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节
作者:插翅难飞      更新:2021-02-16 20:45      字数:4784
  “为……为什么?”她只能这样问。
  “小姐……”拾儿松开紧握匕首的手,后退两步,倏然泪如雨下。
  “小姐只知久儿恋慕表少爷,可知道拾儿也……可是拾儿有自知之明,拾儿觉得小姐和表少爷是天生的一对,便一心只想你们能白头偕老,比翼双飞,那拾儿就是死了也甘愿。可是小姐你呢?你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却不懂得珍惜,甚至表少爷对你的一番深情你也弃如敝屣。日夜看着这样的你,拾儿怎能不恨,怎能不恨?”
  殷悟箫单手捂住腹上仍插着的匕首,咬牙苦笑:“原来……你如此看我。可怜我……做人还真是失败。”一波又一波的疼痛由伤口席卷全身,冷汗涔涔留下她额角,她试着轻轻往后倒去,果然成功靠上书案。
  “只怪你太贪心……太贪心……你不懂得,求之不得的滋味……”拾儿盯着染血的匕首,四溢的残红惨白了她的脸,脸上渐渐浮现惶恐与狂乱之色。
  “我不许你再让表少爷伤心了,我不许……”
  殷悟箫单手绕到背后书案下,翻开暗屉,摸索着楠姨为她备下的防身的麻醉散,却遍寻不着。
  她忍痛抬眼看一看拾儿,见她并无再补上一刀之意,心下略宽。
  “你以为,我死了,他就不伤心了么?”她蓦地大吼。
  拾儿圆睁了水眸,一片茫然。
  氤氲水气忽地在殷悟箫凤目中浮现:“我死了,你就不伤心了么……”两年的感情,她不信,当真如此脆弱。
  拾儿狠狠地抽气,颓然倒地。
  “小姐……”她呻吟着。
  “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她怔怔看着伤口,“久儿没有说,会有这么多血……这么多血……”
  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似要拔出匕首。
  “别动!”殷悟箫猛地喝止她。
  “你刚才说……久儿?”一丝凉意窜上她心头,竟远远超越了刀刃入腹带来的痛意。
  “砰”地一声巨响,虚掩的门被毫无耐性地震开。
  “箫儿!”楠姨着慌的身影惊现门口,眼见此景,楠姨再难保持冷静。
  “你这贱婢!”楠姨怒叱,一掌已在她意识到之前劈向拾儿。
  “楠姨不要!”殷悟箫惊呼。
  来不及了,拾儿甚至不及惨叫一声,便死在楠姨掌下。
  殷悟箫挣扎着略直起身子。
  楠姨已经近二十年没有杀人了,今日却为了她,在暴怒之下开了杀戒。
  “箫儿,你怎么样?”楠姨看也不看倒地的尸身一眼,直接奔向殷悟箫,焦急心痛溢于言表。
  殷悟箫只得无力地叹气:“我还好。”该怎么说呢?楠姨总说她冲动,可当有大事临头之时,楠姨仍像年轻时一样,冲动易怒。可是,楠姨只有为了她才会如此冲动啊。
  然后,她看见楠姨轻飘飘地飞了起来,然后——
  重重撞上墙壁。
  “久儿……”殷悟箫本能地轻呼,她终于支持不住地倒地。眼前已因失血过多开始有些微的恍惚,她勉强看见一双精巧的殷府特制的丝履停在拾儿死去的脸庞旁边。
  “小姐,”有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在轻唤。
  “真可惜,那丫头还是心软了,刺得不够深啊不够深。”那声音啧啧作声。
  “总算没有白费我易容潜入你身边两年的精力,终于等到今天了。”那声音含着一丝惬意。
  “小姐,”那声音停在她耳边,吐气如兰,“我来取你的命了。”
  “两个心腹丫环一前一后要取你的命,你可开心?”
  一个四方形的小锦盒缓缓坠地,正落在殷悟箫面前。
  那正是先前她摸遍了暗屉中不曾寻到的麻醉散。
  ※ ※ ※
  二十年前的小产对楠姨的身子的伤害是毁灭性的,曾经叱咤风云的妙手毒姝为了护她,就此香消玉殒。
  而她,这个本该丧命的人,被楠姨喂入了精心炼制的蛊,护住了心脉,逃出生天。或许是为了泄愤,那一夜,殷府上上下下二十几人皆与楠姨惨死在同样的手法上。
  她不怪楠姨,也没有资格怪。楠姨不过是想让她活下去罢了。即使今后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都要受制于“求不得”,都要活得如行尸走肉,可为了让她行尸走肉地活下去,楠姨毕竟赔上了她的性命。于是她逃了,再也不敢回来,过去三年她唯一所做的事情就是照楠姨的意思,活着。蛊毒一点一点啃噬了她的欲,她的情,啃噬了她的自傲和狂妄,留下一个如履薄冰,惶惶不可终日的水无儿。
  或者不是蛊毒使她变成如今这样,而是她自己令自己改变至此呢?
