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节
作者:桃桃逃      更新:2022-04-08 21:03      字数:4778
  舒服有趣。这样好的心情,这样好的氛围,连话题都份外的温暖。她说起自己在某一个冬日的午后,懒洋洋的搬着凳子坐在阳台上,拿了巴金先生的《随想录》随意的翻着,突然就看到了这样一段话:
  “但理想从未在我的眼前隐去。尽管有时它离我很远,有时又似乎近在眼前,要抓住它却又两手空空。有时我竭尽全力向他奔,有时我停止追求,失去一切。但任何时候在我面前的或远或近,或明或暗,总有一道亮光,不管它是一团火,一盏灯,只要我一心向前,它就永远给我指路。”
  这一段话,仿佛就是暖暖小小的太阳,光线一下子打在自己身上。明明这样质朴无华,却又敲中了内心最深处,于是,措手不及的,她竟激动得难以自己。
  即便是隔了这么久,黎忆玮再也没有翻过那本书,却依然可以一字不差的背诵这一段。一个一个字,落在心尖,如咀芳华。她不是没有过彷徨犹豫的时候,那么多的人和自己背道而驰,笑她疯癫或者愚蠢,却偏偏还是义无反顾了。所以才特别珍惜当下,至少给了自己梦想的舞台,去接触那些从来就向往的东西。
  “所以说,老大,我真的特别感激你。”她总结陈词,笑得像是海里的一卷白色浪花,有一眼看到底的清澈透亮。
  眼前这个小女生又一次的让费邺章意外。这样的激情,自己前几年也曾有过,慢慢的就更会衡量起现实。于是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去实现曾经所有那些构思。比如,只是办一个私密论坛,或者办起一本杂志。幸好因为出身的原因,可以免去了很多阻力。可以顺畅的发表激烈而先锐的文章,可以在论坛里畅所欲言而免于噤声。
  有时自己想想,却又不免灰心:那么多的东西,难道真的要留在书册中,等到后代有了这样的能力,再一一捡拾起来,再付诸现实?然而这也只能是唯一的慰藉了。哪里能像她一样,双眸纯真而坚定,坚信自己走的就是改走的那条道路,甚至甘愿献出一切?
  他忍不住伸手去揉了揉她的乱发,若有所思:“年轻真是好。”
  忆玮有些不满的躲开他的手,心有不甘:“这不是年轻的问题。说到底,还是信仰的问题。”
  她就是这么认为的,信仰得是不是够深,能不能抵抗起诱惑,才是关键。
  他笑眯眯的继续问:“你信仰什么?”
  而忆玮早有准备:“我从书上看到的,所有美好的东西。民主,人道,和平,宁静。信仰从来不是宗教信徒的专利。”
  他的手停在她的耳侧,忽然滞住不动。小女孩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脸庞柔和虽然内敛,却又遮挡不住光华,莹莹如珠如玉。
  他的声音蓦然变了,不再是宽厚如同父兄,却低魅像是海风轻袭,撩拨人心:“丫头,我对你刮目相看了。”
  忆玮并没察觉出一样,咯咯笑着:“老大,和你聊天真是舒服。”她微微一撇嘴,轻轻“哼”了一声,想起了自己和陆少俭的过往,唇枪舌战,冷言嘲讽,从来没有停歇的一刻。
  费邺章自如的放下手,侧脸抿出了刚毅俊朗的线条:“是啊,我也很喜欢。”
  第十五章
  第二天驱车去了市郊,在一幢独立的小楼前停下,费邺章对了对地址,点点头:“没错。”
  摁门铃,良久,却没人来开门。再摁,又等了很久,终于有人来开门,却是一个中年女人,还带着围裙,匆匆忙忙:“两位请进。王先生在楼上书房。”
  保姆替他们推开了书房大门,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正坐在书桌前,阳光从巨大的落地窗前透进来,老人的身侧宁静悠然,他目光从眼镜上方探出,微笑:“等了很久吧?小洪在给我整理东西,没听见门铃声。”
  忆玮本来还有些忐忑,可见了真人,忽然觉得亲切。老先生的眼睛还很明澈,并不像很多人一样,老了之后眼珠昏黄且浊气沉沉。她微笑着说:“古代还程门立雪呢,再说我们也没等多久。”
  老先生一下子乐了,笑:“小姑娘挺会说话的。”等到三人都坐下,才转过了问费邺章:“老费身体怎么样?还强健?”
