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蝴蝶的出走      更新:2022-05-10 16:12      字数:4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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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武中,朝廷访求通晓历数、数往知来、试无不验者,必封侯,食禄千五百石。山东监生周敬心奏言:“国祚长短,在德厚薄,非历数之可定。三代有道之长,固所定论。三代而下,深仁厚德者,汉、唐、宋而已。如汉高之宽仁,继以文、景之恭俭,昭、宣之贤明,光武之中兴,章帝之长者。唐太宗之力行仁义,宋太祖之诚心爱民,是以有道之长。国祚最短者莫如秦,其次如隋,又其次如五代。始皇之酷虐,炀帝之苛暴,五代之穷凶,是皆人事所致,岂在历数?钦惟圣上应天眷命,扫灭群雄,救乱诛暴,其功大矣。然神武过于汉高而宽仁不及,贤明过于太宗而忠厚不及。是以御宇以来,政教未敷,四方未治。伏乞效汉高之宽仁,同太宗之诚悫,法三代之税敛,则帝王之祚,可传万世,又何必问诸卜技之人邪!”又言:“陛下连年远征,臣民万口一辞,皆知为耻不得传国宝,欲取之耳。臣闻传国宝出自战国楚平王时,以卞和所得之玉琢之,秦始皇秘之,名曰御玺。自是以来,历代珍之,遂有是名。《易》曰:‘圣人之大宝曰位。何以守位?曰仁。’是知仁乃人君之宝,玉玺非宝也。且战国之君,赵先得宝而国不守;五代之君皆得宝,皆不旋踵而亡。盖徒知玉玺之为宝,而不知仁义之为大宝故也。天下治安享国之久者,莫如三代。三代之时,未有玉玺。是知有天下者在仁义,而不在此玺亦明矣。今为取宝,使兵革数动,军民困苦,是忽真正之大宝而易无用之小宝也。圣人智出天下,明照万物,何乃轻此而重彼,爱彼而不爱此邪?”又言:“方今力役繁难,户口虽多,而民劳者众。赋敛过厚,田粮虽实,而民穷者众。教化博矣,而民不说,所谓徒善也。法度严矣,而民不服,所谓徒法也。昔者汲黯言于汉武帝曰:‘陛下内多欲而外施仁义,奈何欲效唐、虞之治乎?’方今国则愿富,兵则愿强,城池则愿高深,宫室则愿华丽,土地则愿广,人民则愿众。于是,多取军士,广积钱财,征伐之举无虚日,士木之功无已时,如之何其可治也?”又言:“洪武四年钦录天下官吏,十三年连坐胡党,十九年起天下积年民害,二十三年大杀京民。此妄立罪名,不分臧否,一概杀之,岂无忠臣烈士、善人君子误入名项之中?于兹见陛下之德薄而杀戮之机深矣。夫自古不嗜杀人者,能一天下。而杀之多者,后嗣不昌。秦、隋、元魏之君好杀不已,其后至于灭绝种类,汉时误杀一孝妇,致东海枯旱三年。方今水旱连年,未臻大稔,未必不由杀戳无辜、感伤和气之所致也。”又言:“明主之制,赏不僭,刑不滥。今刑既滥矣,复赏赐无节。天下老人,非功非德,人赐钞五锭;征出军官,位高而禄厚,平寇御侮,亦其职分当然,今乃赏赐无极。夫厚敛重科,穷民困苦,而滥赐无功之人,甚无谓也!宜节无功之赏,以宽穷民之赋。则天下幸甚,万姓幸甚!”其余若通钞法、罢充军等事,皆切时弊。约三千余言,节其要录之。敬心,不知为山东某州县人,后仕某官。问之山东仕于朝者,皆莫之知。己无官守言责,而能直言如此,何其壮哉!不可泯也。
  《孟子》云:“传说举于版筑之间。”屈原云:“说操筑于傅岩兮,武丁用而不疑。”二书“筑’字,犹《周诗》“筑室百堵”之“筑”。蔡氏注说筑傅岩之野云:筑,居也。今言所居犹谓之卜筑。盖以版筑胥靡之事,说贤者,不宜有此。为贤者讳,故云然尔。然孟、屈去殷周未远,必有所传。况耕稼陶渔,不足以病舜;钓弋猎较,不足以累孔;穷而操筑,亦何足以为说讳乎!
