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节
作者:津夏      更新:2022-03-26 18:12      字数:47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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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绿野苍苍,秦淮画舫,如今铁甲踏遍,寸草不生。
  “继续念!”突然李煜大声冲着飘蓬的方向吼道,飘蓬一世都未曾见他如此动气,惊得那些急报噼啪落在地上,又赶忙俯下身子去捡。
  李煜闭目分明觉得血气上涌,剧烈的咳起来,流珠慌忙从一侧跑上跪在飘蓬旁边哭着求他不可再动心神,李煜半晌说不出话,未央殿内凄哀一片,他只觉那血就用呕出来却死力地以手撑在椅上强行压制下去,晕眩间竟然起了幻景。
  他在弹琴。
  湖心的亭子,些许的微风都可以穿堂而过拂花弄柳,一袭天水碧色长衫便独坐其中笑看风月。
  暮色四合,空楼高阁,有人临窗微笑,说得笃定,那一身的江南烟雨,那轻轻浅浅的光影打在上面,
  那凤凰台周围满是火光,映得那一方小小天空通明可见,天色已经黑下来,除了凤凰台之上,四下满是林木密集,天色一暗便彻底幽秘难言,此时更加阴暗无光。
  他在明,他在暗。
  血。
  这么多的血。
  他宁愿这是自己的血,也好过背负着这些人的期望今天坐在这里强逞心神还要做所有人的神。
  他是真的受不了,赵匡胤你当时有没有想过这一天。
  你杀李弘冀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一天!
  那白色的人影骤然俯下身来大口喘息,一方千年紫檀木案原是九龙捧珠,今天看来全是讽刺。众人叩首在地,微微念着国主保重身体要紧,无人敢抬头看他如何,却听得他呼吸之间出了差错,飘蓬只觉得鼻间瞬间的腥甜气,惊惧下颤抖着偷偷抬眼,但见国主埋首于桌案之边,那紫檀木镂空的缝隙间,淅淅沥沥全是血。
  梨花白锦覆着的肩头剧烈起伏。
  流珠一声惊叫,事情到了最坏的时候,所有人竟然都只能那么眼睁睁地看着他。
  第二百一十一章 今而铁甲踏遍(中)
  他不愿意让别人看清自己的面目,就那么俯着,而所有人都愣愣地看着,大悲之下竟然已经不知还能如何是好。
  脑子中都是一片空白,他这副样子还能熬得几日,流珠的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唇齿颤抖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跪着上前那锦帕替他慢慢地擦净血渍,一时止不住,“国主……国主……”
  他竟然还笑得出来,微微的侧脸红梅点点,重瞳清浅溃散开去,这一刻其人似妖。他拍拍流珠的手臂,“你……不要哭,我死不了……”他的手慌乱地扯过那方帕子来自行捂住口鼻,眼前一片昏暗,四下都是低泣,“徐铉?”
  徐铉赶忙应,“臣在。”
  “他……如何说?”
  徐铉已经被惊得顾不得什么嘱托,他慌乱之下就口不择言直接说出了赵匡胤暗中让他传达之事,“上主……上主说……如若国主肯降,宋军绝不动金陵一草一木。”
  “降?”他突然大笑起来,起身而立,惨白之上鲜红点点触目惊心,“他杀我兄长,害我发妻,如今伤我子民,毁我基业,和我说降!赵匡胤……”他再也说不下去,想起那幅画,那只镯子,你我如今全然回不去了。
  腕子上的伤口,从它出现的那天起,就全都不一样了。
  北国雪落千里……你却要我用一江血水来换么!
  我李煜一生至此,原以为此生流风响泉闲庭信步之间便能笑看云卷云舒,却不想经年嫉恨毁尽手足情意,流风响泉转瞬空,十几岁时候的心境果真是太过简单,却也不枉年少执着一场。
  树下锦绣,我当你此生必为豪杰,扬眉立剑的气度我永生永世都求不得,曾想过,不过便是一江浩汤,若是当真不管不顾纵情而为扔下了这三千繁华不问身后骂名,是否就真的能够和你笑看遍城飞雪。
  只可惜你我原本便彼此对立,站在全然不同的起点之上,越走越远,却总要记得开始时候那场风景。
  入画,如烟。
  不过空逝水。
  只是从未有人如此真心实意地告诉我,要活着。
  不为了其他,只为了你活着。
  还记不记得那树碧桃,你说苦涩的味道。
  再佳美,都是苦涩。
  过了春花生限,便是玉人死期。
  垮塌了的神龛。
  终于有人缓过神来慌慌张张站起来大声叫御医进殿,李煜却厉声喝止,“不必!传我旨意下去,今夜打开宫门,遣散诸人,宫中之人皆可离去……”气力不济,又是喘息不定,元老重臣长跪不起,“臣等誓死与金陵同在!”
