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节
作者:无组织      更新:2022-05-16 14:55      字数:4798
  她还在不经意间创造了我的绰号。爸爸曾经试图叫我查可(但妈妈不喜欢这个称呼,因为她觉得这个名字听起来太女性化)。因为我从后院奔回屋子的时候,嘴里总是叫喊着:“妈妈,妈妈”,或者“吕贝……贝塔”。有一天,泰尔玛小姐颇为恼怒的看着我说,“小家伙,看你嚷嚷的样子,真像个小公鸡,咯咯达,咯咯达,没个停。”妹妹那时候还没有上学,她学着泰尔玛小姐的样子,朝我喊起了“咯咯达,咯咯达”。就这样,大家开始叫我“鸡仔”。我想,爸爸因为这个缘故,还有点迁怒于泰尔玛小姐呢。
  “宝儿,”这会儿她对妈妈说,“我一直想着你呢。”她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是吗,谢谢你啊,”妈妈说。
  “真的,我一直在想你呢。”
  她转向我。
  “鸡仔,现在我再也不能陪你玩扔球啦,”她笑着说,“我太老咯。”
  我们坐上了她的车,我想她会载我们到她家。我觉得妈妈去为泰尔玛小姐做头发和美容有些奇怪。但是,我又想到我对妈妈最后十年的生活完全不了解,所以也没有什么好惊讶的。那十年里,我完全被自己生活的起起落落给吞没了。
  我们开着车,这是我那天里第一次看到车窗外有人。我看到一个满脸皱纹,留着灰白胡子的老头,拖着一个搂耙往车库里走。妈妈朝着他招招手,他也招手向我们示意。我还看到一个老妇人,头发的颜色像是法式香草冰激凌。她穿着日常的衣服,坐在自家的门廊下。妈妈向她招手。她也向我们招手。
  开了一会儿,街道变得越来越窄,越来越崎岖不平。我们转到了一条石子小路上,在一户两家连在一起的平房前停下来,房子有个斜顶的门廊,两边有通往地窖的门,门上的油漆斑驳,急需修补的样子。车道上停着好几辆车。有一辆自行车倒在门前的草坪上。泰尔玛小姐把车停好,转动钥匙熄了火。
  就这样,我们一下就进到了屋子。卧室四周的墙镶着木板,地上铺着橄榄绿的地毯。床是老式的带着四根柱子的那种。突然间,泰尔玛小姐已经躺坐在床上了,身后垫着两个枕头。
  “发生了什么?”我问妈妈。
  她摇了摇头,好像是在说:“现在就不要问了。”她开始把化妆包里的东西一样一样的拿出来。我听到隔壁屋子有小孩子的叫喊声,还有电视机里发出的沉闷的声音和盘子在餐桌上移来移去的声音。
  “他们都以为我在睡觉呢,”泰尔玛小姐轻声说。
  她看着妈妈的眼睛。
  “宝儿,非常感谢你能为我这样做。”
  “那当然,”妈妈回答。
  “我不知道,宝儿,”泰尔玛小姐说,“除非有奇迹发生”。
  她看着手中的镜子。妈妈从包里拿出了几个小盒子和小罐子。
  “会有的,这是我的奇迹包,”妈妈说。
  “噢?你包里有治疗癌症的仙丹吗?”
  妈妈举起了一个瓶子。“我有润肤霜。”
  泰尔玛小姐笑了。
  “你不觉得,这有些傻吗,宝儿?”
  “你说什么呢,亲爱的?”
  “想把自己收拾得好看一点——在这种时候?”
  “如果你指的是这个,我觉得非常正常啊。”
  “哎,你知道,我的孩子们都在外面。还有他们的小孩子。我希望我能看起来健康一些,你懂吗?我不想让他们因为我的模样,而感到不安,看到我像一块破抹布一样。”
  《一日重生》中午
  泰尔玛小姐(2)
  妈妈擦了一点润肤霜在泰尔玛小姐的脸上,并用手掌划着小圈把润肤霜抹开。
  “你永远也不会看起来像一块破抹布的,”她说。
  “噢,宝儿,我爱听你这话。”
  她们两个又笑了起来。
  “有时候,我还真怀念那些个星期六,”泰尔玛小姐说,“我们在一起很快乐,是不是?”
