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节
作者:谁与争疯      更新:2022-04-14 11:06      字数:4742
  瑞雪抱了木绊子一边哄着二壮和三丫头讲故事,一边不停的烧着土灶,又打开窗户放出屋子里的潮气,直折腾到日落西山,居然也把土炕烧得半干。
  赵丰年回来时,屋中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了,平日写字的桌子被挪到了近门处,南窗下是一铺两米宽四米长的半截炕,抹着黄泥,看上去平坦粗糙,但是却自有一股暖意。
  瑞雪见他愣神,还以为他是嫌脏,就笑道,“等明日彻底烧干了,扑上草席,钉上木板炕沿儿,看上去就比这规整多了,掌柜的先忍一日吧。”
  赵丰年死死压着心里的感动欢喜,不想要它们泛滥,可惜却事与愿违。
  要知道,哪怕当初他认为那妇人疼他入骨,也不过就是偶尔下厨给他熬上一碗汤,可是这个他伤重愈死时娶回的女子,居然对她这般真心,每日精心变着花样儿的做菜,就为了自己能多吃一口,日日起早贪黑、抛头露面开铺子,也从不说一声辛苦,自己染了风寒,她就立刻聚了人手忙碌两日,只为了盘上一铺睡着热乎的大炕!
  他,何其无辜,没有半点儿错处,却要承受一个人二十年的恨意?而他又是何其幸运,可以在最落魄的时候,能得这样的女子倾心相待?
  瑞雪正弯腰去摸炕面,想着明日要托张大河再烧上半日,却突觉身后有人靠近,刚刚直起腰,就被一个清瘦却也宽阔的胸膛圈了起来,耳边是赵丰年断续粗重的哽咽声,她惊得一时僵住不敢动,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脸色蓦然红透,想要开口说话之时,却觉脖颈一片湿热…
  泪?是这个清冷孤高,俊秀不凡的男子的眼泪,是这个明明心地纯良却偏要装作恶毒的男子眼泪,是这个她名义上的夫主,与她相依为命生活的男子的眼泪…
  瑞雪不是笨蛋,她也曾在夜半无眠时不止一次的猜测过赵丰年的来历,他是没有半分银钱的穷光蛋,但是举手投足间却总是透着一丝高贵雍容,他自称做过商人,却写的一手好文章,他话语不多,但是只吐出一个字,却让人不自觉的躬身倾听…
  她知道赵丰年绝对不是表面上看到的这么简单,也许还如同小说和电视剧里那般,背负这什么深仇大恨。如果她明智一些,自私一些,就应该在赚了银钱之后,立刻走得远远,避开他这个人,避开那些不知何时会找上门来的麻烦。
  可是她却不是心狠的人,每每在噩梦里惊醒,心中对这个世界极度惶恐不安时,扭头看见他的侧脸,宁静淡然,狂跳的心就会像被驯服的野马一般,安静平和下来,她会对自己说,她不是一个人,还有人与她一起相依为命。
  于是这个人不知不觉间,就成了她心里的依靠,虽然他连烧水都做不好,虽然他性格别扭,虽然他总是无故发脾气,但是,她更愿意看到他本性里的纯良和隐藏在呵斥嘲讽下的关心。
  她轻轻转过身,侧脸贴上他的脖颈,一下下抚着他的脊背,轻轻柔柔的,哼起了歌,
  “别哭,我亲爱的人,
  我想我们会一起死去。
  别哭,夏日的玫瑰,
  一切已经过去,你看车辆穿梭。
  远处霓虹闪烁,这多象我们的梦。
  来吧,我亲爱的人,
  今夜我们在一起跳舞…”(《美丽世界的孤儿》汪峰)
  赵丰年静静听着,温暖柔和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眼泪开始慢慢干涸,从出生以来,心里第一次如此平和,如此宁静,好似那些仇恨,那些不甘,那些迷茫都已经离他而去…
  瑞雪感觉耳边的呼吸声渐渐平稳绵长,心下偷偷松了口气,慢慢扶着赵丰年挪到床边,安顿他躺好,为他盖上棉被,纤细莹白的手,依旧一下下轻轻拍在他的身前,熟睡中的人隐隐勾起了嘴角,也许是梦中到了美丽的地方,不是天堂,却胜似天堂…
