关掉!〃有一天事情结束之际,佩桃板着脸,对还在叹气的丁问渔不客气地说,〃这种事,没灯也能干。〃
  蜜月刚刚结束,佩桃就找借口住回娘家,而憋着一肚子窝火的丁问渔,却更不像话地去找妓女鬼混。当丁问渔的父亲又一次问起儿子今后的打算时,他十分简洁地表明他的计划,这就是他准备把小家安排在上海的租界里,他自己将去首都南京做事,虽然做什么事还没有定下来,但是他绝对不会待在上海,他不敢对父亲说自己不喜欢佩桃,只能说自己不喜欢上海这个城市。丁问渔的父亲对儿子的打算十分赞同,对于一个学成归国的游子来说,首都南京自然是能够大显身手的地方。做父亲的对儿子的前程充满信心。他相信将会有很多人都乐意为丁问渔推荐工作。蜜月刚刚结束,丁问渔的父亲便陪同儿子一起来到南京,出入上流社会,在各种公众场合中抛头露面。
  丁问渔很快有了充分露脸的机会,在一次党政要人云集的露天音乐会上,他向众人展示了自己卓越的外语才华。音乐会在中山陵脚下的音乐台举行,对于南京人来说,由十二块扇形的小草坪组成的可容三千人观众的音乐台,是中山陵风景区中最吸引人的地方。它由著名的建筑设计家关颂声和杨廷宝共同设计,巧妙地利用了原有的低洼地形,整个会场看上去就好像一把打开了一半的绿颜色的大折扇,有着非常良好的回音效果。音乐台的意义不仅仅在于演奏音乐会,关键还在于它给了党国要人们一个雅集的地点。在风和日丽的春天,在天高云淡的金秋,成群的卫兵把守着路口,党国要人和各国的外交官员带着他们的夫人,纷纷出现在位于音乐台最外围的回廊上,这道长一百五十米宽六米的钢筋混凝土回廊两侧,高大的紫藤肆无忌惮地缠绕,结果便形成一个妙不可言的绿色通道。紫藤花开的时候,成群的蜜蜂在空中飞来飞去,花香逼人,仕女如云。
  这是多少年以后,丁问渔第一次见到任伯晋老人和美京子夫人。在那么高雅热闹的场合里,丁问渔根本来不及怀旧。他初次亲眼目睹了蒋介石和蒋夫人宋美龄,目睹了满脸忧郁的汪精卫和他的夫人陈璧君,目睹了身穿戎装的军政部长何应钦,何应钦一次次凑在蒋委员长的耳朵根上说着什么。国府主席林森十分严肃地坐在那里,离他不远的是军事委员会的副委员长冯玉祥,身材高大的冯玉祥在人群中十分显眼。一位英国使馆官员的太太吃惊地发现,丁问渔的伦敦口音,比自己在伦敦待了近二十年的丈夫还好。丁问渔不仅说得十分流畅,而且对伦敦下层生活人物的语言模仿得惟妙惟肖。在场的外国人一个个争着使用本国语言对丁问渔进行测试。他的出色表演,让所有在场的人都目瞪口呆。丁问渔轮番使用着英语法语德语,使用西班牙语和意大利语以及罗马尼亚语,他向那些懂英语的人,表演美式英语和英国英语的差异,向说德语的人,指出瑞士德语和德国德语的不同之处。丁问渔那天有些人来疯,他的状态之好,连自己都不敢太相信。
  当时也在场观看他表演的蒋夫人宋美龄,赞叹之余,几乎立刻就觉得应该让丁问渔到外交部去工作。作为对蒋夫人的话的响应,就在这一年十二月被刺身亡的外交部常务次长唐有壬,立刻向他发出了热情的邀请。但是丁问渔立即表示自己对充当行政官僚不感兴趣。那些他在欧洲求学时认识的留学生,只不过几年工夫没有见面,如今已经一个个都混出些人样来了。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当年在巴黎常常借钱不还,快到吃饭的时候就来找他的张道藩,已经跻身于交通部担当常务次长,而那位在巴黎待了三年还是不会讲法语的谢清晖,因为他当时只是在巴黎的中国人堆里混,现在也是什么委员。今非昔比,那些已经成为新贵的熟人纷纷过来和他打招呼,在音乐会正式开始演奏以前,丁问渔注意到有自己的周围,全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些人正操纵着当时中国的命运。
  丁问渔选择了去大学的外语系当教授。虽然他没有正式的学位和文凭,但是没有人敢怀疑他的能力。他很快成为大学里的著名教授,有许多理由让他不著名也必须著名。学生们在私下里议论着他传奇一般的外语能力,传播着关于他的种种笑话,这些笑话,有的言之有据,有的子虚乌有,他的课深受学生的欢迎,因为他从来不在课堂上讲授什么学问,而且从一开始就声明自己没有任何学问。他像聊天一样地谈论自己在国外的遭遇,讲述自己亲身经历过的有趣故事。他的讲课有些肆无忌惮,想到哪里说到哪里。他公开地嘲笑那些欧洲的名牌大学,把本校奉为经典的导师制臭骂一通。学生们第一次听到了那些只有在下层社会才能听到
  的俚俗语言,那些流行在码头上的黑话,那些在妓院里通用的切口。丁问渔上课时,课堂里总是爆发出一阵阵遏制不住的大笑,这种痛痛快快的笑声,甚至下了课还在继续。
  6
  丁问渔在雨媛的婚礼上,不可思议地看上了新娘子,这事在一开始就显得非常荒唐。人们不得不相信这是一场游戏,甚至连丁问渔也怀疑自己不过是在闹着玩。他毕竟久经过女人的沙场,不可能为一个涉世不深,刚刚披上婚纱几乎是完全陌生的小姑娘一见倾心。他设想自己在婚礼上丢魂失魄,不过是习惯了的演戏而已,像他这样心灵上已经起老茧的男人,爱上什么女人其实已经是不可能的事。然而他又确确实实老要想着她,在几天以后的日记上,他非常粗俗地记录下了自己的心情:
  连日来,我都在思念那个叫B的女孩子。我想自己忘不了她的缘故,只是想和她睡一觉。美丽的B,要是能和你睡一觉,真是太完美了。为什么我不能忘掉B呢?
