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节
作者:      更新:2022-06-15 12:51      字数:4832
  “我们哥俩一个也没得到你们姊妹俩。”
  早霞掐了我哥哥一下,又把他的手捏了一下。
  他们把晚霞的骨灰盒放到我哥哥住的医院招待所,老艾到县局接受宴请或者请局长去了,早霞就说埋到那山上去算了。她指了指窗外的山坡。我哥哥说为什么?早霞说老艾不同意带这个东西一路回去,这怎么都晦气。我哥哥就说,我把她背来的,我把她弄回去算了,弄到野羊尖,让你爹看看再埋下。
  “这怎么行啊大双!”早霞叫起来,“大双你是个好人!过去我咋没发现!……”就一把掀开自己的上衣,痛哭流涕道,“你看,全是老艾烫的疤,那天晚上没回去,他打死我要我承认是与你睡觉了的。”
  我哥哥看着早霞捋起的胸前,果然不少的新疤,像刚刚烫的,用烟头烫的。他又想到秀三姑身上。早霞白爽爽的胸乳,错落有致,该红的地方樱桃果般红,该白的地方香瓜般白,乳晕一大块又是紫檀般紫。我哥就握住了那乳房,就把头埋下去,就去吃。早霞这时突然热力起来,叽叽哇哇地快速脱掉上衣,又给我哥解上衣,又脱鞋、袜子、裤子。我哥哥与早霞狠狠地做了一回,还做了几个新奇的动作。做完后,早霞汗流浃背,说:“大双,你做过啊!”我哥哥说:“我这是第一次,把童男身给你了。”早霞说:“鬼信,你这么多动作,比老艾的都多。”我哥哥说:“是在煤矿看录像看的。”早霞又掐了我哥哥一把,说:“在我身上搞实习啊。”我哥哥想,终于让老艾戴了绿帽子,我搞了他的老婆!
  他们做男女之事的时候,晚霞的骨灰盒就在枕头旁,似乎还散发着悠悠的热气。之后商量了把晚霞抱回去的事,老艾就来了。
  我哥哥因为有了强烈的也短暂的身心愉悦,就涎皮起来,就把他的愤恨表露出来,就喊他:
  “艾叔。”
  “叫我所长。”
  “晚霞我抱回去了,就不吓煞你了。”
  “我已经做到仁至义尽。晚霞的钱是谁要回来的你知道吗?这么多大花圈不是我老艾的面子……”
  每当我哥哥想说话早霞就去拦,叫着大双,她怕大双一时被兴奋冲昏了头脑,说出刚才的事来,或者流露出来,老艾是个老乡警,很精明。
  “你凭什么要打早霞?啊?”
  “大双!大双,你放什么屁!……”早霞拉大双。
  “我打过她吗?她给你说的?”
  “我没说,没说,大双你别瞎说啊!”早霞急得快哭起来。
  “就算打了,她是我老婆,你还会管闲事咧。”
  “她是你干女儿,你是她干爹,长一辈。”
  “呵呵,老牛啃嫩草嘛。你到我这个年纪了也有这个想法——这是人性的弱点嘛。”
  “你无耻!”
  “我不跟你说。”
  “你无耻!”
  “我不跟一个毛头娃子说,我是有身份的人。”
  “无耻的干爹啊!你可是我的叔啊,我们的叔啊!”
  “大双,你莫烦了我。”
  “你想怎样,叔叔?你已经把我弄烦了,把我逼到没有退路了,把我家逼到没有退路了。我爹是可怜秀三姑,收留她住了一夜,你就说捉奸把我爹他们捆起来,你就有由头把秀三姑一脚蹬出门去,好娶早霞,我爹也没脸回村了,并且说我们哥俩死了,你霸占了我女朋友,让村里收了我们家的田地。你要还回我们家的那两亩多地来!”