  夜,静谧安详,远处谁家竹笼里的母鸡不肯睡下,叽叽咕咕说着闲话,随着夜风送出极远,惹得隔壁老狗抗议般的吼叫两声…
  第三十一章  代笔
  不知是竖在栈桥边的那块木牌起了作用,还是天气渐冷,谁都想吃口热乎乎的饭食,瑞雪的小食肆里生意渐渐热闹起来。
  每日在此等候活计的力工们,也开始舍下家里的冷硬干粮,极大方的花上六文钱要上两块香甜的发糕,喝上一碗浇了肉糜和骨汤的雪羹,真是又热乎又嫩滑。
  原本嫌弃盘腿不方便的人,也不肯再坐在地下桌边,抢着挤上炕去,感受这着屁股下传来的热乎气儿,在这秋雨淅沥,阴冷潮湿的天气里,分外舒坦。
  码头途经的客船里,也不断有人派了小厮丫鬟过来买些吃食,或者干脆几个男子结伴一起坐在雅间的大炕上,一边吃喝一边暖暖身子。
  随着食客增多,各种要求也随之而来,只卖雪羹和发糕,已经满足不了食客的需要、
  于是,瑞雪熬了半晚,归拢出几个简单易做,成本又低的菜色,请张大河帮忙刻了几十个小木牌,系了红绸挂在各个房间里。
  主食有鸡蛋饼、发糕、火烧、白面馒头、雪羹、鸡蛋羹,炖菜有萝卜炖牛肉,小鸡炖蘑菇,炒菜有木耳炒白菜、醋溜土豆丝,浇汁土豆泥,葱爆鸡蛋,葱爆羊肉。菜色虽说比照城中酒楼,还是太过简单,但是,却胜在方便,很多客船不过是停靠个把时辰,想要进城绝对赶不及,索性就在河畔居里点些饭菜,热乎乎吃一顿。
  瑞雪最擅长的就是把普通的食材做成又漂亮又好吃的菜色,前世家穷,弟妹不懂事,常因为饭盒里没有肉被同学嘲笑,而不肯去上学,她为此挖空心思琢磨了很久,慢慢居然练出了一手好厨艺。
  记得有一次她把豆腐雕成了花朵形状炸熟,金灿灿的特别好看,惹得妹妹的老师同学都争相询问,妹妹骄傲了好久。
  当然,这一世她的手艺也没有丢,那些食客带着疑惑,甚至微微一点嫌恶之意进来,走时却都满面笑容,甚至大多还会扔下几十文的赏钱,直说在这样的小地方,能吃到这般美味的饭菜真是不易。
  瑞雪前世做了多少年的小贩儿,很清楚一视同仁的道理,虽然南屋接待的食客增多,进项远比北屋高,但她也不曾慢待那些力工,隔上一两日就要熬锅骨头汤之类,白送给众人喝,从来不因为他们是花一文钱进来喝茶取暖,或者花几十文买酒菜,而区别对待。
  甚至如若每晚剩下了发糕之类吃食,还要送给其中几个家境困难的,这也让她在力工群里口碑愈好。
  这一日早晨天色一改多日的阴沉,终于见到了久违的阳光,虽然晒在身上也没有多少暖意,但是却让人心里极舒畅。
  张嫂子一边哼着小调,一边擦拭着木架子上的酒坛子,不时伸手挨个拍拍,听得其中几个声音发空,就回头笑道,“妹子,烧刀子和桂花酒好像要卖完了。”
  瑞雪正看着栓子拨算盘,这孩子也是个刻苦的,不知晚上自己留在铺子里下了多少功夫,不过半月,居然就拨得似模似样了。
  “栓子最近功课不错,晚上跟你爹回家住一晚吧,明日回来时,顺便去杨家酒庄买两坛酒回来。”
  栓子一听这话,立刻眼睛就是一亮,他这两日确实有些想念娘亲和弟妹,但是想起店里越来越多的食材和酒水,他又放心不下,犹豫着说道,“师傅,我还不太想家,不如过些时日再回去吧。”
  瑞雪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回去吧,你娘该想你了,店里你不用多惦记,跟对面看库房的老钱他们说一声,晚上帮忙照看一下就行。”
  每晚,码头的人都走了,除了极少几只夜宿在此的客船,就只有对面看守打更的几个人,栓子与他们混得也算熟悉,于是立刻说道,“我怎么没想到这个法子,下午我就找钱伯他们说说去。”
  张嫂子笑道,“不必特意去找,那老钱守夜耐不住寒凉,每晚都要来打半壶烧刀子暖身子的。”
  瑞雪点头也想起了这件事,“既然托人家照料店铺,那今日的酒钱就别收了。”
  “好。”张嫂子应下了,三人正说着话,门外突然走进一个十八九岁的后生,张嫂子心里奇怪,这时候多是货船卸货的时候,怎么还有人这么早来喝茶,但她还是放下手里的抹布,笑着迎上前,“这位小哥儿,可是要喝茶暖暖身子?”