  李煜笑得温润如昨,却是带了虚软,“出宫去入了金陵总有一线生机,此非愚忠之时,总当出去想法保全父母妻儿,若是执意留下之人便需做好准备,城破之时我便燃火焚宫。”
  流珠一惊,刚要劝阻却见得他从未如此狠绝,那话竟被他瞬间的凛然哽在喉间,李煜传令遣散宫人分放财物,随即命众人退下关上诸宫室大门。
  第二百一十二章 今而铁甲踏遍(下)
  宫里立时慌乱起来,四方谣传更甚,总是不乏胆小之人收拾起细软就要出宫去,更多的跪在未央殿外哭声不绝于耳。
  广凉寺有老僧听闻传言前来未央殿求见国主,此僧是原先宫中佛殿之人,建起了广凉寺也便派往其中,算得是位经年可信之人,李煜顾及情面,终究是开了门。
  “贫僧听闻国主立誓与此宫同在,贫僧愿率寺中众人随同,城破之日,若是见得未央殿起火,广凉寺亦积薪同燃,国主一生向佛,佛祖慈悲。”
  李煜终究有些难过,分明是自己已经虚软无力,只得命飘蓬上前搀扶老僧,“大师本无需如此……今日可率弟子先行出宫去,城中安东寺与宋朝上主旧日有得前缘,想来他再疯狂亦不会妄动,可保一时之安。”
  老僧缓缓摇头,“人既生亦死,一切皆为虚幻,若人生当真了悟如佛,无悲无喜无梦无幻,无爱无恨四大皆空,生与死又有何区别。国主无需多言,贫僧告退。”
  李煜劝说不得,却更添了惆怅,人有时候真的被所有背弃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如此绝境却还有人不离不弃仍旧视你如恩赐。这样你连崩溃的全力都没有。他一直都是这般被人强硬地贡上了神龛,所以不得不当自己是个神仙,大悲无泪,大悟无言,大笑无声,他不能妄动不能妄言,只因他还是很多人心中的一种信仰。
  其实这世界上没有人天生伟大天生应该坐在这个位子上,那所谓的一目重瞳不过是种顽疾罢了,李煜轻轻笑起,他一个本该是盲眼的人却被这么多人当做神迹,帝王圣贤,如今他哪一种都不是。
  这个玩笑太大了。
  浮生若梦,到了今日,总要惊醒露出狰狞的面。
  安东思晚钟敲响。
  徐铉仍旧不放心,于殿外不去,命人传话进来,“上主有言,明日子夜之时,国主若是……便要攻城。”
  李煜不答,只让他先行离去。
  空荡荡的大殿,往日同样是未央殿,这里珠晖夺目,紫檀香气醉人心神,他一身玉骨举手便可入画。几寸金莲舞婆娑,几树飞花映蹉跎。
  “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秋风庭院藓侵阶。一任珠帘闲不卷,终日谁来,金剑已沉埋,壮气蒿莱。晚凉天净月华开。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
  李煜歇得久了渐渐缓过来一些,“现下等不得了,流珠?”
