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节
作者:童舟      更新:2022-05-26 17:16      字数:4747
  田二奶奶此刻却已经推门进来了,她自然是听见了唐风和那段话,却是丝毫不以为意,仍旧是横着一双凤眼,气势逼人。
  “侄儿近来书读得多了,话也越发多起来了,你是读圣贤书的,怎么也相信鬼神那一套。”
  唐风和脸一转,冷道:“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原来二婶从来不信鬼神,自然是不怕报应的了。”
  唐云暖心知田二奶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料定她有话要说,遂低声嘱咐红豆一句:
  “出去扫听一下二奶奶没嫁进咱们家之前的事,想来要派个人去京城了。”
  红豆点点头,随即取里间取了几两银子出了斗春院,唐云暖又寻了个要吃核桃糖的借口将哥哥支开,唐风和也料定田二奶奶不敢这样明目张胆下手,嘱咐了紫棠在廊子上守着,一听见动静就嚷出来,这才抬步走了。
  田二奶奶也不客气,径直自己取了个绣墩坐了,一只手倚在八仙桌上望着那一桶冰葡萄。
  “云姑娘也算是吉人自有天相了,这样珍稀的冰葡萄,竟也有人送上门来。”
  唐云暖唯恐二婶有所怀疑,赶紧岔开话题:“二婶来探望云暖,云暖自当感激,可二婶此次前来,想来并不是为来看品评云暖的运气吧。”
  田二奶奶凤眼一扫,头上璀璨风簪闪耀出刺目光芒:
  “痛快,你比你那木讷的娘不知有趣多少。别说我是你长辈不照顾你,唐云暖,我知道你伙着你舅父在外开店赚钱,我劝你想开些吧,即便你撞了大运财力能跟我们田家并肩,可你娘饶是美貌却少智慧,更没有心计,想跟我争管家理事的差事,就凭你吗?你还能护着你娘几年,他日你嫁了出去,我必定百倍奉还给你娘亲。”
  唐云暖微微一笑,虽还有些头晕,却也下了床榻,趿拉了一双绣鞋直直望向二奶奶:
  “我的店赚不赚钱,全凭我一人的本事,二婶能不能夺来管家理事的差事,全看您的手段。且我们的及第楼开了不到一月就一个店变作两个店,二婶多番下手皆铩羽而归,想来胜负未分却也见高低了吧?我不过一个苦无依靠的姑娘你尚且斗不过我,他日我有婆家撑腰,你就斗得过我了?”
  田二奶奶立即怒红了脸:“你?不过一个半大的孩子,我竟怕了你吗?”
  唐云暖冷笑一声:“你若不怕我,怎会这样大冷天里巴巴地走到我的斗春院里来,难道是为了赏看我院子里要到春天才会绽放的杏花吗?你怕的或者不是我,你怕的是我将你所作所为说了出去。二奶奶,我劝您一句,悬崖勒马尚且不晚,今日之事即便是我不说出去,太太那样通透的一个人难道就一点风声都听不见?”
  唐云暖走至二婶跟前,毫不畏惧地叮嘱田二奶奶一双立着的凤眼,又道:
  “我是正房长子嫡女,你只是二房庶子的商户媳妇,从你针对我娘下的那一包我都羞于说出口的药开始,就已经逼我使出通身的本领跟你斗一场。可云暖要提醒二婶,不要试图再从许家下手,别以为你手脚利落我抓不到把柄,来医治我的太医,我的丫鬟红豆,还有那莫名其妙死的丫鬟小七,都是证据。即便我扳不倒你,太太也会生疑。所以你记住,若我许家一门再有一点损伤,我必定揭发你昨日恶行,甚至会以死来要挟太太为我做主。”
  田二奶奶的脸色变得比她耳垂上一对滴水翡翠耳坠还要绿,起身时都有些踉跄,疾步走至门前,却停下了脚步留下一句话:
  “我真不明白,许蕙娘那样没本事的娘,怎么会生出你这样嘴刁心大的丫头。”
  田二奶奶大力推开了门,抽身而去,倒吓了门外守着的紫棠一跳。
  紫棠唯恐姑娘被冷风吹着,赶紧关门,再看姑娘歪在八仙桌上心力交瘁,不知是在问谁:
  “我也不明白,我娘那样一个温润的女子,怎么会惹下你这样咄咄逼人的死敌?”
