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节
作者:老是不进球      更新:2022-04-16 12:01      字数:4793
  那个梦太过真实,迟颜总是觉得那个握住她手的温暖触觉是真实的。久而久之,她养成了半夜里惊醒便在黑暗中盯着自己的手发呆的毛病,渐渐的就开始忍不住的胡思乱想。梦里的少年到底有没有真是存在过?如果存在,为什么她记不起他的样子?如果只是幻想,那么为什么这个梦要纠缠不清绵延了这么多年?
  唯一完整见证过她全部过去,能够给出答案的,便只有钟源一人。
  钟源回到:“我去G市找你。”
  迟颜没再回复,而是直直的倒进被窝,用双臂环住自己的身体。这是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姿势,因为她突然觉得孤独,而且冷。这是她长久以来与之为伴本应该早已熟稔的感觉,在这样一个夜晚却突然变得难熬了起来。原来,习惯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被骄纵和宠爱的后果,是她开始变得软弱,甚至是渴望另一个人的保护,安慰,以及陪伴。
  哪怕知道时间不对,迟颜还是想任性一把。她给时经纬打了个电话,电话一通,便哑着嗓子问:“林静怎么样了?”
  “这个混蛋。”时经纬的声音中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沉痛。
  “他……都跟你们说了?”
  “我倒宁愿他什么都没告诉我!”
  “你别这样,你如果都想杀了他,那他估计就更想杀了他自己了。”
  “刚才,他把酒瓶子砸碎了,抄起碎玻璃就往自个儿的手腕儿上划,嘴里嘟囔着,说夜岚流了那么多血,他得陪着她,好在被周彦一脚给踹飞了,这才没真出什么大事儿。”时经纬无奈的苦笑着,“他早干嘛去了?不瞒你说,原来,在哥儿几个里面,我一直最佩服的就是林静,因为他能做到钟情和坚守,可我和周彦做不到,至于薄弘……他那是另一码子事儿。现在我才发现,咬人的狗不叫,这话在理儿。林静是当之无愧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跟他一比,我和周彦以前的那些风流账简直特么就是弱爆了……”
  “可不是,谁能和他比。”迟颜冷笑一声,语气中透出毫不掩饰的厌恶,“夜岚被三个男人……的时候,他正和三个女的在床上风流快活,夜岚还愿意回来,还愿意告诉他那些录像带是林慕青给她看的。如果是我,就让林静一直被蒙在鼓里,就让他继续傻不愣登的被林慕青算计下去,还继续搁那儿沾沾自喜以为自个儿大获全胜了,那样才最好,才最解气。”
  “夜岚这傻姑娘,现在还念着林静的好呢。她跟林静说,要小心林慕青,并且签了股权让渡书,把林伯伯留给她的一切都交给了林静。”
  迟颜沉默了半晌,轻声呢喃道,“她才不傻。”
  “嗯?”
  “她这是……彻底的斩断了跟林静的一切关系,从今往后,林静,林氏,林慕青,包括这里的一切,都跟她再也没有半分关系了。她没给自己留一丁点儿退路,当然,也没给林静留。”
  第二天,天一亮,时经纬和周彦送林静回家,打开门后,突然觉得房间安静空旷的有些反常,东西明明都在,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林静推开架着自己的时经纬和周彦,冲进卧室,却发现夜岚连人带行李,统统消失不见了。
  细细检查过后才发现,夜岚只带走了几件随身的衣服,以及放在床头柜上的他们两个人小时候肩并肩站在樱花树下的合影。
  而她自己,就连只言片语,都没有留下。
  没有告别。
  因为她已经决定,此生——不复相见。
  ☆、第二十三章
  由于航空管制,钟源乘坐的飞机足足延误了四个小时,原本就是夜航,这一拖就拖到了午夜时分,迟颜找了个正对着出关口的位子,哈欠连天眼泪汪汪的用平板电脑切水果打发时间,以至于钟源走近的时候甚至都后知后觉的没有发现。
  钟源站在迟颜面前,微笑着俯瞰她,手已经抬起来,想要揉揉她的头发,眼看还有几厘米就要触上,手却突然僵住了没再继续动作下去。他收回手,在迟颜耳边打了个响指。迟颜吓了一跳,手一哆嗦,便切掉了一个红色的炸弹,屏幕晃了晃,game over。
  迟颜仰起脸,一个高儿蹦起来,气鼓鼓的说:“你看看你,我差点就破纪录了!”言罢便自顾自的去拎钟源的箱子,还用另一只手去抢他肩上的背包。
  钟源很坚持的拉住背包肩带和皮箱拉杆,坚定而用力的摇着头,怎么也不肯松手。迟颜拗不过她,只得扁扁嘴松开手,选择作罢。
  两人拦了一辆出租车,迟颜报了自己家附近的一家如家酒店的地址。午夜时分,从机场进市区的高速公路上车辆稀少,可以踩着油门把速度提到很高。钟源伸过手来,摇下迟颜身侧的车窗玻璃,只露出一条不大的缝隙,既不会感冒,又足以让清冽的晚风迎面撩起发丝,带着自由和肆意的快感。迟颜与钟源默契的对视了一秒钟,然后笑吟吟的闭上眼睛,享受着这种熟悉的仿佛血液在血管中加速流转的快乐。
  这是他们之间的心照不宣,也是两人极度相似的地方。都是看上去偏沉静淡漠的样子,却偏偏会在飙车时眼睛里仿佛是淬了火一样闪闪发亮。他们的青春都太过晦暗而沉重,只有靠在山间飞驰,用速度才能冲淡和彻底释放心中郁结已久的压力和苦闷。
  两人开始用手语交谈。迟颜问:“你跟时潇潇现在怎么样?”
