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节
作者:无边的寒冷      更新:2021-02-17 14:11      字数:5102
  那人显然极能服众,一声令下,原本已关上一半的大门重新打开,我们的车马急速的穿越而过。
  诧异中我扭头眺望,一名绿衣门吏手持长剑越众而出,一剑刺入那名大呼小叫示警的驿吏的身体。
  最后落在我眼中的一幕,正是那驿吏缓缓倒下的残影。
  4·心系君兮君奈何 渡河
  滹沱河位于饶阳之南,激流奔腾,宽约数百米的河面终于将我们这群精疲力竭的亡命者挡在了河边。
  寸步难行,王霸奉命前去探视,回报的结果让人心寒发抖——河水湍急,河面上没有一只渡船。
  邯郸的追兵已然逼近,自从我们的行踪在饶阳曝露,已经完全处于挨打被追的境地。要想活命,逃亡的脚步就一刻都不能停留,哪怕累得连气都喘不过来。
  不想死,就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跑,一刻也不能停!
  然而……
  滹沱河!
  绝情的滹沱河将我们硬生生的堵在了河岸。
  身心皆疲的众人接受不了这眯酷的打击,逃亡的士卒日渐增多,这些逃散的人一旦遇上邯郸的追兵,我们的行踪便会被立即发现。
  在风雪中昼兼行换来的代价是惨痛的,蒙霜犯雪,露在外的肌肤全都冻裂生疮,尤其是脸上,每每张嘴说话牵扯到脸部肌肉,都会感到一阵钻心的疼。
  这一日我随王霸再探滹沱河,仍是一无所获,无法找到船只就无法渡河,无法渡河就意味着我们只能等死。
  “大司马!”
  “元伯!”见到我们回来,刘秀等人立即一拥而上,“如何?可找到船只?”
  我刚想摇头,王霸却突然说道:“用不着找船只了,河面已结冰!等雪再下个一,把冰冻实了,明晨即能渡河!”
  “真的?太好了!”刘秀如释重负,众人难掩欢愉之情。
  我死死咬着唇,直到舌尖舔到一股腥味。
  王霸撒谎!河面根本未曾结冰!但是,如果他不这么说,人心离散,不用等到明天天亮,所有士卒便会逃得一干二净。
  这一晚,躲在避风的破草庐内,我含着眼泪默默的依偎在刘秀怀中,听那北方呼啸了一。
  “秀儿,还记单阳之战么?”
  “嗯。”他抚着我的长发,低喃。
  身旁躺着一干将士,鼾声此起彼伏,我们两人独自小声耳语。
  “那一日我曾祈祷上苍有灵,能出现神迹,结果……”我涩涩的吸气,“你说我背上有纬图,那是不是代表着我的心愿,上苍都能听见?如果这是真的……如果纬图真的有那么神奇,我希望……神迹能够再一次……”
  我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他用力抱紧我,粗重的呼吸激荡在我耳畔:“我知道……其实滹沱河并没有结冰……”
  我捂着嘴恸哭流涕,呜咽的憋着气,泪如雨下:“秀儿……我要你活……我只想你好好活着,哪怕得用我的命来换……”
  他重重的吸了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我抱在怀里,恨不能将我揉入他的身体,融入他的骨血。
  北风,凄厉的尖啸了一。
  这一,我在绝望的心碎中沉沉渡过。
  身畔紧紧相拥的是我的夫!
  秀儿……我愿狞来换你生的希望!
  只因为……我爱你……
  雪,漫漫飞舞。
  众人欢愉的笑脸绽放在这雪飞絮的寒冬,唯一没有笑的,是刘秀与王埃
  后者震惊,前者沉默。而我,则漠然的亿岸边的石壁上,静静的望着停止咆啸的滹沱河。
  神迹再次出现!
  滹沱河一冰冻,虽然河面上的冰层还不算太厚,然而从我站立的地方一眼望到彼岸,耳边已再无任何河流流淌的水声。
  滹沱河结冰了!
  邓禹与冯异指挥着士卒挖来细沙撒在冰面上,先把马匹、车载陆陆续续的运到对面,看着冰面上一步三跌,小心翼翼的犹如企鹅般的笨拙身影,我心里却是带着一种难言的苦涩。
  刘秀与冯异交代了间话后,转身向我走来,看着他一步步接近,我不一阵紧张,双手交叉,十指拢在袖管内不住绞着。
  他在我面前站定,目光平静,脸上殊无半分笑意,这样严肃的刘秀是十分骇人的,长期沉淀的气势像是陡然从他微笑的面具后面喷发出来,牢牢的罩住了我。
  我无法动弹,屏息低头,不敢去看他。
  打从昨晚承认自己的心事后,我便不敢正面面对这个男人。
  他是我的丈夫,也是我喜爱的男人!