  “你怪人不知理哩,摸错了码头。村里收你家地的事你找村长去,找我呀?你莫弄烦我……早霞又不是我抢的亲,你真莫惹我……”
  “我们没有死,你说我们死了……”
  “又不是我传出来的,你真是……”
  “你就死了,”这时早霞蹿出来说,“大双你不就死了么?跟你弟弟小双一起死了!不死三年咋没个音讯?咱山谷在外头煤窑里死那多人,你们咋就没死呢?死了!你就是死了!没下你的户口就是好事,按规定两年失踪就要下户口,别说收田,我们老艾没下你户口就不错了!……”
  早霞怎么啦?她疯狂地给老艾帮腔,刚才招待所发生的事没有吗?她指着大双,脸涨得通红,好像眼睛太用力说话都涨出泪来了。
  “……你就是死了,你以为你没死啊!……”
  七
  我哥哥抱着晚霞的骨灰盒,被早霞的一顿猛喝给逼退走了。他只得离开他们。他不理解早霞为什么这样要咒他死。我哥哥恨不得找个地方大哭一场。他流着泪在大街上走着,在县城陌生的街头走着。他看着手上的骨灰盒,心里对晚霞说:“她疯了,你姐姐她咒我死呢……”
  “可我什么也没有了,”他给晚霞说,“弟妹,就你这么陪我了。”
  我哥哥想,再这么原路走我也会死掉的,我不能死。他想起招待所,想起早霞的那句话:“在我身上搞实习啊。”这句话给他不想死的所有理由。他决定坐班车先去巴东,再从巴东走回落羊山谷,这样虽说要坐两天车,花去不少的车费,但会绕过黑松峡和雷刺爪子湾噩梦一样的行程,县里电视也在播,说黑松峡豹子伤人的事。
  买了一张车票,在车上竟然碰到了那个好心的石砚村的男娃子,也捧着一个骨灰盒,可身边却有一张大大的婚纱照,还是彩色的。我哥哥心里一惊,以为不是在人间,糊涂了一瞬,那男的才说出原委:是用他们随身带的一张旧照片在电脑上合成的。
  “就两张脸是我们的,身子和衣裳都是别人的。”那人说。
  我哥哥看着那张电脑合成的婚纱照,泪水又一次滚滚而出。这是一对多么善良的男女啊,可是险恶的山路生生拆散了他们还没开始的幸福。我也被生生拆散了,也是还没开始。可是早霞有些淫荡的话“你在我身上……”这句话时常在他快绝望的时候冒出来,给了他一丝天高地阔般的幸福感。
  到了巴东,我哥哥突然想起四呆,他就去码头上找四呆。他恨四呆哩。他捧着骨灰盒找到了四呆。四呆满身的磷矿粉,跟在煤窑里的我哥哥没什么两样,只不过一个是黑的,一个是白的。四呆拍着身上白色的磷矿粉,指着我哥哥手上的那盒子问:
  “你这是干什么?哪个的?”
  我哥说是晚霞的。
  “晚霞的送我这里来干什么?”
  我哥说:“我是大双。”
  四呆说:“你甭说鬼话,你已经死了,我不跟死人说话。”
  我哥说:“胡说,我不好好活着么。晚上我请你吃白酥肉。”
  巴东的码头上,一入夜,便有许多卖卤菜喝酒的人,卤菜又以凉拌的白酥肉最入口,有辣椒、蒜子、生姜、酱油和醋。辣子酱、酱油尽管放,随自己口味。等坐在了人家的桌子上,等拌得有红是白的白酥肉端上桌子来了,四呆还在说:“我不跟死人说话,也不跟死人吃白酥肉。”
  “我敬你三杯,我先喝了。”我哥哥说。他喝掉了三杯苞谷酒,又倒了一杯放到晚霞的骨灰盒面前:
  “我再敬晚霞一杯。”
  “晚霞不是早霞,我晓得你是为早霞来找我的。”
  我哥呼地一下站起来,一盘白酥肉就朝四呆砸去,然后一把掀翻了桌子,连晚霞的骨灰盒也砸开了,骨灰散落了一地。
  “你把我害得好惨。”我哥哥说。
  四呆的脸上贴着些酱油和蒜子,额角正在往外渗着血。我哥哥砸过之后气消了,就去地上拾掇晚霞的骨灰。四呆也蹲下去,帮我哥哥拾掇骨灰。
  后来他们坐在长江边上,抽着烟,说着话。
  我哥哥说:“你他*的东不找西不找,高不找矮不找,为啥偏偏找上我的女友呢?”
  四呆说:“美女人人爱嘛。”
  “可那是名花有主了。”我哥哥说。
  “大不了是个遗孀,”四呆说,“就是传你和小双都死了嘛,去煤矿的有几个能回来?你们又不给音讯,连你爹也不知道你们死活。”
  我哥哥说:“就是死了,也要家里去收死亡费二十万哪。”
  四呆说:“现在的矿主哪个不黑心,好多失踪的不稀奇。”
  我哥哥说:“咱村里又没电话。”
  四呆说:“你妈的要是真爱早霞连封信也不写?”
  我哥哥说:“可去年春上我爹去我还搭了封信回来的,早霞也搭了口信去。只因我爹不是个东西,诓了我。”
  四呆说:“你还是不爱早霞,爱她不一天一封信吗?”
