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节
作者:恐龙王      更新:2022-04-14 11:07      字数:4856
  。
  一发不可收拾。
  夕夜的血液几乎凝滞,呆坐在位置上失态的半张着嘴仰头看黑板上冒然出现“颜泽”的名字,继而在那下面一笔一划平静的完成一个又一个“正”字。毫无转还得余地。
  “颜泽。”
  “颜泽。”
  “颜泽。”
  ……
  像绞刀又像咒语。
  怎么会这样?
  夕夜脸色苍白,不得不承认自己输得一败涂地。
  整块黑板犹如一句辛辣的嘲讽,原定的两个候选人名下空无一票,而不存在的那个人却得到47票的青睐,剩下一票,弃权。
  这结果让老师为难。
  “呃……这个……班长是……颜泽。”中年男人尴尬地搓了搓手,一些粉笔灰簌簌下落,“那么,副班长就让顾夕夜担任吧。行吗?”说着转过头,询问性的目光定格在夕夜身上。
  女生微怔半秒,搁下手里的中性笔,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下课前你帮我把全班同学的家庭住址统计一下……”接下去是履行公务性质的交代事情。夕夜一律认真记录在随身手册上。心里却想着另一些事情——代理。这次换成了这个词。
  “放学后我在办公室等你。”老师杂七杂八的琐碎唠叨终于结束。夕夜看着手里的记录,完全理不清头绪,但还是令人放心地点头,不发出任何声音。
  十一月的阳光依旧激烈犹如暴雨。无处可逃。夕夜不知所措地站在上了锁的办公室外,女士们喧闹的说笑声在不远处的走廊转弯处久久停留。来晚一步,老师已经去开会了。
  想先回家,毕竟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但仍在犹豫,因为回家必须经过女生们聚集地那段走廊,她不知该怎样面对大家。刚才班会上发生的一切,最丢脸的人无疑是自己。
  夕夜不敢走出去,却也不敢躲在原地。万一哪个人一转弯撞见傻站在这里的自己,该怎么解释?夕夜蹲下来装作众人正把家庭住址统计表塞进门缝里却怎么也塞不进的样子。手心蒙着薄薄的汗。几欲窒息。这样即使有人无意间闯过来,自己也不至于太难堪。
  门缝并没有阻力,表格轻轻一推就能进去。万一有人一路走过来目睹整个过程,该如何解释呢?
  夕夜把表格往办公室木质地板与水泥地面的缝隙中塞去,自然是塞不进。即使有人来了,即使他一直注视着自己的动作走过来,自己也可以没心没肺地挠挠头,满脸无奈地发现“插错”了缝隙。
  做着重复的无用功,并且是明知不可能的事,女生心里突然涌起一阵酸楚的悲哀感。不远处的喧嚣声仍未平息。不是怀疑,不是困顿,不是踌躇,也不是迷茫,而是,悲哀。为自己长久以来沉溺在这种消极的自尊中感到深刻的悲哀。
  一大团云朵飘过,暗灰的影子懒散地在纸上缓慢行走。因为故作不得要领的推送,表格间出现了几道明显的褶皱,再用力时,就还从这里折断。不停重复,无法恢复。
  番外篇二
  饭桌上,父母机械地喊夕夜多吃点菜。尽管进入这个家庭已经三载有余,依然免不了这些程式化的客套。围坐在夕夜身边的,既不是她的母亲也不是她的父亲,而是颜泽的父母。夕夜是颜家领养的孩子。
  一如过去的每次晚餐,父母会随便地拍掉颜泽筷子上的大块肉,劝诫她多少吃点蔬菜以免营养不均衡,却从不会这样对待夕夜。自始至终的笑脸相迎使夕夜永远无法融入一个家庭该有的矛盾、隔阂、争执,以及它们本质内的种种温馨。
  世界上有种感情,表现为相敬如宾,不是爱。
  真正亲密的家人,并不会像这样冷漠的有礼,伸手却无法触及,俯身却无法靠近。
  颜泽离开的那天晚上,父母从医院回来。母亲没有开灯,瘫坐在地上,号啕大哭,父亲在一旁安抚。月光经过玻璃窗的折射在地面画出菱形,冷清的色调恰好擦过父亲的眼睛。夕夜从门口往里望,随着父亲的动作,眼中的高光来回旋转,好像流泪。
  夕夜靠着门框,进不去,彼此间仿佛有河流阻住一般,以隔岸相望的方式各自孤单放逐。自己顺着河岸走,沿途是荒凉又漫长的孤独,河床里水流湍急无处立足。
  整个世界失去声音,母亲的号啕大哭只剩下动作和表情,狭小的房间压抑得犹如黑白默片,寂静茫茫无边。有那么一刻,夕夜非常想靠过去让她倚着自己的肩,对他们说“把我当做你们自己的女儿吧”,可是最终却开不了口。
  女生无能为力地注视别人的生离死别,内心渐渐疼痛得麻木,明白那并不是自己的家人,他们彼此间只剩相互怜悯。
  直到时间刨光了快乐与伤痛,笑与泪的界限开始含混不清,母亲的情绪日趋稳定,家里的饭桌上依然空摆着颜泽的碗筷。
  夕夜记得第一次到颜泽家吃晚餐,两个情同姐妹的女孩兴奋地帮钟点工阿姨端碗端菜。颜泽朝房间里喊了一声“爸爸妈妈开放啦”。见里面毫无反应,料想电视声太大定是没有听见,夕夜又补充了同样的一句。
  声音的缓流迎上刚巧走出门来的夫妇,两个人都有些尴尬,女孩子却毫无觉悟地继续忙碌。所有人围着饭桌坐下后,母亲看了父亲一眼,目光间像是有默契,对新来的女生开了口:“那个……夕夜……”
  “嗯?”