  我了他,在无知无觉中竟让自己放下了如此深沉的感情,这在以前是我完全不敢想象的事情。
  我了一个古人!一个两千年前的古人……而他正是我的丈夫!
  子爱丈夫,天经地义,然而……我们两个的相遇,命里注定相隔了两千年。
  我该放弃,还是该继续爱下去?又该如何继续爱下去?
  我很迷惘,对他,对我……对我们的命运,我们的将来,迷惘得炕到下一站在哪?
  我从未体现过如此疯狂深刻的感情!但是我无法欺骗自己,我是……真的爱着他!
  可是秀儿,你呢?你对我……可也……
  胳膊一疼,刘秀使劲攥住我,将我一路踉踉跄跄的拖下河。结冰的河面滑得站不住脚,即使事先已经撒了黄沙,在两脚已冻得发麻,根本无法再有良好的抓地感时,也很难保持平衡。
  更何况,刘秀根本就没让我好好的找到平衡感。
  他头也不回的使出蛮力硬拖着我在冰面在滑行,这么粗鲁的行为简直一点都不像是我认识的那个刘秀。
  滑到河中央时,我终于忍不住喊了声:“痛……”
  攥着我的那只手秘一震,他终于回过头来,并且松开手:“对不起。”
  我没有要责怪他的意思,可是他眼中强压的怒意与懊恼,却像根针一样扎进了我的心里。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动怒?他的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就算他当真还在生气,至少我刚才已经提醒了他,他也意识到了,所以他的情绪很快便收敛起来,瞬间恢复如常。
  嗒!嗒!嗒……
  脚下踩着的冰层微微振颤,沿岸的地平线上陡然出现一片黑压压的乌云,邯郸的追兵犹如天降!
  我和刘秀面面相觑,在下一秒骇然失。
  “快跑——”
  几乎是同一时间,我俩扶持着向对岸狂奔,脚下一路打滑,我们连滚带爬的跑完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一百米。
  身后金鼓齐鸣,我喘着气回头,却见身后的追兵也已下了河面,摇摇晃晃的开始踩着冰面追击逼近。
  离对岸还剩七八米远,岸上的部将声嘶力竭的呐喊尖叫,邓禹急得跳脚,若非王阿铫期死死拽住他,他早纵身跳下河来。
  心跳如雷,脚下一滑,“啪”的声,我摔了个狗啃泥,刘秀急忙拽着我的胳膊拼命拉扯。我趴在冰面上,手掌刚刚撑起,只听一声清脆的“噼啪”声响,掌心下的冰面居然裂出一道白的缝隙。
  我魂飞魄散,刘秀拦腰将我抱起。
  就在那个霎那,噼啪声如爆竹般接连响起,不等我反应过来,身后一阵巨响,滔天水声震动,激浪溅起的水滴淋到了我头上。
  惨呼声,尖叫声,怒吼声,马嘶声,各种各样恐怖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滹沱河面如同一座濒临崩溃的死亡之谷!
  刘秀抱着我冲向对岸,脚下的冰面迸裂速度惊人,转瞬来到脚下,就在离河岸一步之遥的距离,我们脚下踩着的最后一块冰面崩塌了,我的身子一沉,直觉得往下坠去。
  “秀儿——”我嘶声尖叫。
  右手一紧,我的两条腿自膝盖以下没入刺骨的河水中,刘秀右手五指抓住了堤岸旁一块凸起的石块,左手紧紧与我右手相握。
  湍急的河流将我的身子冲激得左右摇晃,刘秀赖以支撑的那块石头随时有松动的可能,我仰头凝望,岸上的人趴在地上,试图从上面去抓刘秀的胳膊。
  可是,他的右臂有伤……两个人的重量无论如何也不是一条伤臂能够负载得起。
  “放手……”我的说。
  右手一痛,他拼尽全力的抓握,捏得我五昼痛。
  “放开我……”那一刻心里突然像是松了一口气,居然一丝恐惧也感受不到了,我坦然的仰望着他淡淡的笑。
  昨晚说过的话犹自回荡在耳边:秀儿……我要你活……我只想你好好活着,哪怕得用我的命来换……
  我愿狞来换你生的希望!