  紫棠不如红豆聪明,却也知道姑娘不是在跟她说话,遂取来披风给姑娘披上,又道:
  “姑娘还是别为二奶奶这样的人多费神,有这心思,不如琢磨一番咱们新得的那间店要如何收拾管理,许家舅爷那边,还等姑娘的主意择日开张呢。”
  唐云暖感激地望了紫棠一眼,紫棠这丫鬟,虽然不比红豆伶俐能打听事体,却自有她识大体稳重的一面。
  那谭知县的表亲所开的一家店,已经由乔老爷充公发给许家管理,明摆着是姑母唐有琴有心让唐云暖多赚银子,好为父亲捐官。
  这所谓捐官,无非就是孝敬给上一级官员些银子,再由这些官员举荐让举人们任地方官。可是乔一本毕竟是父亲的亲姐夫,这样直接举荐必是会引人告发的。所以唐云暖所要孝敬的这两千银子,是经了乔一本的手递给其他官员,折扣是可以打一些,但却不能太少。
  要在半年内靠两家店赚两千两银子,这对唐云暖来说无疑是个极大的挑战。
  许家人只会开酒楼,却没有烹饪的手艺。这年头哪家酒楼不是做出了名声就被大厨吃的死死的,若付不起高昂的工钱,难保那大厨不会跳槽。许家从前的酒楼就是这样倒的,那大厨带走了招牌菜,食客们自然也就不留恋了。
  可是及第楼因其地理优势就只能开一间,那剩下一间酒楼可是要做什么风格的呢?
  二奶奶走后,厨娘报春也来探望,仍旧是一身蓝细棉布白连枝纹衣裳,头上同色包头。
  报春只身前来,手臂上挽着一个红漆木食盒。
  碎冰湃着的一碗荞麦面,青红黄三椒以及香菇跟绿豆芽切成的五色细丝码在面上,下滚水过一下,再用芝麻酱、泡了半年虾子的酱油、白醋、蒜蓉、辣油、绵白糖搅拌成的酸辣酱撒在面上。
  另有些蒜泥白肉、西芹花生、红油百叶、蜜汁糖藕来下饭。
  唐云暖此刻已经梳洗整齐,只是脸色仍旧有些苍白,是胭脂都挡不住的病容。报春将一碟碟小菜都放置在桌上,她素来也不会说些关切的话,只是这菜色里,道道都透露着通透跟关切。
  报春一边布菜一边道:“你中的是五石散,是石钟乳、紫石英、白石英、石硫磺、赤石脂五味石药合成的一种药,这要又称为寒食散,服用此药后,必须以食冷食来散热。幸而你是冬日里中了这药,若是夏天……”
  报春摇摇头,连想都不敢再往下想。
  唐云暖既然已经脱离险境,就也有了说笑的闲心:“所以报春姐姐为云暖冬日里炮制了这些凉菜凉面,是为了让云暖早日将药性散开?”
  报春虽不爱说笑,但唐云暖跟自己同是对美食深有研究的人,两人又相互扶持着为唐家摆了冬至里的宴席,遂也陪着笑了。
  又唤来红豆道:“这几道菜你们吃完不必将碗筷送到厨房里,我晚上自然会派人来取,若是有人问起,只说我今日只送了一碗凉面过来。且不可让外人知道我跟你们家姑娘走的亲近。”
  唐云暖心知这是报春有意跟自己撇清干系是对的,只有两人面上的相交的淡淡的,他日唐云暖若再被陷害设计,报春为她说话才够有力度。
  报春抬步要走,唐云暖却放下手中筷子,问一句:
  “姐姐这般待我一个尚未成年的姑娘,想来不光是看重我会做几碗馄饨吧。”
  报春的背影顿了一顿,僵直了背转过身来:“我有个妹妹……这几年跟着我,也算学了我三层本领,我并不想让她像我一样,困在这府中不得婚嫁。”
  报春曾经是长公主府内的厨女,被长公主赏给太太以后,颇得太太宠爱。得主子喜欢有时候是件好事,可是若太得主子喜欢不免就耽搁了自己,报春今年已经二十有七,唐家两个媳妇也不过就这个年纪,却也是有儿女夫君的人了。
  报春这个年纪尚未嫁娶,放在现代都可以被称为剩女,放在古代,那就是名副其实的老姑娘了。
  周夫人一心将报春留在身边,想来是将她配个小厮有些委屈报春,将她配给正经人家却舍不得她出去,留给老爷做通房那更是太太的一块心病。
  就这样,报春的一生幸福断送在了唐府的灶头跟水案上。
  唐云暖不禁心酸,像报春这样色艺双绝的姑娘,若在现代还不稳坐一间米其林三星酒店主厨,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看剁排骨的身手也自然斗得了流氓,如今却生生耽搁了。
  “我妹子阳春今年十三,民间女不比朱门绣户,若十五能说上亲就算是好的了,这几年我在唐府也攒了些碎银子,给我妹子赎身是没问题的。”
  唐云暖有些生疑:“姐姐既也有银子,为何还要来找云暖?”
