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节
作者:桃桃逃      更新:2022-06-05 12:20      字数:4728
  我忧伤地对他肚子投去一个心碎的眼神,然后学着师父的样子凭空捻须道:“杨柳,你再胖一些,那套平沙落雁剑法便是这辈子也别想学会了。”
  三师兄杨柳面色一红,口吃道:“二、二师兄,小十三又、又调皮了。”
  月迟师兄嘴角含笑瞥了我一眼,那张平凡无奇的脸上,也就一对眼睛生得极好,眼风一转,端是一道叫人脸红心跳的眼神。
  月迟师兄排行第二,却是个滑头,在师父面前恭顺谦逊,一转身在我面前就特别耀武扬威,每每我想农奴翻身把歌唱的时候,他便不咸不淡地拿出课业簿子,修长的手指在封面上点上一点,我瞬间犹如被戳破的皮球一般泄了气,乖乖跟在他身后当牛做马。
  脚踩在滑溜溜的鹅卵石上,我偷偷从灌木的缝隙中向里看去,穿过杨柳师兄的厚背,再越过如花师弟的肩头,是了,大师兄清俊的面孔,我再熟悉不过的。
  可总是望不尽,恨不得把他睫毛数清了才好,每当我瞧得起劲时,便会有月迟师兄一脸痞笑的面孔闯进来,他慢吞吞挪到大师兄身前,将我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不知他是故意还是无意,我总觉得他似乎笑吟吟地向我的方向瞥上过一眼两眼,可我又不能大喊,只得默默吃个哑巴亏,回转身在他的瓜上踩上两脚。
  泡过的西瓜破开之后,大家定然会哄抢一空,那沁入肺腑的凉意,和唇齿间恣意漫散的甜味,是苍山夏日里满满的回忆。
  不知不觉地流了泪,额头上已被人压了一条凉凉的帕子。我擦了擦眼角,缓缓睁开了眼睛。
  室内有些昏暗,一旁桌上一盏豆灯微微摇曳着,我顺着灯光转过头去,一眼便看见了侧卧在床前窄塌上的花在枝。
  他面色有些苍白得几乎透明,浓浓的睫毛盖住眼睑,俊俏的鼻尖投影在紧抿的嘴唇上,梦中似乎有什么不快地眉头微蹙,面露不郁。
  我看着他,这一切仿佛都是梦境,这个身上缠着厚厚布条还非要守在我身边的人,这般不真实,这般叫人无可奈何。我不敢伸出手去掐自己,生怕掐醒了,我还在苍山,还有一个又一个的夏天要过,一只又一只的西瓜要吃。
  我看得肆无忌惮,微微有些犯愣,直到发现花在枝也睁开了眼睛,定定地望着我。
  “我……”我不知说什么好,开了口却接不下去,反倒是更尴尬了几分。四肢沉重如我,早就没有了拔刀扎人的勇气和力气,便只有对着他,扯出一个比哭还艰难的笑容。
  “红豆,你昏睡了整整五天。”花在枝嗓子有些哑了,他说得平淡,嘴角浮出一丝苦笑,“我想着,你多睡一天便多扣一天的工钱,你猜猜,我要扣多少才好?”
  方才昏暗灯光中的细微感动顿时当然无存,我冲着他呲牙咧嘴道:“花在枝,你要是敢扣老娘钱,老娘定要趁你睡着了多捅你几刀。”
  他一愣,嗤嗤笑了起来,笑容里带着几分邪魅,我不知不觉也跟着笑了几声,却立刻苦了脸,心口一抽一抽地疼了起来。这时代又没个止疼药来缓解疼痛,我疼得有些受不住,狠狠剐了他一眼。
  这时,门被人轻轻推了开来,那白衣蛇女走了进来,她对我微微一笑,原本的一口尖牙荡然无踪。
  “没见过你们这般傻的。”她眉眼含笑,走到床边替我掖了掖被角,就在她俯身的时候,她乌黑的发丝滑过我的脸庞,我闭了闭眼,闻了一闻,扑入鼻中的,正是流音古城外馥郁的面白花朵的香气。
  花在枝撇了撇嘴角,“姐姐如今,满意了?”