  费邺章回答得恭敬:“是。他也就天天在家读读书、养养花鸟。”
  老先生微微一愣,有些感慨:“是啊,那么久了,都老了。”
  烽火战乱、义气戎马的时代过去了,看透了世事的老人们也沉静下来,写书育人,余生平静。
  王老手里拿着杂志,招呼忆玮:“小姑娘很仔细,把我这个标点改出来了。”他笑了笑,“我这个人啊,只有对文字最敏感。书也好,自己写的东西也好,记得清清爽爽,连标点都不会忘。”他又点了点头:“这本杂志很好,有锐气。”
  费邺章并没有谦虚,反而微微欠身,答得云淡风轻:“是。这个年纪,还是想做些这样的事。”
  “先生,这次来,是想请您写写过去的事,您口述,我们来整理。”
  王老爽朗大笑,银白的眉毛颤动,连连摆手:“一介书生,当年连报国都无门。写什么回忆录?”
  一老一少,竟是一般的执着。老头推了推眼镜,继续微笑,若无其事:“你祖父写了么?”
  费邺章轻轻一笑:“他不一样。王老,你在外面呆了那么多年。我总以为和我祖父不一样。”
  从王老的表情那个来看,虽然和蔼,却坚持,只说:“这些年在外面讲学,倒有不少资料。要是不嫌罗嗦,倒还能听一听。”
  忆玮还要再说,费邺章冲他微微摇头,又对老先生问道:“您是在这里定居么?”
  老先生摇摇头:“人老了,总是放不下这根,先回这里看看老家。还是得回常安去。老朋友都在那里。”他又对忆玮笑:“小姑娘,有空就来找老头子聊聊天。我看了你几篇文章,也很好。写得干净。”
  忆玮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此刻却红了脸,偷偷看了眼费邺章。
  费邺章自然的接过话题,语气很温柔,像是在鼓励她:“是我拿了几篇,送给王老看看。”
  又坐了坐,因为老人身体不大好,便告辞了。
  回去的车上,天气适宜,车子的窗大开着,凉凉的打在脸上,终于微微解去了忆玮脸颊上的淡红。她语气还是有些兴奋:“我这一生完满了。”
  费邺章再也绷不住,一手抚了唇角,这个俊朗的男子像是用西洋画笔在唇边描了绚烂笑容。
  “丫头,你的要求还真低。”
  “这还低?今天见到了活的国粹,我还不能激动一把?”
  他笑得意味深长:“看看吧,我们有没有这份耐心。”
  最后一晚在宾馆里躺着,辗转反侧,偏偏就是睡不着。走到小小的露台上,大约是因为潮汐的原因,海浪声份外的大。夜里一阵阵的拍来,像是轻轻撞击在心里,一时间连时间流逝都几乎忘记。隔了一个露台,忽然见到了浓墨般的夜色之中,猩红一点,像是萤火虫,温暖的一点明亮。
  男子点着了手里的打火机,照出的了如雕塑般刚毅的脸部轮廓,他将目光淡淡转过来,却极柔和,像是海上伴着明月升起的乳白色水雾。
  原来不止自己一个人失眠。因为隔着远,谁都没有说话。在这宁静足以致远的深夜,将目光探到了遥远的深处。
  不能说出了趟差没带回一点成果。至少还是得到了王老的授权,可以将他以往讲座的录音稿整理出来,这些演讲没有在国内公开发表过,都是极有价值的文献资料。
  因为年代比较久远,磁带转录成CD,不免有些嘈杂。加上先生有些江西口音,听起来就分外吃力。忆玮埋头记录了一个多小时,站起来活络筋骨。打开电脑,全是顾小卓给自己的留言,她甚至想象得到她勃然大怒拍案而起的样子:“去看李泽雯的space!”