  在夜色的笼罩下,钟源的眼睛像是深不见底的湖水,冷而空。他的笑显得有些诡异,用手语回道:“她爱上我了。”
  迟颜的心头蓦地一紧。她自然是知道钟源的魅力的,但却着实没有想到,时潇潇会沦陷的这么快。
  “你能不能放过她?”
  “你跟她哥哥是认真的?你不是最恨这些耀武扬威仗势欺人的有钱人吗?”钟源的目光突然变得锋利而冷峻。
  迟颜的心头堵得厉害,呼吸浅滞,犹如闷着一块大石,“我依然恨这样的人,可是他们是好人,而且,我们不能再用小时候的方法去伤害别人了。”
  “你是不是忘记那些有钱人对你爸爸做过什么事!”钟源的嘴唇抿成薄薄的一条线,下颌绷紧,“他撞伤了你爸爸,为了逃避责任又再倒车轧过去,事后利用家里的权势把你们父女俩几乎逼上绝路,而且他就是你妈妈的……”
  迟颜猛地攥住钟源的手,将他的手语生生打断,冰冷而潮湿的掌心直接贴在钟源的手背上,“不要再说了……”她声音轻颤,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这样几个飘忽无力的字出来。
  司机从后视镜偷偷的朝后座瞟了一眼,却只看到迟颜和钟源两个人沉默的僵持着。最后,钟源浑身的紧绷渐渐放松,眼神找回了几许柔和。他抬起手,用手语说道:“好,过去的事,我不会再提了,但是我和时潇潇的事,你也别管。”
  迟颜赌气般的把头侧向车窗外,任由一行清泪被风撩起,斜斜的飞进幽黑神秘的夜色之中。
  迟颜与钟源的第一次相见,是在一个叫做“迷醉”的酒吧外的后巷里面。彼时,迟颜只有13岁,瘦得像根细细长长的豆芽菜,仿佛被人掐一下,就能生生折成两段似的,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倔强坚韧的光像钻石般耀目。那年,迟颜的生活正遭受着接二连三的打击,母亲出轨,与父亲离婚,父亲的精神大受打击,在工作中出现失误,被辞退,开始用酒精麻醉自己逃避现实,却又横遭车祸身受重伤,偏偏肇事者的家庭背景无比显赫,不仅买通了公检法,使其免于刑事问责,更逼的整个G市没有一家媒体肯报道此事为迟兆海伸冤。
  家里的存款花到只剩四位数,父亲也被医院赶了出来,无法继续复健治疗,迟颜小小年纪,便为了这些本不该她这样一个孩子去面对的问题而几乎愁白了头发。
  那天深夜,待父亲沉沉睡去后,她偷了他的一包烟,紧紧捏在手中,跑到离家足足四站地的“迷醉”,躲进那幽深的巷子里,学着电视剧中的人那样吞云吐雾。
  不是说烟草拥有纾解压力的神奇魔法吗?可是除了微微的呛人以外,13岁的小迟颜内心深处却依旧茫然的抽痛着。
  原来,现实的残酷必须直面并且寻找方法去解决,而任何逃避的方式都只是徒劳无功。
  不一会儿,她的脚下便有了四五根烟头,各自凌乱的散落着。她站起身,已经准备回家睡觉,却突然听到十几米外的巷口传来激烈的打斗声。迟颜循声望去,只见四个人高马大的身影正把一个瘦弱的少年步步紧逼至墙角,他们蜂拥而上,对着那已经双手抱头蹲在地上的少年继续拳打脚踢,并且得意而邪肆的狞笑着。
  迟颜毕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见到这种情景,第一时间心中顿生的肯定还是恐惧,于是本能的在黑暗中蜷缩成一团,把手指弓起来填塞进齿间,用力咬住,没有吭声。