  “我们确实很快乐,”妈妈回答。
  “我们确实很快乐,”泰尔玛重复道。
  她闭上眼睛,任妈妈在她的脸上摩挲。
  “鸡仔啊,你妈妈是我最好的搭档。”
  我有点不太确定她指的是什么。
  “你也在美发厅工作过吗?”我问。
  妈妈微微一笑。
  “没有啊,”泰尔玛回答。“我根本就没有帮别人打扮的本事。”
  妈妈盖上了润肤霜的瓶子,拿起另一个罐罐。她拧开罐子,用一块海绵从里面沾了一点粉底膏出来。
  “是吗?那我就不明白了,”我说。
  妈妈举起那块海绵,像艺术家对着画布举起了画笔。
  “我们一起帮人打扫屋子,查理,”妈妈插嘴说。
  看到我脸上惊讶的表情,她挥了挥手,好像这件事情不值一提。
  “否则,我怎么能够负担得起你们两个孩子上大学的费用呢?”
  现在,我看着她们两个在卧室里,泰尔玛小姐靠着枕头在床上坐着,妈妈用海绵刷子给她打粉底,用眼线笔给她画眼线。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问。
  “告诉你什么?”妈妈反问我。
  “就是,你知道,为了钱……”
  “拖地板?洗衣服?”妈妈笑了。“我不知道。可能是因为你现在看着我的那种眼神吧,让我无法开口。”
  她叹了口气。“你总是很骄傲的,查理。”
  “我没有,”我反驳。
  她的眉毛往上挑了一下,转头继续给泰尔玛小姐化妆。她小声嘟囔了一句:“你要这么说也可以。”
  “请你不要那样,”我有些恼怒了。
  “怎么样?”
  “你要这么说也可以。不要那样。”
  “我什么也没有说啊,查理。”
  “不,你说了!”
  “不要大喊大叫。”
  “我一点也不骄傲!只是我……”
  我哽咽住了。我在干吗呢?我低下头。难道就那么一点时间,和我死去的母亲只相处了半天,我们就又开始吵架了?
  “为了生存而工作没有什么好害羞的,鸡仔仔,”泰尔玛小姐插嘴道。“但是,我这辈子会做的工作就是给人打扫卫生。所以你妈妈问我,‘那么,我也来做怎么样?’我反问她,‘宝儿,你真的肯给别人打扫卫生吗?’她回答:‘泰尔玛,如果你可以帮别人打扫屋子,为啥子我就不成呢?’还记得吗,宝儿?”
  妈妈吸了口气。
  “我可没有说‘为啥子’”
  泰尔玛笑成了一团。“是的,是的,你是对的,你没有那样说。我很肯定。你没有说。。。。。”
  她们一起笑了起来。妈妈还在帮泰尔玛小姐擦眼影到眼睛下。
  “不要动啦,”妈妈说,但她们依旧笑个不停。
  “我觉得妈妈应该再嫁个人,”吕贝塔说。
  有一次,我从大学往家里打电话的时候,她这么说。
  “你为什么这么想?”
  “她还很漂亮。但没有人能够永远漂亮。她也没有以前那样瘦了。”
  “她不想嫁人。”
  “你怎么知道?”
  “她不需要再嫁人,吕贝塔,知道吗?”
  “如果她现在不嫁人的话,她就永远也嫁不出去了。”
  “别说了。”
  “她现在都穿上束腹裤了,查理,我看到的。”
  “我不管,吕贝塔!上帝啊!”
  “你以为你上了大学就了不起了吗?”
  “胡扯。”
  “你没有听过那首歌吗,‘好吃,好吃,真好吃?’真是傻极了。你们大学里怎么还会不停的放呢?”
  “结婚的事情是妈妈和你提的吗?”
  “可能是。”
  “吕贝塔,不要开玩笑。她到底说了什么?”
  “没有,好了吧?但鬼知道,爸爸死到在什么地方去了。而且,妈妈不应该总是一个人。”
  “不要说脏话。”
  “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查理。你管不着我。”
  那一年,她十五。我二十。她一点也不知道爸爸的事情。她不知道我看到了爸爸,还在和爸爸交往。她希望妈妈开心。我希望妈妈维持原状。离开妈妈用手掌心碾碎玉米麦片的那个星期六早晨,九年过去了。九年了,我们三个人是一个家。
  在大学里,我选修了拉丁文,有一天我学到了拉丁文中“离婚”这个字。原来,我一直以为离婚的词根来自于“分割”,其实,这个字的词源是“改道”。
  我觉得很有道理。所有的离婚都是“改道”,把你从熟悉的生活道路,改道到另一条陌生的路上,把你从你以为你需要的事情中带走,然后让你的生活陷入到各种意想不到的情况中去,比如说,讨论妈妈的束腹裤和她该不该再婚的问题。
  《一日重生》中午
  鸡仔的选择
  我想和你分享一下我大学生活中的两天,因为这两天分别是我大学生活中最快乐,和最难过的一天。最快乐的那一天,发生在我大学两年级,秋季开学以后。那时候,我还没有加入学校棒球队,所以还有时间结交朋友,玩耍。中考过后一个周四的晚上,学校兄弟会的一个朋友搞了一个大派对。派对上,灯光很暗,人很挤,音乐很响。旋转的灯光把人人照得光怪陆离。我们大声笑着,嚷着,举着装满啤酒的塑料杯不停干杯。
  不知什么时候,有个梳着小辫的长发男子跳到一把椅子上,开始和着音乐唱歌,并模拟出弹奏吉它的样子——那是一首杰佛逊·艾普林的歌——很快,派对成了一个演歌会。我们纷纷开始在放唱片的纸箱翻寻,看有什么可以用来表演的歌。
  我也不知道那些纸箱子里的唱片究竟是谁的,但我突然看到了一张很奇怪的唱片,我招呼朋友们说,“嗨,看那。这里居然有这张!”