  我哥哥说:“早霞再怎么瞧不上我,也应该更瞧不上你,你四呆不屙泡尿照照,长得歪歪扭扭,翘七塌八的,也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四呆说:“我怎么了,哪桩比你不强?是如今我那艾滋老叔说我向早霞耍流氓,抓了我。我当初是副场长了,毕家山药材场脱贫致富第二带头人,新农村建设的积极分子,和谐社会的先进典型,只是现在有家不得归,三个大棚的党参也便宜兑给别人了,呜嘿嘿……”四呆说到这里哭了起来。
  我哥哥就劝他。四呆说:“女人是祸水,女人是祸水,我信了这古话了。可是再怎么她也瞧不上老艾滋叔啦,还不是看人家是所长……”
  我哥哥本来想把前两天在招待所的秘密说出来的,幸福有时极想说出来给他人分享。可我哥哥还是没说。我哥哥却说了另一个问题:
  “是不是男人都想搞跟自己女儿一般大的女人?”
  “那是畜生。”
  “是不是都想搞干女儿呢?”
  “只有你到时认一个干女儿了你才知道。”
  四呆又问:“你打算怎么办呢?你准备捧着你弟妹的骨灰盒往哪儿走?落羊山谷莫非还有哪个姑娘等着你?”
  “早霞是我的!早霞肯定是我的,谁都别想!”他说。我哥哥说。他信心十足地说。他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么有信心。当信心上来的时候,所有的晦暗都一扫而去。
  八
  我哥哥到了野羊尖,找鲍家父亲要了一把铁锹,把晚霞埋在了那棵樱桃树下。然后,他回到了羊家村,剩余的事情就是睡觉。奶奶还活着,得亏了左邻右舍的照顾。特别是梁毛子。他给我哥哥说,他还为羊家的老奶奶做过一顿毛野鸡蛋吃。奶奶证实了这件事。梁毛子说,他看见刺丛里野鸡咕咕地叫着,去扑鸡,没有扑着,却捡回了一窝毛野鸡蛋,有十几枚,全是绿壳蛋。“春天了,它在孵儿哩。”
  春天了,夜晚的山里到处传来野牲口们求偶的呼唤,有带蹄子的,有带爪子的;有圆毛的,有扁毛的;大的,小的……
  春天了,晴爽的丽日,薅草的队伍上了坡,山里的人兴互助薅草,可以轮流在人家里吃饭喝酒,人多闹得欢,薅得快。我哥哥往田坡上走去时,听到了那片田里早唱开了薅草歌:
  清早起来雾沉沉/敲锣打鼓出了门/歌郎歌妹把路引/来到山上扎大营
  一请东山弟兄们/来到东坡扎大营/要把杂草锄干净/看到苞谷长成林……
  听着那叮哩咣啷的锣鼓声,我哥哥远远地站着。薅草的人一字排开,向前挥锄,锄头的刃口在阳光下闪烁着,像照相机的闪光灯。
  我哥哥走到自家的田头,梁毛子赶快给他递来了香烟,说:
  “我给村长说不要你的地,村长说我说了不算。说你们兄弟三年没回来,还有你爹。三年前你妈死了,你爹疯了,你跟小双走了,地就撂荒了。那年还兴农业税,你们有几百块钱没交哩,找人不着,村里还养着你奶奶……村长说咱这儿人多地少,好地更少,不能荒着……村长说县里备了案,改地难办哩……”
  这些他都听过,这些天他找过村长,都听过,就是不能还田。还说了,让我哥哥等着,只有等村里有人死了再给你田。——跟当初村长给梁毛子说的一样。咱这山上的老人粗茶淡饭,清心寡欲,又不知山外的事,每天与阳光、森林和云雾打交道,知情在理、中规中矩地活着,阎王爷没有任何理由收走他们,所以咱山里的人个个长寿,等他们死等于是盼地球爆炸,他们一个个都活成精啦。
  确实是乱石滚滚,石多土少的山谷。村长也不是故意为难咱。在犬牙交错的石坡上,只有一尺宽的土窝,土窝里也点种了一两株苞谷或者洋芋(都是有主的地儿)。山上缺的是土,就算我大双狠下一条心自己开荒,也没有荒可开,总不能在石头上种庄稼吧?可我哥又一想,就算把那几亩地要回来,我一个人种么?我种了庄稼又是为何呢?——我哥哥看着在田间劳动的成双成对的男女,不禁摇头。有了地也没啥意义了,因为早霞没有了。
  我哥哥睡到第三天,早晨起来,给奶奶的桌子上压了两百块钱,就悄悄出了村子,他去了镇上。
  小镇坐落在落羊溪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