  “满意,满意极了。”她手指一伸点了花在枝脑门一记道:“你那些谋算呢?你那些洒脱呢?统统葬送在这小丫头片子手里,倒是个不知道心疼的。”说着,她又看了我一眼,微微摇了摇头,“这么个傻丫头,偏偏执拗得叫人无可奈何。”
  花在枝不以为意,对我笑道:“这是家姐,午颜,不过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罢了。”
  我面对如此突然的真相有些不及反应。那么,午颜并不是真正的蛇女,原来,一切只是一场早已谋划好的试探。
  午颜腿一勾,近旁的一张圆凳便被她带到近前,她极是不客气地坐了下来,对我说道:“我这个弟弟在东郁大街上那么一走,少不得要有一票姑娘粘在屁股后头跟着。前几日他修了封书信给我,道是寻了中意的姑娘,我便强要着想试你一试,却不想,险险闯下大祸来。”
  见我不答,她也不恼,继续道:“我知你心里必然有气,且不论旁的那些道义,老娘在江湖上混迹那么些年,也是养了些臭脾气的,但这回确然是我做得过了些,红豆姑娘若是不嫌弃,姐姐我就在这里好生与你道个歉,你看可好?”
  我从未见过如此单刀直入的女子,她似乎是不晓得“婉转”二字如何写的,做事为人全然只凭了性子来,错了便是错了,对了便是对了,不会趋炎附势,也不欺凌弱小。
  我被她几句话塞得说不出话来,原本郁结心头的气恼一时倒是失了力道,花在枝侧靠在窄塌上,眼中灼灼的笑意晃得我眼晕。
  默了半晌,我终于后知后觉地反驳了一句:“哪个……是他中意的姑娘了?”说着,还不忘记送给花妖孽一对白眼。
  午颜微妙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花在枝,手指立刻精准地戳中了花在枝的脑门,“原来人家姑娘都未曾答应过你,你倒是厚面皮得很!好,很好!”
  我正自疑惑“好”在哪的时候,午颜一把握住了我露在被子外头的手,深情款款地说道:“红豆妹妹,这妖孽送你了,别跟姐姐客气!”
  “咳咳!咳咳咳!”我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拼命咳嗽起来,直咳得伤口火辣辣地疼,却怎么也止不了。
  殷红的血沁了出来,染红了布条,午颜赶忙一边在我心口急点,一边高声喊道:“云坠,流鱼!快些进来帮忙!红豆妹妹太高兴,伤口笑裂了!”
  “咳咳!咳咳咳咳!”我挣扎地咳着,虚弱地看了一脸忍俊不禁的花妖孽一眼,心里默念,花在枝,终有一天,老娘要叫你跪在搓衣板上唱征服的!
  门被人大力推开,跑进来七八个劲装的俏丽姑娘,云坠与那苏渠就见过的流鱼两人凑到床前,巧妙地隔开了我与花在枝。其他几个陌生姑娘站立在一边,虽是还念及自己的矜持与身份不敢探头探脑,却是一个个都没闲着,一会往我这瞄几眼,一会互相刮着眼风,热闹得很。
  第十一回 月下迟来君不再
  云坠小心将我伤口上的布条解开,秀气的眉头拧了起来。
  我壮着胆子垂下眼皮一看,只见那伤口像是一只狰狞的小兽一般张着嘴,朝外吐着血水。我情不自禁地抖了一抖,换来午颜的嗤笑,“那日捅的时候怎生不知害怕?”
  我赶紧将视线移开,见几个俏丽女子已经在我与花在枝之间拉起一层纱帘,白色的朦胧之后,花在枝的侧影若隐若现,我眨了眨眼睛,又把目光落在了午颜脸上。
  她生得极好,娇俏的面孔白皙柔滑,一双眼睛总似含着笑意,此刻她也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看,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伤口一片凉意,我下意识转过眼去,见流音正挽着宽大的水袖,露出纤细的手腕子,手里攥着只青花小瓷瓶往我伤口上撒些白色的粉末。
  云坠轻轻柔柔地用干净的布条一边替我包扎一边说道:“这是流音姐姐用上好的药材研磨的伤药,平日里都舍不得拿出来用的。有了它呀,准保红豆妹妹伤口不但好得快些,还不留疤痕。”
  我扯一扯嘴角,玩笑道:“几位姐姐有心了,我这心口本就有疤,再多上一道也不过是添了些趣致而已。”
  心口上的那道疤痕,自我周岁生辰那一日起便一直落在那里,时时刻刻提醒我,双亲的血仇。我一刻都忘不了,娘亲横刀自刎后飞扬旋转的嫣红裙摆,我想,善恶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而已。
  云坠担忧地看我一眼,意有所指地说道:“红豆妹妹何苦执拗一生,不若就此放下,倒也好过时刻记在心头。”
  我很想问一句,有些事便是不去想起也刻在心上,叫我如何去放,如何去忘?但我知她误以为我还在记恨花在枝,担心我再寻短见,便故意打趣她道:“云坠姐姐最是温柔,不如替我出出主意,该怎么向花门主讨要补偿?你也知道,姑娘家,最是要一个好名声的。”
  云坠微微一愣,面红耳赤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一旁的流鱼扑哧笑出声来,一双媚眼微微弯着,红唇翘起一个诱人的弧度,说道:“妹妹若是觉得气不过,几个姐姐便替你喂门主喝一碗巴豆汤,你看如何?”