  报春苦笑一声:“深宅大院里,没有银子寸步难行,有了银子却并不见得就能游刃有余。姑娘若只想保全自身,就只当报春今日没来过吧。”
  报春携着食盒退去,留给唐云暖一脸怅然。
  “紫棠,家宴前我哥哥是不是取来了几只信鸽,姐姐去请哥哥来一趟吧。”
  紫棠有点迷糊,遂抱来了三只信鸽给唐云暖看,鸽子通体雪白,眼睛灵透,咕咕咕地叫着。
  “别抱那么紧,这鸽子可是我在及第楼请人家一顿饭才要来的,也是那人给训练好了的,别管多远,只要你把它们放出去,什么信都能送到。”
  唐云暖笑着抚摸那各自油亮的羽毛,道:“哥哥的意思我懂,你是怕许家再出事故,一只养在许家,一直养在咱们家,另有一只养在酒楼里,不过恐怕哥哥还得费一桌酒席再向那人要一只来,因为咱们现在有两间酒楼了。”
  唐风和笑笑:“这个容易,只是为了那间白来的酒楼,舅舅舅母都很犯愁,咱们家也没有过硬的厨子,外去聘吧,第一不知根不知底,第二开销也太大。”
  唐云暖笑笑:“厨子是没有现成的,厨娘却有一个。烦请哥哥快走几步,再去寻报春厨娘走一趟。”
  报春却仿佛知道唐云暖的心思,并没有走远,唐风和只走几步就寻来了。
  唐云暖亲身走到报春身边,握住报春的手,饶是报春周身气场冷凝,此刻也被云姑娘眼中的暖意融了三分。
  “姐姐冰雪聪明,是云暖才刚愚钝了,并没有听懂姐姐的意思。姐姐是想为妹妹阳春寻一个稳定的差事,不仅妹妹终身有靠,将来姐姐若是有出府的那一天,也有个事务可以做。”
  报春眼中涌出一丝欣慰:“我就知道,此事来寻你就是对了。”
  唐云暖遂拉着报春亲热坐下:
  “你既能这样待我,我总不小气了去。许家这间新酒楼就仰仗你们姐妹的一手绝活了,你妹子赎身后就可在外面为酒楼忙活,还要烦请你在内宅里坐镇,我虽会些小手艺,却不如姐姐您了解这高官富绅的口味,云暖知道姐姐不缺银两,不如就分出十分之一的股份给你们姐妹,若姐姐有一日出府,也算有个营生可做。”
  报春眼中似乎有泪翻滚:“姑娘说什么,便是什么了。承姑娘吉言,他日报春真有出府之日,自当感激姑娘。”
  唐风和盈盈笑意望着唐云暖,似乎是在表扬妹妹做事这样不拘一格而又大方得体。
  不分月银反送干股,才是将报春姐妹的身家都系在酒楼上,那阳春即便年轻,身后有在豪门供职多年的姐姐,自然在后厨会游刃有余了,将一身本领都献出来。
  唐云暖笑道:“既有报春阳春两位姐姐帮忙,咱们这酒楼,莫若唤作双春楼了。”
  唐风和叫了一声好:“双春不入凡人家要入只入仙客来,这名字倒好听,不如也给哥哥这几只鸽子起个好名字吧。”
  唐云暖脱口而出,指着那鸽子一字一顿:“这里的三只,不如就叫□、风、四。”
  唐风和有点愣住:“爱风四,那是什么东西?”
  唐云暖笑笑:“传话发信息的东西啊,哦,对了,咱们还要多一只鸽子的,就叫S吧。”
  ☆、管家
  唐云暖体内的热度于次日终于化解散了,脸上也多了些红润血色。
  长房的人终究是没有将唐云暖被下药这事传扬开来,即便是许大奶奶,仍是瞒得紧紧的,只说是云姑娘吃了酒又扑了风,并无大碍。
  长房不说,并不代表手可通天的太太不知道,唐云暖没有将事情宣扬开来,一来是顾忌自己大家闺秀的名声,二来她羽翼未丰,跟二奶奶做不到势均力敌所以不宜撕破脸,而最重要的一点是,她不能给母亲制造有可能被太太责罚的借口,一点都不能。
  可周夫人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责罚徐大奶奶的机会,唐云暖一早起来,就听紫棠来报信,说大奶奶被太太请到了明堂抄一百篇女则。
  唐云暖正专心致志地读一本古籍《盐铁论》,她前世虽认得繁体字,看起这样专著来却十分吃力。
  正跟那本书死磕之时,忽听得这个消息还不立即起身,沉思了片刻,忽然又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