  我放弃的将五指松开。
  他似有所觉,瞋目裂眦,眸光中射出前所未有的决绝:“你若放手,我亦放手……你若上天,我必上天,你若下水,我必下水……你在哪我在哪……”
  心猛然一颤,刹那间眼泪夺眶而出。
  右手五指最终重又握拢,十指交缠,牢不可破。
  上游河面上冲下大量碎冰,不时与我的身体撞击在一起。我咬紧牙关,屏息强忍住双腿撕裂般的疼痛,大约撑了五六分钟,岸上的冯异终于想办法够到了刘秀的手臂,众人齐心协力的将他拖了上去。
  我全身麻木,牙关叩得铁紧,刘秀的左手始终与我的右手紧紧缠连在一起,等到大家一把我拉上岸,刘秀秘将我紧紧搂在怀里。
  他的怀抱温暖而又结实,我打了个寒噤,飘散的意识稍许清醒,浑身发冷,牙齿开始咯咯打颤。
  河面一结起的薄冰层负载不起邯郸大批的追兵,尽数崩溃,半数以上的士兵全部落入水中,惨呼挣扎,水面上扑腾一片。岸上剩余的追兵除了忙着救人外,只能隔河破口大骂,以泄愤恨。
  “我们走!”刘秀将我打横抱起,起身时右臂一颤,无力的垂下,险些将我摔落在地。
  “给我!”邓禹从旁伸出双手,“我来抱她!”
  刘秀面无血的冲着邓禹柔柔一笑,手下却没任何动作表示要把我交出去。
  两人目光胶着,雪飞舞间似有一层虚幻的迷离,阻隔住一些我炕懂的东西。
  冯异低着头走了过来,用那独有的磁石般的天籁之音叹道:“我来吧。”说着,伸臂过来接我。
  这一次刘秀没有拒绝,他将我移交给了冯异。
  冯异的怀抱比刘秀的还要柔软温暖,我不停的打着冷颤,贪婪的汲取着他身上所有的热量。
  “别担心,一会儿就好!”冯异抱着我上马,敞开麾袍将我紧紧裹住,牢牢的拥在怀里,“我保证不会让你再有事!”
  4·心系君兮君奈何 指路
  相传周武王伐纣,与八百诸侯在孟津会盟,兴兵灭商,在渡过孟津之时有白鱼跃入武王乘坐的行船,从此便留下一个“白鱼入舟”的故事,传至后世,白鱼入舟被引喻为殷亡周兴一种吉兆。
  王霸的一次扯谎,结果滹沱河当真一结冰,他在后来跟人绘声绘的说起这件事时,一直拿“滹沱冻结”与“白鱼入舟”相提并论,久而久之,这件事已被渲染得神乎奇迹。
  刘秀因王霸的急智表示赞赏,当即任命他为军正,赐爵关内侯。这些以更始帝名义所封的职对处于风雨飘摇的众将而言,效用或许还不如赏赐一块麦饼。
  我们终于平安渡过了滹沱河,虽然冰破的时候,有一些没来得及上岸的随从跌进滚滚河流,生死畏,即使侥幸逃过劫难的人也都是元气大伤,然而总体说来,能活着过河总比死在河里,或者落在邯郸追兵手里要强出百倍。
  但是过河之后,我们并未因此脱困,马上面临新的状况——天寒地冻,一路蓬断草烂,满目的萧瑟凄苦。茫茫四野,鸷鸟休巢,征马彷徨,地阔天长,却远不知归路在何方。
  我们……迷路了。
  临时躲避在一处废弃的茅庐内,看着庐外的无声的大雪渐渐变成飘摇的细雨,听那雨声打在茅庐顶上的沙沙声,怎不叫人倍感凄凉。
  冯异将私藏的一点麦饼用水泡开,加了些不知名的野草,烧了一大文麦饭,邓禹负责生火,众人将湿衣脱下烘烤,草庐内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息。
  我的双腿被冰水冻伤,膝盖以下完全没了知觉,痛觉延续到了大腿,每日疼得我坐立难安。这两天一直是冯异在照顾我,几乎吃喝拉撒我都得找他。一开始我还心存别扭,但刘秀身为大司马,是队伍的领军者,不管到哪都得由他主持大局,不可能二十四小时只绕着我打转,做我的私人保姆。
  邓禹倒是一逮着空暇便来陪我聊上两句,只是冯异防他跟防狼似的,只要他一靠近,便会毫不客气的沉着脸。
  我当然知道冯异在担心什么,从那日我知晓他看到我与邓禹的分钗之约起,我就知道他会成为捍卫刘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