  这时,帘外花在枝好整以暇的声音不紧不慢地递了进来:“流鱼姑娘欢喜捉弄人,上次的任务,可不就是将猎物活活累死在茅厕里的么?只是雇主早已吩咐了留下活口,为此白貔貅损失了一大笔赔偿金,按理,应是算在姐姐头上才对。”
  流鱼眼珠一转,摆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拉住我的手道:“好妹妹,巴豆这东西好生危险,不过么,门主却是比巴豆更危险一些的。我小小一个风尘女子,可经不起他这般威胁。”
  我看着眼前的艳丽女子,眨了眨眼,“流鱼姐姐在苏渠将我倒吊在梁上整整一夜,该不会也是‘试探’的一部分吧?你并不是真正的花娘,对不对?”
  流鱼的可怜相立时破了功,讪讪笑了一笑,说道:“全然是午颜那心狠手辣的毒妇计划好的,姐姐其实心里啊,心疼妹妹得紧呢!”
  我叹了一口气,以前只依稀从江湖流言中知道东郁有个暗组织专干些杀人劫货的勾当,其手段狠辣行踪飘渺,惯以白色貔貅图案为戳记,却是从未将花在枝这个妖孽与这般猩冷的组织联系在一起过。现在看来,即使我猜错,白貔貅门众也绝不是些从商为良的善类。
  午颜剜了流鱼一眼,老实不客气地拍掉她拉着我的手,“你这‘小小风尘女子’,眼里还有我这个头人么?莫不是忘了上次比武,是谁输得只剩了件肚兜与中裤?”
  流鱼赶紧摆出一脸媚笑,抱住午颜的手臂道:“午颜姐姐宅心仁厚,最是体贴咱们这些做下属的。姐姐莫要生气,大不了,西莲那件差事派我去就是了。”
  午颜用鼻子哼了一声,脸上神色却是软了几分,“那差事简单得很,雇主也只出了区区几百两,轮不到派你出去。”
  区区几百两!我没听错吧,想起自己为了“区区几百两”被花妖孽当粗使丫头一般呼前喝后的情景,不由涕泪纵横起来,真是催人泪下的“区区几百两”!
  流鱼笑得意兴阑珊,撇了撇嘴道:“我见那雇主的小厮穿得一身上等料子,还以为是桩好买卖,谁知居然只托了个这么小的生意上门?莫不是,还有别情?”
  午颜淡淡看了她一眼,转而仔细检查了我伤口的包扎后对我说道:“红豆妹妹好生在床榻上养着,我另外留几个细心的丫头给你。在枝前几日提及的玲珑城一事已有了些眉目,待明天我再来与你详细道来。时候不早了,若是热闹瞧够了,便都回去歇息吧。”最后一句是对纱帘外头眼风嗖嗖的几个劲装女子说的。
  在一片莺声娇笑中,一屋子的人瞬时走了个精光,好似火急火燎要寻个僻静地儿好生讨论讨论今个的“观光”成果一般。
  纱帘已经被人撩起挂好,我用眼角偷偷看了花在枝一眼,见他似乎已经睡着,便也干脆转过身背朝着他,睁大眼睛琢磨了起来。
  起先我只是以为花在枝联合了他人,诓骗我,将我带到流音古城再行杀害威胁之事,现下看来,应是这妖孽口不择言胡说八道,引了自家姐姐对我的连连试探。那么,我这伤己又伤人的两刀,应已叫他们放了心,料定我只是个天真执拗的小姑娘,故而今日才会在我面前毫无避忌谈起门中之事。白貔貅虽有上梁不正下梁歪之嫌,却也是独步江湖的隐秘组织,断然不会在外人面前透露分毫底细,很显然,我已经被当做了“自己人”。如此看来,接近花在枝这一步棋,我是走对了。
  没有人会拿自己的性命去博取他人的信任,但是我会。
  因为临下山前偷听来的一段话,我断定白貔貅与当年的西莲王遇刺有莫大的联系。如若没有当年的灭门惨案,我本应是天下尽知的西莲王之女,我的娘亲也本应与她所爱之人终成眷属,不必再受等待与思念的煎熬,可是这一切,都在我周岁生辰的那一天被彻底改变。因而我下了苍山后,头一件要事便是打听白貔貅的消息,俗话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发现有白貔貅的人偷偷跟踪我。心知他们定是为了当年西莲王留给我们母女的那张藏宝图而来,我便顺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