  “不,不,”那后生慌忙摇头,却又期期艾艾说不出有何事,瑞雪猜到他也许是有事相求,就请他坐下,示意张嫂子端了碗热茶过来,亲手递给他,温和笑道,“这位小哥儿,大伙都在码头上谋生,抬头不见低头见,你若有何事需要我们帮忙,就说来听听。”
  那后生瞄了一眼栓子跟前的纸笔,脸色有些红了,低声说道,“老板娘,我是十几里外岳家村的,我叫岳顺,我兄长出门做工一年未回,我娘心里惦记,要给兄长捎封信去,可是…嗯…我家里无人识字,又没得功夫进城…”
  “你可是要我帮忙写信?”
  岳顺立刻点头,生怕瑞雪不答应一般,又从怀里掏出几文钱,“老板娘,我出纸墨钱。”
  瑞雪想了想,从他的手里拿了两枚铜钱,笑道,“两文钱足矣,说说你娘要带什么话给你兄长吧。”
  岳顺没有想到瑞雪这般痛快就答应帮忙,还有些发愣,栓子笑嘻嘻伸手推推他,道,“岳大哥,快说啊。”
  瑞雪铺好一张纸,提笔蘸了墨,岳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把老母平日唠叨的那些话说了,无非也就是家里安好,兄长年过二十,要早些回来成亲,他在码头做工,家中比过去好过许多之类的话。
  瑞雪一一写下,然后吹干墨迹拿给他,岳顺折好放进怀里,千恩万谢的告辞走了。
  晚上关门前,瑞雪剁了肉馅和白菜,烙了十几个金黄色的馅饼,用细白的棉布包了六个给栓子,又塞给他五十文钱,栓子死活不肯要。张嫂见瑞雪是真心想给,就劝栓子道,“你师傅给你就拿着吧,你也出来大半月了,回一次家怎么也要给弟弟妹妹买点小玩意儿。如果真觉得你师傅好,以后就多听话,勤快点儿做活就行了。”
  栓子想了又想,这才伸手接了过去,眼眶也有些红了,心里暗自发誓晚上一定要和娘亲好好说说,天底下可不都是恶毒师傅。
  原来,他来码头前,娘亲曾与爹爹吵闹过,因为他家隔壁的邻居小哥儿就被送到木匠铺子里去学徒,只一年功夫就瘦得不成人形,据说他那师傅日夜要他做活,还不给吃饱饭,娘亲担心他也会受罪,就死活不肯让他出来,他心里也是惴惴不安。
  没想到,他居然这般走运,碰到一个天下少有的好师傅,从来不打骂他,有好吃的也紧着他,还教他读书拨算盘,半点儿不藏私。娘亲如果知道了,一定会欢喜极了。
  送走栓子和老王父子,瑞雪把剩下的馅饼,分了五个给张嫂子,留了四个当做她和赵丰年的晚饭,两人就也回了家。
  许是岳顺感激瑞雪帮忙,在码头大力宣传的结果,不过几日,整个码头就都知道了,每日都有人来求写书信,不过是举手之劳,而且众人也极有眼色,都是赶在早晨或者下午闲暇之时,所以瑞雪也不加拒绝,打点的众人皆是满意而回。她本就在码头上口碑极好,如今又知道她识文断字,就越发得了众人的尊重。别说谁敢赖个酒钱,就是说句调笑之言的都没有。
  而往往很多时候,像力工这样凭借力气吃饭的底层人,更容易交心,更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他们脑子里没有太多的复杂想法,没有太多的贪婪欲望,本性里只觉别人对他们一个好,他们自然要回两个。
  瑞雪铺子里的水缸,从来都不必栓子去挑,他早晨只要拿着水桶扁担一出门,谁路过见了就会抢过去,推了他说道,“去跟老板娘读书吧。”然后甩开大步,几个来回就装满了水缸,再笑嘻嘻跑去码头做活。
  瑞雪见此,常常感慨,这个时空的人,真是比前世要可爱善良许多啊。
  铺子里生意好,土豆萝卜一类的就有些不够用了,张嫂子家里也没种多少,就跟邻人打听了几句,才知高家存得多,瑞雪上门去问,结果高福全直接推了两大袋子送到了她家门口。
  瑞雪要付钱,高福全却死活不要,直说邻里间互相送些菜,哪有要钱的。
  瑞雪想起刚才见到翠娘给黑子拆洗棉袄,那棉花都黑硬粘结在一起了,就有了主意。
  第二日抽空去了趟城里,买了些布料和棉花,一起送去了高家,说是请翠娘给他们夫妻各做一套棉衣,剩下的就是工钱。
  翠娘针线活儿好,做了十几年棉衣,怎么会没有个估量,一见那足足二十斤的棉花和两匹布料就知道瑞雪这是变相的送她谢礼,心里感激,就爽快收了。
  第三十二章 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