  由于家安在上海,丁问渔不得不在每个月,回去尽一次义务。他父亲为他在头等的蓝钢车上预定了座位,每个月的最后一天,他只要直接上车就行。头等的蓝钢车是最高级的卧铺车厢,设备特别考究,两人一间卧室,房间里铺着红颜色的丝绒地毯,还有一个小卫生间,票价要比普通头等卧铺要高得多。然而这样的高级待遇,丁问渔丝毫不会感到愉快,每次回去探亲,他都会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别扭。他和佩桃总是谈不到一起去,虽然他有时也想要找机会打破这种不和谐,但是每次的结局都是事与愿违,越弄越糟糕。佩桃始终是一个捉摸不透的女人,她非常的任性,却丝毫也不天真。她总是出其不意地狠狠地刺丁问渔一下,然后像刺猬一样缩成一团,随丁问渔使用什么手段,都不可能再使她重新开口。他们带着一种互相抵触的情绪,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走进同一家商店买衣服,在同一张床上睡觉,开始就不高兴,结束时也仍然不高兴。
  在首次遇到雨媛之前,丁问渔的日记有一段时间非常枯燥。他只是机械地记下自己的行踪,语言几乎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在提到佩桃的时候,他无法掩饰这场错误的婚姻带给他的那种沮丧。婚后的一年多时间里,他干了无数桩不像话的事,变得比在国外时更堕落。由于佩桃常常以月经来了或者是肚子疼,拒绝和他成夫妻之事,丁问渔每次回上海,必定要到租界里去鬼混,最初还是偷偷摸摸,很快就发展到肆无忌惮。刚开始这只是他想向佩桃表示愤怒的一种方式,然而到了后来,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荒唐的行为越演越烈。在纪念〃九·一八〃事变五周年的日子里,大街小巷洋溢着抗日的气氛,愤怒的人们集会游行,高喊着抵制日货,要求国民政府出兵收复沦陷的东北四省。丁问渔用一种非常荒唐的形式,表达了自己幼稚的抗日情绪。他率领几位游手好闲之徒,闯进虹口日租界的妓院,在那里胡闹了一整天。他用光了口袋里的每一分钱,而且还扇了日本妓女一记耳光。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动手打人,而且打的是一位女人,虽然他已经喝醉了,但是当他扇完了那记耳光以后,立刻清醒过来,立刻意识到自己太卑鄙。他孩子气地抱头痛哭,坚持让那位妓女还打他两记耳光。他哭着说,日本人都是坏人,可是妓女绝对不是。
  丁问渔的父亲对儿子的荒唐感到震惊,他担心儿子染上淋病或者梅毒。当他向儿子私下里说出这种担心的时候,丁问渔无耻地告诉父亲,说自己有一种非常简易却是极其有效的办法,可以抵挡任何病菌的入侵,他向父亲展示了自己随身带着的小玻璃瓶,透明的玻璃瓶里装着紫色的高锰酸钾结晶。这是一位喜欢冶游的德国医生传授给他的,每次事情办完以后,把自己的东西在千分之五的溶液中,浸泡两分钟便可以绝对安然无恙。
  〃你难道不觉得自己这么做,实在太丢人了?〃父亲失望地叹着气。
  〃我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丢人。〃丁问渔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
  父亲最后说:〃你这样,怎么有脸面对你媳妇?〃
  丁问渔的父亲完全是多担心的。佩桃知道了丁问渔的荒唐行为以后,经过短暂的愤怒,感到的是一种解脱。既然他已经找到地方宣泻他的无耻,她就没义务再变成他的尿壶。尿壶的比喻是她在一次愤怒中脱口而出的,她的这一形象比喻让丁问渔无地自容。因为这实在不像一个有着良好教养的钢铁大王的千金,能说出来的脏话。在这之前,牢骚满腹的佩桃至多只是把自己比喻成一只抱蛋的母鸡,被他父亲捉到他们家来继承香火。〃我凭什么应该为你们丁家传宗接代?〃佩桃悻悻地说着,〃有能耐,你最好就待在南京别回来!〃
  于是丁问渔就尽量赖在南京不回上海,他本来就不喜欢上海这个城市,对佩桃更是没有任何眷念。他住在专门为名教授配备的公寓里,请了一个姿色尚可的女佣人照顾起居。即使父亲断绝对他的资助,大学名教授丰厚的薪金也足够他过奢侈的日子。关于他的笑话源源不断地被制造出来。在首次认识雨媛的八个月前,丁问渔开始涉足首都南京的风月场所。而早在他正式这么做以前,人们就已经公开传说他经常在夫子庙的花街柳巷中神出鬼没。有关丁问渔的传闻实在太多,除了说他狎妓之外,有人说他追求女学生,有人说他和漂亮的女佣人有一手,还有人说他和人力车车夫和尚是同性恋。丁问渔对各式各样的传闻无动于衷,早在欧洲留学期间,他已经习惯于不把流言蜚语当回事。
  虽然国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