  无数次午夜梦回她会想起拾儿所说的那句话:“只怪你太贪心……太贪心……你不懂得,求之不得的滋味……”
  难道真是报应?三年了,她不仅尝够了求之不得的滋味,还不得不告诉自己,连求,都不能求。
  她想起直爽娇俏的久儿脸上乍现本不属于她的蓄谋已久的狠毒与深沉,冷冷地冲着她笑了:“对不起了,为了他,我必须这么做。”
  她千百次地在心中大吼:“为什么是你?为什么?”
  那女子,欠她一个回答。
  殷悟箫没有对乔逢朗尽数吐实,她没有告诉乔逢朗,她知道久儿口中的那个“他”,是谁。
  也许她看不出久儿包藏已久的祸心,但朝夕相处,久儿浮现在面上的红晕,不是假的,能让她如此一心一意的人,只有一个。
  至于那个中原因,决不会与拾儿相同。究竟为何,为何要杀了她,才是为“他”好,成为三年来一直萦绕她脑中无法散去的刻骨的毒。
  乔逢朗伸手抚上殷悟箫如泉涌的青丝:“都过去了,今后,我不会再让你受到半点伤害。”
  那声音中的怜惜,不似作假。
  殷悟箫合上秋瞳,一滴清泪悄悄滑落眼角,却未及颊上,便干了。
  ※ ※ ※
  百问谷中,剑拔弩张。
  江南骠骑营五千精兵,已于日落之时攻入百问谷,破了百问山庄。
  此战猝不及防,穹教众人疲于应战,早已忘记地宫里还关着多少人,是死是活。
  木菀风一身紫衣,乌发如瀑垂至腰下,右手持剑,左手握到,满身皆已被教众和士兵的鲜血染红。
  大风猎猎吹过她赤裸的左肩,苍白的嘴唇因疲惫和吃力止不住地抖动。她已连续战了一夜,此时东方早露出了鱼肚白,而她带入中原的十八名教众,如今除了仍死守在她身边的无过外,无一幸存。
  军队数以千计,她纵有高深武功,在人海战术压制下亦无可施展,一人体力有限,她知道,自己早到极限。
  朝廷与江湖素来是互不干涉的两个世界,虽然有些朝廷官员亦身兼帮派职务,而一些武林好汉也喜欢捞个一官半职,但双方皆是以个人名义加入另一个世界。为何此次她穹教入中原之事竟会引来江南骠骑营精锐尽出?
  “为什么,为什么朝廷要针对我穹教?”木菀风气力大吼,满身伤痕犹难止住她的震惊与心痛。
  数千兵勇将她与无过团团围住,却无一人敢上前。这二人全身染血,虽一男一女,一丑一美,却同样面容狰狞,凛冽逼人,宛如恶鬼脱胎。
  马嘶由远及近,似是藏虎将军策马而来。
  木菀风忽而苦笑地微侧过脸,声音低缓:“无过,你若是逃得出去,就自行去了吧,不要管我。”
  “教主!”无过低吼,抗拒的态度说明一切。
  “无过,”木菀风清了清嗓子,“我从来不是一个好主子,性情反复,喜怒无常。可我一向待你如子,这你是知道的,若是……若是你我二人能逃出去一个,我只盼那人是你。”
  无过仅有的左手握紧了刀柄,黝黑的脸上青筋暴露。
  “无过,”木菀风只当他默许了,再道:“你逃出去后,立刻回漠北继任教主,回来……杀尽仇人,为我报仇!”她取下手上红玉掌门戒,推到无过面前。
  “教主!”平日木讷少言的无过骤然转脸瞪视她,“无过不是你的儿子。”
  “你说什么?”木菀风面色一白。
  “无过永远都不可能是你的儿子。”无过狠狠道,“教主该记得,教主还有亲生之子流落中原,教主若不亲自找回他,只怕死也不瞑目。”
  “无过……”木菀风瞬间泪滴双颊。“你这孩子……好,总算我没有错看你!今日要真是在劫难逃,我木菀风便和你死在一处!”