  古人于图画书籍皆有印记,云某人图书。今人遂以其印呼为图书。正犹碑记、碑铭,本谓刻记铭于碑也。今遂以碑为文章之名,莫之正矣。
  前辈诗文稿,不惬意者多不存,独于墓志、表碣之类,皆存之者,盖有意焉。景泰甲戌进士蓟州钱源,其先昆山人,尝以公差过昆,访求其祖墓,父老无能知者。居数日,沈通理检家藏前人墓志,得洪武七年邑人卢熊所为钱瑞妻章氏墓志,始知其祖墓在今儒学之后,而封表之。于是,知葬理之不可无志。而志葬者世系墓地,尤不可以不详也。士大夫得亲戚故旧墓文必收藏之,而不使之废弃,亦厚德之一端也。源,本沙头郁氏子,郁与钱世连姻。钱无子,郁以一子为其后,后戍蓟州。郁今为医官,钱氏则已绝矣。
  吴中乡村唱山歌,大率多道男女情致而已。惟一歌云:“南山脚下一缸油,姊妹两个合梳头。大个梳做盘龙髻,小个梳做扬篮头。”不知何意。朱廷评树之尝以问予,予思之,翼日报云:“此歌得非言人之所业本同,厥初惟其心之趣向稍异,则其成就遂有大不同者。作如是观,可乎?”树之云:“君之颖悟过我矣。作如是观。”此山歌第一曲也。
  卷二
  天顺初,有欧御史者,考选学校士,去留多不公。富室子弟惧黜者,或以贿免。吾昆郑进士文康,笃论士也。尝送一被黜生诗,篇末云:“王嫱本是倾城色,爱惜黄金自娱身。”事可知矣。时有被黜者,相率鸣诉于巡抚曹放李公秉,公不为理。未几,李得代,顺德崔公恭继之,诸生复往诉。公一一亲试之,取其可者檄送入学。不数年去而成名者甚众,皆崔公之力也。二公一以镇静为务,一以伸理为心,似皆有见。若其孰为得失,必有能辨之者。
  天顺三年,南直隶清理军伍御史郭观、持法颇刻。昆山县有一人诬首者,至连坐二十四人充军,予家时为里正,亦在遣中。将欲伸冤于巡抚以,闻太仓查用纯娴习吏学,与谋之,查云:“巡抚与御史各领敕书行事,诉之无益。”又谋之昆城高以平氏,高云:“诉之可也。”或以查语质之,高云:“此非有识之言也。在京刑部、都察院狱情,必大理寺评允无碍,才敢决断。御史在外行事,旁若无人。刑狱苟有冤抑,伸理平反,非巡抚而谁?诉之有益。”于是往诉,都宪崔公果为平反之,二十四人皆复为民。谚云:“事要好,问三老。”信然。
  天顺癸未会试,寓京邸,尝戏为《魁星图》,题其上云:“天门之下,有鬼踢斗。癸未之魁,笔锭入手。”贴于座壁,亡何失去。时陆鼎仪寓友人温秉中家,出以为玩,予为之惘然。问所从来,云:“昨日倚门,一儿持此示我,以果易之。”予默以为吾二人得失之兆矣。未几,鼎仪中第一名予下第。
  本朝开科取士,京畿与各布政司乡试在子午卯酉年秋八月,礼部会试在辰丑未戌年春二月。盖定规也。洪武癸未,太宗渡江。天顺癸未,贡院火。皆以其年八月会试,明年三月殿试,于是二次有甲申科。贡院火时,举人死者九十余人,好事者为诗云:“回禄如何也忌才,春风散作礼闱灾。碧桃难向天边种,丹柱翻从火里开;豪气满场争吐焰,壮心一夜尽成灰。曲江胜事今何在?白骨棱棱漫作堆。”至今诵之,令人伤感。或云苏州奚昌元启作。
  正统间,工部侍郎王某出入太监王振之门。某貌美而无须,善伺候振颜色,振甚眷之。一日,问某曰:“王侍郎,尔何无须?”某对云:“公无须,儿子岂敢有须。”人传以为笑。
  新举人朝见,著青衫,不著褴衫者,闻始于宣宗,有命欲其异于岁贡生耳。及其下第送国子监,仍著褴衫。盖国学自有成规也。
  本朝政体,度越前代者甚多。其大者数事,如前代公主寡,再为择婿,今无之。前代中官被宠,与朝臣并任,有以功封公侯者;今中官有宠者,赐袍带,有军功者,增其禄食而已。前代京尹刺史,皆有生杀之权;今虽王公不敢擅杀人。前代重臣得自辟任下寮,今大臣有专擅选官之律。前代文庙圣贤,皆用塑像;本天朝初建国学,革去塑像,皆用木主。前代岳镇海渎,皆有崇名美号;今止以山水本名称其神,郡县城隍及历代忠臣烈士,后世溢美之称,俱令革去。前代文武官,皆得用官妓;今挟妓宿娼有禁,甚至罢职不叙。
  陈元孚先生读书法:生则慢读吟语句,熟则疾读贪遍数,攀联以续其断,喝怒以正其误。未熟切忌背诵,既倦不如少住。如此力少功多,乃是读书要务。
  薛主事机,河东人。言其乡人有患耳鸣者,时或作痒,以物探之,出虫蜕,轻白如鹅翎管中膜。一日,与其侣并耕,忽雷雨交作,语其侣曰:“今日耳鸣特甚,何也?”言未既,震雷一声二人皆踣于地。其一复醒,其一脑裂而死,即耳鸣者。乃知龙蛰其耳,至是化去也。戴主事春,松江人。言其乡有卫生者,手大指甲中见一红筋,时或曲直,或蜿蜿而动。或恐之曰:“此必承雨濯手,龙集指甲也。”卫因号其指早“赤龙甲。”一日,与客泛湖,酒半,雷电绕船,水波震荡,卫戏语坐客早:“吾家赤龙得无欲去邪?”乃出手船窗外,龙果裂指而去。此正与青州妇人青筋痒则龙出事相类。传云:神龙或飞或潜,能大能小,其变化不测。信矣哉!