  “以后你不用叫我们‘爸爸妈妈’。叫‘叔叔阿姨’就可以了。”
  女生的筷子僵在半空,沉默半晌,心脏急速被寒冷包裹无法喘息,许久之后,倔强的点了点头,收敛起自己所有的感情。
  ——我们不是你的爸爸妈妈。
  穿过菜肴上方的腾腾雾气,夕夜看见餐桌对面颜泽的笑容,属于无忧无虑少女的幸福。天真,澄明,单纯。却仿佛在向自己宣战:夕夜,你想取代我么?
  夕夜不知道自己的小幸福在什么地方。亲生母亲是个孤傲的女子,极少与自己有相交的轨迹,无从倾诉,无从深谈,直到她最终病逝,依然疏离。亲生父亲从未出现过,因母亲的守口如瓶而终成虚无的幻影。
  被送去孤儿院,又继而在各种家庭颠沛流离,每一处都是短暂的靠岸而已。不哭,除非痛彻心扉。更不爱笑,只有清亮眼眸里的倔强逐渐衍化成同母亲如出一辙的孤傲。宿命感在体内形成了不可抗拒的痼疾。这样的痛,颜泽永远无法体会。
  带着与生俱来的劣势,夕夜时刻在苛求自己,什么事都必须做到最好,唯有这样才能找到狭窄的出路。以为只要优秀,就能被人爱,就能避免受到伤害,走进了循环往复的误区。
  【6】
  周一上午第二节课间,做广播操时,全校在红色的塑胶跑道上排队,每班男女各站一路。气温已陡然下降几个单位,夕夜紧了紧校服外套,心事很重。身旁站的是季霄。
  男生的声音敲打在耳畔:“夕夜,体育部部长的竞选报名表你忘了交吧?”
  “欸?”夕夜故意装作意外,但恢复平静的速度有显得有些穿帮,“呵呵,忘记了。算了吧。”
  继而露出无所谓的表情。
  男生露出一个真诚热情的笑容:“放心吧。我帮你交啦。”
  这次才是真正的出乎意料。女生愣着,半晌做不出反应。
  以为对方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季霄微微颔首,侧过脸来看向夕夜茫然的眼睛:“我已经在截止期限内帮你填好交上了。你只要好好准备竞选演讲就可以了。”
  “这、这样啊。”浑身无力的夕夜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那谢谢你。”
  入场式音乐响起,队列前面的女生们相继踩着节律奔上草色淡黄的足球场,轮到夕夜,迟疑须臾跟了上去。再多说一句,也许声音就会哽咽起来。
  对方无疑是好意,自己没有不领情的道理。可是,你不明白,我是故意错过截止期限的啊。
  周五的事情已经给了我教训,我不想再次将自己逼入绝境。
  为了一次竞选,要去讨好身边所有的人,小恩小惠,虚情假意,佯饰宽容,伪装开朗,十八般武艺,应对无数猜疑、妒忌、自我中心、不满、歧视、唯我独尊。太多的事,夕夜不会做,如今却不得不做。仿佛昙花被迫开在烈日下,因夜色晕染而产生的优越感荡然无存。
  每时每刻,举步维艰。
  夕夜低头失神,没意识到观礼台上喊自己的名字已经三遍。前面的女生拍了拍她:“夕夜,叫你去领奖那。”
  “哦哦。”女生这才回过神来。穿过队列一路朝前走去,脚踩在早失去水分的草地上,发出干巴巴的“簌簌”声,一些别班的学生侧转头来看。
  英语竞赛全校唯一的一等奖。有什么用呢?“学而优则仕”是句3的空话。清冷的秋末日光打在通往观礼台的台阶上,形成一道层次鲜明的光的通路,夕夜从这虚幻般的空间中穿过,身上有一瞬洒满单薄的暖阳,然而丧失的也犹如梦境泯灭。
  这个世界应该一分为二。
  夕夜这样想着走向观礼台中央,从校长手中接过奖状时无意间扫视到台下的一些眼神,觉得藏在它们中的情绪,并不是友好的祝贺,并不是善意的羡慕,而是另有深意,究竟是什么,夕夜辨不清。
  心像不慎滚下悬崖的石块,磕磕绊绊,却是终于无可挽回地坠入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在那片黑暗中,有真相的存在,却不敢伸手去触碰。