  顷刻间,藏虎已飞马驰至,听闻了这两人的对话,也不由得生出几分敬佩之意。他原是草莽出身,由乔帮抚养长大,刚烈勇猛之气正对了他的脾胃,便举刀大喝:“你二人虽为我正道人士所不齿,倒也不失为两条汉子!”
  半晌,他察觉自己话中语病,面上一烫,只得接着吼道:“管他娘的两条什么,总之,老子欣赏你们,看在这份义气上,老子给你们个干脆!”
  “且慢!”木菀风清叱出声。她虽形容狼狈,却掩不住绝色之姿,况且教主之威势仍在,一呼之下,连藏虎也不由得顿了一顿。
  “人死之前,总要给个明白,让我木菀风知道,穹教第二十八代教主究竟是死于哪帮哪派手中。”朝廷不会无缘无故派兵剿杀,必是中原武林有人从中挑唆。
  藏虎不疑有他,兀自声如洪钟笑道:“也好,老子就给你个明白。老子乃乔帮门下明镜堂藏虎,特地来诛你这邪教妖人,以正世风!”
  乔帮与穹教数十年恩恩怨怨难以尽数,此话原该在木菀风意料之内,然而她闻言却如遭雷击,片刻,口中方能吐出破碎言语:“不,不可能是乔帮!”
  说时迟那时快,无过腾地趁机一跃而起,冲入千军之中,一面大吼:“教主快走,留得青山在,他日必要荡平乔帮!”
  木菀风却似失了魂,落了魄,犹自喃喃道:“不……这不可能……”
  斜里一柄大刀砍过来,她却恍然未觉。
  “教主!”拼杀中无过见得此景,不禁魂飞魄散。
  “噌”的一声,金石交击,大刀被不知名之物震开,堪堪削落木菀风一截乌发。
  众人不及反应,一个飘然若仙的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入战圈,一把抓了木菀风,又鬼魅一般闪出战圈。
  “菀风妹子,你没事吧?”大熊一般的浑厚嗓音以温柔得要滴出水来的肉麻与其忐忑不安地叫着,一边还不忘伸出熊掌在佳人身上动手动脚,确定她伤势的同时顺便满足自己的小小卑鄙渴望。
  木菀风心神一点一滴被拉回来,终于,她抬眼看向慌作一团还不忘吃尽自己豆腐的须发灰白的老不休,咬牙骂道:“章、柏、通!”
  鸣镝
  百里青衣和白灿赶到时,所见正是此景。
  两人见了身为一代武学宗师的章家老爷子狗腿之极地冲着木菀风咧开笑容,齐齐愣了一愣。白灿在回程途中巧遇章柏通,忙拐他来做帮手,不料章老爷子如此配合,却是有原因的。他听了事情的详细情形后一扫游戏的态度,慌不迭地快马加鞭,竟比白灿还要先一步赶到。
  “原来章老爷子爱好这一型的。”白灿摸摸鼻子。
  百里青衣微笑:“我倒觉得,他的爱好与你极为类似。”言下之意,白灿在翠笙寒面前也是这副德性。
  “喂,”白灿不满地大呼,“还是先解决眼前的麻烦吧?那一个好像快不行了。”他指指人海中挥血如雨的无过。
  百里青衣点点头,眼角余光却瞥到不远处岩石边立着的黑影在见到他们的到来时闪入石后,消失无踪。
  心知正主还未等场,他迅速飞越众人,带出无过,将他塞给一旁的白灿。
  “百里青衣?”高踞马上得藏虎将军率先发现了他的存在,发出暴怒的吼声。拜乔逢朗所赐,乔帮众人大多对百里青衣没什么好脸色。
  “藏虎将军。”良好的教养让百里青衣习惯性地拱拱手。
  “你今日来是为了助我乔帮斩除穹教妖人的么?”藏虎虽粗鲁,却不莽撞,他瞪住百里青衣,先行以言语试探道。
  “藏虎将军,恐怕此事乃是一场误会,可否暂息干戈,听青衣从头说起?”百里青衣温文的笑意散发出耀眼的光芒,连藏虎也为之一呆。
  这男人美得可怕。
  “误会?”好容易反应过来,藏虎从鼻子里重重一哼,摆明了对他所言一个字也不信。
  “敢问藏虎将军,派兵攻打百问山庄,是出自何人授意?”
  “自然是我乔帮帮主。”
  “我看不然,其中必是有人挑唆。”
  “胡说八道!老子亲自从帮主处领命而来,还能有错?”藏虎粗眉一绷,“百里青衣,你要是存心维护穹教妖人,老子可对你不客气了!”
  像是没有察觉藏虎的敌意,百里青衣又是礼貌一笑:“藏虎将军是亲自看到乔帮主下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