  她顺着小卓给的网址点进去。照片很漂亮,陆少俭的手就这样随意的放在李泽雯腰间,姿态轻松。黑亮的眼睛眯起,并没有在看镜头,凝成黑亮一点,像是在窥看暗处的猎物。李泽雯穿了一件玫红色的上衣,闪光灯下颜色份外正,衬得肤色如玉如雪。真是一对璧人。
  忆玮有一瞬间屏住了呼吸,眼前一片空白,歇了一会,才简单的看到了照片的背景。她记得很清楚,就是那家西餐店——陆少俭很恶毒的对自己说:“你的丝袜脱线了。”
  嗯,是的,那段你追我赶的时光过去了。而素来作壁上观的人,亦终于得以以胜利者的姿态,将一切重新洗牌。李泽雯喜欢陆少俭本来就不是新鲜事。黎忆玮再迟钝,也察觉出了自从自己和陆少俭在一起,她对自己的态度就慢慢改变了。原本算是不错的朋友,莫名的有了些嫌隙。
  若是走不到一块,迟早还是要散伙,爱情和友情,都是一样。
  她一张张的看过去,原来自己离开这个城市不过几天,竟然真的错过了这样大的八卦。他们各种宴会聚会的照片,俨然已是形影不离。她沉默,面无表情,手指无意识的抹过自己的唇——和费邺章相处久了,竟然也无意识的学着这个动作。又看了看张数,还有很多,忆玮终于还是看不下去了,关了窗口,走到阳台上,像是要透口气。
  有白色的小狗在草坪上追着自己的尾巴打转,老太太抱了孙子和人唠嗑,平和美好。可偏偏察觉出了心里的恶躁。是在感慨他的速度和决心,还是惊诧于自己的心情,在一瞬间低入尘埃?
  继续整理文献的时候,接连听漏两段,下笔重重划去。面对一张乱七八糟的纸,顿时什么心情都没了。又接到了费邺章的电话,说是请她吃饭,忆玮很高兴有人约自己出去,总比一个人在屋子里胡思乱想的好,于是忙不迭的答应。
  他给的地址难找,七拐八拐的,是在城市某一个老街道上。巧得很,前面的一条街道是出了名的有格调,开着各色的酒吧和咖啡店。于是愈发的衬得这条叫做“菜巷”的小路世俗气浓浓,连路都显得窄了些,闹闹哄哄全是人。忆玮数着门牌,终于找到了老陈家炝锅鱼。
  费邺章比她早到,见她找得脸色微微发红,招呼说:“说了去接你。我说这地方难找吧。”
  她叹口气,指了指前面:“前面的酒吧街挺有名的。我以为这里有好找。”
  “你的口味重不重?”
  她虽然是南方人,可是从来不怕吃辣,口味也重,于是点点头:“我什么都吃。”说话的神态很认真,像是在和费邺章讨论学术大事。
  就按她的意思点了最辣的口味,趁着菜还没上,费邺章把最新的一期杂志给她:“刚出厂。”
  她轻轻打开,手指灵动而轻快。封面是深蓝色,有一种古意内敛却勃勃的生机,衬得捏着页张的手指更加白皙柔软。封面上随意扫了一眼,才看到合作网站的名字——可不正是以前自己工作的政府网么?
  一时间只觉得巧,又有啼笑皆非的感觉,于是指了指给费邺章看:“我们的合作网站?”
  他也笑了:“对啊。所以当时邀请你的时候,我挺犹豫的。那个工作挺适合女孩子,清闲又稳定。”
  这话听得忆玮愣住,忽然想起陆少俭也这样对她说过,只是语气刻薄,更像是尖锐的指责自己不知好歹。她嘴唇微微一抿,并没有搭话。本来见到新杂志的欣喜,忽然一点点低落下去。只是一页页的翻了下去,一片片的汉字映入眼帘,却不知在看什么。
  炝锅鱼炸得金黄,里边却嫩的像是白玉豆腐,透着香甜的鱼肉混着极其麻辣的调料,忆玮心里大呼过瘾,只是对着费邺章,多少还有些客气,吃得也甚是斯文。
  就算这样,吃完了大半锅,她已经觉得嘴唇都麻辣的开始肿起来。这样辣,像是沸腾的热气往脑子里冲,却偏偏欲罢不能,停不下手中的筷子。最后一口咬了粒花椒,顿时麻得像是在口腔做了冰冻手术,什么感觉都没了。这一憋,连眼眶都红了,轻轻咳嗽了几声,就去找水喝。
  费邺章静静的看着她,忽然说:“我以前有个朋友,吃到麻辣的东西,立刻会流眼泪。哭得稀里哗啦的,像是失恋。”
  忆玮缓了缓,勉强开口说:“既然贪口腹之欲,就一定要撑到底。不然还不如别吃。”
  是的,她的人生信条,路是自己选的,就要走到底,断没有半途回头的道理。
  可惜自己脑海中的这番豪情壮志,被老大的问题打断。
  “丫头,谈恋爱了没有?”
  她莫名的一阵烦躁,闷闷的抬头,对面男人虽然目光如炬,问得却很闲适,像是唠家常。
  “没有。”
  出门时沾了一身火锅店特有的熏气。忆玮满足的微笑:“不枉我跑了那么远过来。”又斗志满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