  旧习举业时,尝作《诗说质疑》一册,近已焚去,存其有关大义者一二云:
  《羔裘》三章朱氏云:“舍命不渝,则必不徼幸以苟得,而于守身之道得矣。邦之司直则必不阿谀以求容,而于事君之道得矣。既能顺命以持身,以能忠直以事上,此其所以为邦之美士也。”如此说未为不可,但详味语意在首章。邦之司直,邦之彦兮者,赞美之辞耳。
  《彤弓》三章辅氏云:大抵此诗云云,疑此说非是。盖载与橐是藏之之事,喜与好是贶之之心,右与寿是飨之之节耳。当重在首章。
  《六月》“有严有翼”谢氏云:为将必严云云,军士不整。疑此说非是。严、敬二字相因,岂可分属将帅。
  《甫田》二章朱氏曰:齐明牺羊,礼之盛也云云,祈年之祭言之。疑此说非也。此章上下五句,各以韵相叶,而互见其义耳。非必报成之祭,无乐以达和。祈年之祭,无礼以备物也。
  《思文》“无此强尔界”朱氏疏义,以此句专指来牟言。疑非作诗者本意。此句文意,正如《鲁颂》之“无小无大”,《书》之“无偏无尝”,皆是形容下文耳。
  《臣工》“王釐尔成,来咨来茹。”先儒说此二句太支离,愈致窒碍。惟刘须溪“未有所言”一句得之。
  《元鸟》、《三颂》多宗庙乐歌,与《风》《雅》不同。故其分节,以音韵而不以义理,如《天命元鸟》至“正域彼四方”,以商茫汤方韵为一节。若义理则“在方命厥后”奄有九有”处断。分属“商之先后”一段者,以音韵之协也。“商之先后,受命不殆,”正应上文“天命”、“帝命”。今读《诗》者,多不解此。
  移文中字有“日用”而不知所自,及因袭误用而未能正者,姑举一二:如“查”字音义与“槎”同,水中浮木也。今云查理、查勘,有稽考之义。“吊”本伤也,愍也。今云吊卷、吊册,有索取之义。“票”与“慓”同,本训急疾,今以为票帖。“绰”本训宽缓,今以为巡绰。“盔”,本盂也,今以名铁胄。“镯”,本钲也,今以名钏属。又如“闸朝”、“闸班”、“课程”,其义皆未晓,其亦始说方言与?“价直”为“价值”,“足彀”为“足勾”,“斡连”为“穵运”,此类尤多。甚者施之章奏,刻之榜文,此则承讹踵谬,而未能正者也。
  佛本音弼,《诗》云“佛时仔肩。”又音拂,《礼记》云“献鸟者佛其首。”注云:“佛,不顺也,谓以翼戾之。”“禅”本音“擅”,《孟子》云“唐虞禅”是已。自胡书入中国,佛始作符勿切,禅始音蝉。今人反以辅佛之佛、禅受之禅,为借用圈科,非知书学者。
  僧慧暕涉猎儒书而有戒行。永乐中,尝预修《大典》,归老太仓兴福寺。予弱冠犹及见之,时年八十余矣。尝语坐客云:“此等秀才,皆是讨债者。”客问其故,曰:“洪武间,秀才做官,吃多少辛苦,受多少惊怕,与朝廷出多少心力?到头来,小有过犯,轻则充军,重则刑戮,善终者十二三耳。其时士大夫无负国家,国家负天下士大夫多矣。这便是还债的。近来,圣恩宽大,法网疏阔。秀才做官,饮食衣服舆马宫室子女妻妾,多少好受用?干得几许好事来?到头全无一些罪过。今日国家无负士大夫,天下士大夫有负国家多矣。这便是讨债者。”还债、讨债之说,固是佛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