  流珠立时想到了些什么,退后两步垂首不言。
  李煜软了口气,“流珠……我知你也不愿,可是……你应过的。”
  飘蓬立时也明白起来,“国主!飘蓬无论如何也要伺候国主。”
  李煜却是叹气,“这种时候我不需要这些话,如若你们当真顾及我往日情念,那便照顾好她……一定记得。”
  流珠死死掐着自己的手不教哭出来,飘蓬几欲争辩,竟是决绝不肯,她立时拉住他,“国主如此必有考虑,飘蓬,和我去凤阕宫。”
  飘蓬却是执拗,李煜静静揉着腕子,“飘蓬,我自认此生如此虽绝非我本意亦不后悔,如今就算城破宫灭亦无所,只是……女英是她的妹妹,我保不住她,不能再保不住女英,否则……我死不瞑目。”
  最后四个字说得风轻云淡,好似下一秒他就能微微笑起乘风而去。
  他自己看不见,身侧两个人的悲伤已经无法用眼泪来解释,只能是彼此扶持,竟是流珠先跪下,她凛然有了坚决的神情,“国主放心,二小姐绝不会有事。流珠在此别过,叩谢国主深恩,流珠至死不忘。”
  字字句句竟然也说得平静,李煜听见她衣裙的响动,流珠长跪在身侧,行完大礼,流泪起身。
  李煜终得安慰,“流珠,你没有丢了娥皇的魂,你同她一样身有傲骨,所以记得……一定要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这句话当日也有人这般期待着告诉自己,可是那个人今天却五十万大军围城,生生地要断了他当日亲手留下的光。
  “是,国主。”她最后望他一眼,强行拉着飘蓬出了未央殿去。
  第二百一十三章 清溪深不测
  广凉寺幽深灰暗,今夜全宫无人入眠,四处奔走之音不绝于耳。
  流珠一路和飘蓬出了未央殿去往后宫,这方途经中轴线上的白石小桥,流珠吩咐着飘蓬去查看山石之后通路,而她先往凤阕宫去,两人在桥上低声说着,事情须得越快越好,两人分头行事。
  流珠入了凤阕宫,女英正捧着那方琵琶遣散宫人,寝殿之前跪了一些小宫娥哭哭啼啼说些话来,女英也是无可奈何,“今夜便都先出宫去,若是当真城破,混乱之中跑出金陵去不是难事,日后归乡各寻出路,总好过守在这里丢了性命。”
  流珠见她此意显然也是自己不肯走的,心里着急,四下里又都是哭声吵闹,她只得先在外廊思量出个法子劝说,左右来回踱了几步,终于还是定下心来。
  “国后。”流珠匆匆跑入,望望地上跪着的人挥挥手,“且都先下去,走是不走自行决定,不要跪在这边期期艾艾。”
  女英也是正有此意,“都先下去,记得,无论如何不能丢了唐国的风骨!”
  人群渐渐散去,女英看流珠神色焦急想来国主有事,执了她的手便带流珠入寝殿内说话,流珠也不及施礼便被她止住,“流珠,国主可是……今日听闻他在殿上不好了……”
  流珠略略安慰,“国后无需担忧,现下心神尚安,只是今夜国主自有安排,请国后务必收拾细软随我来。”
  女英一愣,她下意识捧着那琵琶不松手,“国主他……要我去何处?”
  流珠便替她拿过一侧架子上的披风过来,“夜凉风大。国主候在宫中水渠尽头之处,今夜便要出宫去。”
  女英见她为自己系好拉着她就要离开错愕不已,走出了几步才缓过神来,“他不是今日在殿上说过……要与这皇宫同生共死……”
  流珠摇头,压低了声音,模样做得极像,“国主自有思量,只要留得青山,李氏一脉日后必能寻得机会,今日殿上有诸多臣公,出了皇甫继勋之事国主难保人前不有所隐瞒。”
  女英只觉得有些不对,这是这一夜太过不平静,她此刻却也想不出他这么做有什么不对,流珠再三说着事情紧急,天亮时各方宫门就要关上,快些出去为好。见得她还有些踯躅便也顾不得其它一把拉过女英便跑出去,说到底女英比流珠还小上好些,这时眼见得宫中四下俱是惊慌悲凉也有些乱了心神,混乱之间只能记得要死死抱着那架烧槽琵琶,“姐姐……”
  流珠拉着她一路快步走,忽得听了这声无意的低唤,心里的痛苦全然涌了出来,她蓦然回身揽过女英,好似这便是自己的妹妹一般,“二小姐,今日原谅流珠无礼,再让我唤一句二小姐,一定会没事的,一定。”她觉出女英的手强自镇定,“别怕。”
  女英颔首,“没事,快些去寻国主为好。”
  流珠背过身去,泪水散在风里,冷冰冰地瞬间风干冻得人心凉。女英金色的芙蓉团绣披风扬起在夜风之中,远远地,到底是个孩子的模样。
  烛明香暗画楼深。
  这方惊蝉于朱红的漆柱之后望见流珠带着国后出去,环顾四下,再无他人,她轻轻地走出来,恰好经过寝殿门外,女英走得太过于匆忙,连门也不及关上,惊蝉伸出手去将门掩好,向着广凉寺而去。
  第二百一十四章 教坊犹奏别离歌(上)
  烛火明灭,小长老微微笑起,“他倒当真是菩萨心肠,这时候还记得送女英出去。”
  惊蝉沉默半晌,“王爷可是要命人去阻?”
  小长老算算时辰,“再过得不久就该天明,金陵城门四方紧闭全城戒严之际,她们出去了也只能藏在城中,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