  被打的那个少年连一声呼救声或者呻吟声都没有发出,只是倒在地上剧烈的喘息着,默默承受着落在自己身上的雨点般密集的拳脚。但那四个人显然没有想要因此而轻易的放过他,领头的那一个挥了下手,让其余三人将那少年架起来,固定在墙上,然后猥琐的笑着,开始解自己的裤带。
  那笑容像是吐着芯子的冰冷可怖的眼镜蛇,迟颜的呼吸仿佛在那一瞬间被全部抽空了,身子犹如秋风中的落叶剧烈的抖动起来。
  那少年已经满头是血,腥红的液体沿着脸颊的弧度狼狈的流淌下来,他侧过头,放弃了挣扎,倔强的不愿与施暴者对视。他的目光沿着幽深的巷子一路向里,就这样跟瑟瑟发抖的迟颜四目相对。
  这便是钟源与迟颜的初见——见证了彼此最狼狈不堪的时刻。
  那样绝望的眼神,蒙着薄薄的湿意,突然像一只无形的手,在迟颜的身后推了她一把。她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孤勇,竟然抄起手边的木棒,一边大喊着“放开他”一边横冲直撞的冲了过去。
  领头的那个人正□□,裤子脱到脚边,却被从黑暗中突然窜出来的迟颜吓了一跳,来不及反抗,脑袋上便结结实实的挨了一闷棍,眼前一黑,就这么晕了过去。迟颜对着巷口和马路大喊着救命,眼看着便有行人和车辆闻声而来,剩下那三个人吓得扭头就跑。
  警察把钟源、迟颜以及那个被迟颜打昏的男人送去了医院,那天晚上,急诊室繁忙拥挤得连个空床都没有,钟源和迟颜只得肩并肩坐在走廊里的长椅上等待。钟源拿出纸笔,开始跟迟颜聊天。
  从“感谢”开始,几小时过去,两个孤独而戒备的灵魂在歪歪斜斜的文字传递中轻易的对对方敞开了心扉。
  时隔多年后,迟颜回想起这段往事,也在思考为什么当年的她会那么轻易就信任和接纳了钟源,而钟源又为什么那么轻易的信任和接纳了自己。答案其实很简单——因为他们是相遇在彼此人生中最不堪的一段岁月里,于是很自然的便会产生一种惺惺相惜和同命相连的感觉。
  迟颜记得,钟源当时被医生包扎成了半个木乃伊,整个脸几乎就只露出一双深邃迷人的眼睛,他捏着笔的手活动起来很不方便,却仍然缓慢而坚定的告诉她说:“那些有钱人把我当做玩物,我张着嘴想要呼救却发不出声音的样子,反而令他们更觉得刺激和充满快感。所以我恨他们,我恨那些仗势欺人的有钱人。”
  13岁的迟颜,15岁的钟源,已经懂得了什么叫“恨”。
  迟颜恨肇事者的家人用强权威逼自己和父亲直至绝境,而钟源,则恨那些无耻的觊觎着他的身体,把他当做自己的玩物的纨绔子弟。这种恨意在迟颜和钟源的心中埋藏了很多年,迟颜是直到那场车祸,经历过生死浩劫之后,才将一切都彻底看淡。而钟源,竟然仍旧没有放下。
  从被人玩弄,到玩弄别人,几乎是一夜之间,钟源完成了这样从“可怜”到“可怕”的彻底转变。迟颜从见到钟源和时潇潇并肩而立的第一秒起,就知道时潇潇是钟源的新一个“猎物”。猎身,猎心,玩弄过后再狠狠抛弃,这是钟源报复计划的固定套路。迟颜想要制止,却欠缺底气,想要揭穿,又狠不下心。她和钟源之间有太多的羁绊,而她,又欠他太多。
  过往与现实交错纠葛,帮亲还是帮理的选择题就这样无情的摆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