  无能无力,只能任自己无休止地做自由落体。
  做操回来。夕夜先把奖状塞进抽屉,稍微迟了些,想去洗手间,刚走到门口便听见预备铃。接下去是眼保健操时间,夕夜迟疑了片刻决定不理睬继续朝外走去。
  扣上门闩后听见了熟悉的声音。是同班的肖晴和翟静流。夕夜笨无意偷听别人的谈话,可当听见对话的内容和自己有关时就无法从容地置之度外了。
  “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顾夕夜那张精致的脸,我就觉得假。”伴着水流从龙头倾斜而下的声音,听见肖晴的话。夕夜对着门呆立,瞬间僵硬了动作。
  “是啊。她总是给人很假的感觉,好像总戴着面具。你看她今天故意拖拖拉拉,还不是想让全校都听清楚她得了奖?”翟静流附和道,“颜泽就不会这样。”
  “阿泽是很真诚的人,又平易近人,从来不会炫耀什么。”
  “其实顾夕夜有什么好炫耀的啊?不就是成绩好点、长了张漂亮的脸么?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议论声随着脚步渐行渐远,夕夜扶着门丧失了表情和动作,像是往心脏上钉入了毒刺,一句又一句反复敲击,伤口就一寸比一寸深入下去。血液凝滞两秒,漫涌上来。
  女生无力地推开门,看着镜子中脸色苍白的自己。
  这就是她们口中精致的、漂亮的、虚假的容颜。她们说,这是面具。
  同样发生在这块巨大镜子前的对话,像在倒带,黑白两色的画面旋转进脑海里。
  被形容为“又真诚又亲切”的颜泽开大凉水冲刷自己的胳膊降温,语气接近抱怨:“肖晴那个人真是讨厌死了。”
  夕夜的手意外地停住,一些水花溅在周围的大理石台面上:“怎么了?”
  “每天自修课都换到我旁边的座位来找我说话,她自己不要学习,好像谁都跟她一样不上进似的。”
  夕夜一时语塞,好半天才重新续上话题:“看你平时总和她说笑,还以为你们关系很好呢。”
  “嘁,谁跟她关系好。”
  “……那……”夕夜突然组织不出合适的回答。
  那么,就不要对她笑啊,不要和她上课聊天啊,不要下课时去小卖部帮她带吃的啊。你明明可以对讨厌的人不理不睬,为什么要对她那么好、任她纠缠呢?
  “……你别理她了。”反复斟酌,最后的答案却似乎是最没说服力的一句。
  颜泽关上龙头,皱着眉甩了甩湿的手,留下一句“跟她翻脸不至于”走了出去。
  夕夜恍惚觉得镜子里的人变成了自己,那一刻望了一会儿颜泽的背影又把手继续伸向水流体会刺入骨髓的自己,过去和现实重合在了一起。
  才华横溢也好,相貌出众也好,难道都反而成了致命伤?为什么她们理所应当地认为长相一般的女生必定心地善良?
  夕夜不明白,非常非常地不明白。
  可是若她们都像这样想当然,那么自己也该死了心,可以预见所谓的“志在必得的”竞选会出现什么结局。
  灰心到了底,有一声呐喊在心中蓄势待发,却逐渐衍化成无声又无力的叹息,糅散在了空气里。
  ——伪善的那个人,明明不是我啊。
  【7】
  如果说女生们的敌意来自天生的嫉妒,那么男生们的疏远又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夕夜想不通,但即使会被真相伤害还是无法抑制好奇心。所以,下午课外活动时间特地坐在了季霄身边。
  “呐,季霄,我很想知道,你喜欢的是颜泽的哪一点?”看篮球赛的间隙,夕夜手撑着头望着操场上奔跑的人群看似不经意的问道。
  觉得有些意外,可季霄一直是好脾气的男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