  就是那张妈妈在我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经常放的鲍比·达林的唱片。唱片封套上他穿着白色的燕尾服,头发又短又整洁,让人都觉得替他有些尴尬。
  “我知道这首歌,”我说,“歌词我都能背下来!”
  “上台去唱啊,”一个朋友说。
  “放这首,放这首,笨蛋啊,”另一个人说。
  我和朋友们围住了唱机,把指针放到“有重要的事情就要发生了”这首歌上。当音乐响起的时候,每个人都傻掉了,因为这显然不是摇滚乐。突然之间,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我和两个同伴身上。他们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很尴尬,然后他们晃动着屁股,手指向我。我倒是感觉很放松。我想,管它呢!所以当鼓声和小号奏出的音乐通过扩音器,充满了整个房间的时候,那些烂熟于心的歌词便很自然的从我的嘴里唱了出来。
  独自一人,走在街头;独自一人,参加派队
  无论何地,你独自一人,突然意识到,
  你在看着他的眼睛,突然意识到
  是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要发生了?
  我打着响指,就像是斯蒂芬·艾伦演出中的情歌艺人那样。突然间,所有的人都笑了起来,闹了起来。“耶,干得好,小子!”我越来越放松,做出了各种令我自己都匪夷所思的动作来。我想,大概没有人想到,我能够唱这样一首甜得起腻的老歌。
  不管是什么原因,等这出戏结束的时候,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使劲鼓掌,朋友们推搡着我,我们打闹成了一团。
  我就是在那一晚认识凯瑟琳的。这就是为什么这是最快乐的一天。她和几个朋友看了我的“表演”。我看到她的第一眼,心里就打了一个颤——尽管那一刻我还挥着我的手臂,嘴里还假装在唱着歌,我心里就是那么一颤——我对她一见钟情。她穿着一件无袖的粉红色棉布小上装和紧身牛仔裤,涂着草莓色的唇彩。和着我“唱”出的鲍比达林的歌,她调皮的打着响指。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如果那一晚如果我不是那样丑态百出的耍宝,她会不会看我一眼。
  “你是从哪里学会这首歌的?”我从啤酒桶里给自己倒啤酒的时候,她走上来问我。
  “噢,我妈妈,”我回答。
  我感觉自己像个傻瓜。谁会和一个女孩子的对话是从“我妈妈”开始的呢?但她好像挺喜欢我的回答的,反正,我们的交往就是这么开始的。
  第二天我拿到成绩报告单,还不错,两个A,两个B。我迫不及待给妈妈上班的美发厅拨了个电话,别人接的电话,然后叫她来听。我告诉她我的成绩,还告诉她唱歌和遇见凯瑟琳的事。我中午突然给她打电话,显然让她很开心。在电吹风呼呼作响的背景声中,她大声说:“查理,我真为你骄傲!”
  这就是快乐的巅峰。
  一年以后,我从大学退学。
  那是谷底。
  在爸爸的建议下,我从大学退学去参加青年棒球联盟赛。我的决定是妈妈永远的遗憾。匹兹堡海盗队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参加他们冬季的比赛,然后,如果可能,再给我一个正式的队员名额。爸爸觉得时候到了。“你和大学队的那些小子们比赛是不会有什么发展前途的,”他说。
  我第一次向妈妈提起退学的事情的时候,妈妈尖声叫了起来:“绝对不可以!”至于棒球队会支付我工资,球探认为我有巨大的潜力——将来可能可以成为甲级队的正式成员——这些根本不是妈妈考虑的事情。“绝对不可以”,这就是她的回答。
  而我,绝对没有把她的意见当回事。
  我去了学生注册处,告诉他们我要退学。我把自己的东西打了包,装在一个桶装的大包里。那时候,很多和我同龄的年轻人,都被征兵去了越南战场。我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