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节
作者:津夏      更新:2022-03-26 18:12      字数:4765
  是他的魂啊……赵匡胤缓缓地走进内室,空空叹息,环顾四下竟无一人。
  正想着一袭屏风之后却有了动静,女子细细地强调带了些责备,“燃个香也这么慢,去了多久……”转出一锦衣女子,淡黄色长裙许是刚刚换上的,鬓边流苏趁出明艳脸色极是娇艳,冰肌玉骨倒真不枉花蕊名号。她一双流目光影夺人,听得室内有人进来只当是下人捧了香来,全不当回事,这下忽地见了明黄人影大惊,竟是圣上。
  一瞬间的慌乱,但是很快赵匡胤见得那女子微微笑起极是柔美动人,“臣妾参见陛下。”盈盈地就要拜倒,说是行礼,赵匡胤却分明看得她脚边留了分寸,只当是待自己上前搀扶而起,想来这花蕊夫人定是觉得自己不当让她行完全礼。
  赵匡胤冷笑,就那么站着看她行礼,花蕊夫人垂首之际暗暗气愤,圣上当真如此不懂风情么,偏要行完了全礼,无法,只得拜倒。
  让人娇宠坏了的花蕊。
  赵匡胤开口,声音冷峻,“你在燃紫檀?”
  “正是臣妾。”
  “谁准你燃紫檀了?”
  “人有秉性,香木亦有,世上人有百样香气亦随人而各有所钟,圣上可是不喜紫檀?”
  赵匡胤原本还浸在紫檀香里缓了心神,听得这花蕊夫人如此故作聪明心里动了气,面上却依旧如常,“你倒也知香随人而动。”
  花蕊微笑,当真是算得绝色,赵匡胤慢慢走向她,细细地打量,“这眉目生得确是好。难怪那孟孟昶为了你拱手江山都甘愿。”
  花蕊夫人蹙眉,“故国之事已是前尘过往,乱世女子身如浮萍,花蕊既随陛下,便从天命。”
  赵匡胤笑,“比我想得聪慧,不是徒有其表。”
  花蕊夫人跟是笑得极媚,“那圣上可就允了臣妾的紫檀?”
  赵匡胤伸手抚上她脸颊,女子生此相当真是国之祸水,“你很美,也够聪明……”微微俯下身来,那荣宠近在眼前,花蕊夫人盈盈笑得很是顺从,突然赵匡胤手上略略使力扬手便给了她一掌打在那娇艳地花瓣之上,花蕊夫人惊呼一声被他打在地上,瞬间就漾出了眼泪,面上微红,她何曾受过这般的欺凌。
  “可惜你配不上紫檀风骨!紫檀只能他来配……只能是他。其他人都是玷污!”忽然大怒,赵匡胤声声震在花蕊夫人耳畔吓得她立时成了泪人。
  赵匡胤见她倒在地上满面惊恐,“朕本当你能做出如此亡国之诗当是气度过人的女子,却不想今日所见着实太过失望,你可知为何十四万人齐解甲?如今空叹又有何用!”
  花蕊夫人死死看着他不做声,赵匡胤指着墙角的瑞金香炉,“朕的宫中不许任何人燃紫檀,念你初犯,若是再让我知道……”
  转身拂袖而去。
  桓芳宫外三两宫女跪在地上止不住发抖,听得宫内的动静手里那些紫檀香木更是不知该如何是好,赵匡胤迈步出来原本好好地心情被这紫檀弄得又是晦涩难言,抬手将那些香木拿过径自离去。
  全无了兴致再去紫宸宫,他一个人回到书房之中,案上具是连日来的江南江北两岸军事图样,将那些紫檀都摊放于其上,他想要的第一次这么难得到。
  连这天下都已经尽在一手之间,独独那么一道影子左右不得其解。
  他是赵匡胤,他要的,就一定要得到,若不是这样的信念,他今时今日也不过还是依附于他人麾下的无名武将罢了。
  “来人!去画院催那画像!”
  王继恩匆忙而去。
  第一百八十三章 徒劳恨费声(下)
  两日后那像果真呈了上去,圣上极是满意,命人悬于贤馆中好生看护,随即便请了李从善进宫。李氏倒也真的只出了一个李弘冀而已,从善秉性一望便知,也是性子温良,虽及不上李煜风雅绝世,一身之气倒也足称雅致。
  自从李从善进了汴京人人俱是摆足了上朝的架子威严,相反见了赵匡胤却觉得他没有想象中气势迫人,他也放下心来领命进宫。
  圣上命李从善随行于皇宫中共赏秋菊,一路顺着回廊走下去,只带三俩的随侍远远伴着,赵匡胤仔细打量这李从善的眉目,不全似李煜般清秀,到底不是谁都有他身上的风骨,纵有些相似也像少了些魂魄不得其精髓,不由就望得失了神,这边李从善也心里思量,被圣上看得不明所以,半晌忍不住施礼,“圣上?”
  赵匡胤摇首,“无事……”转过身去看那廊下,“金陵此时想比也是另种风光吧,国主必是诗词雅赋赏得一江美景。”
  “臣久居属地,也是临行见得国主。”
  “近日如何?”
  李从善沉默半晌,“国主一向风仪过人,此番相见却似有心结难解。”
  赵匡胤眼光一暗,“心结……”
  李从善到底顾及体面,何况两方对立之势已是必然,国主过得不好说出去了也有失国体,何况他也只当是因先后过世所致,“倒也无碍,国主与先后一向感情甚笃,想来便是因昭慧皇后故去之事悲伤难言。”
  话一说完分明觉察出那明黄的人影周身之气骤然一紧,赵匡胤冷哼一声,“感情甚笃,这倒真是人人称颂。听闻国主近日沉溺佛寺,想来也全是为了昭慧皇后之事?”
  “人之常情,先后此去举国皆哀。”
  赵匡胤扬眉大笑,“好一个人之常情,江南国主果然重情重义世之罕见!”
  李从善也不知这话说得有什么错,却看见赵匡胤竟然动了气,只得噤声不再多言,那明黄的真龙天子想起那人三次相负,娥皇死后却能真心哀悼至今,越发地心里憋闷,“朕听闻昭慧皇后故去,国主曾呕心沥血著一篇绝世悼文以祭,国公必该清晓吧。”
  李从善颔首,“国主造诣实非臣弟妄测,祭文用情之切闻之不忘。”
  “便颂来听听。”口气不容质疑,李从善只得遵旨,便于那皇宫廊下哀哀吟出,“天长地久,嗟嗟蒸民。嗜欲既胜,悲欢纠纷。缘情攸宅,触事来津……”
  赵匡胤静静听着,字字都是那碧色人影的气息,每念一句便能想得一丝前缘,笙鼎楼上一方木阶,他缓缓地上去,一路便听得他弦弦声声都是心血,也似这般的心血,直到那倚在阁楼之上的影子抬腕倾倒,便就这样愣愣痴望了这么久。
  “吊孤影兮孰我哀?私自怜兮痛无极……”李从善还在颂,赵匡胤却突然冷笑断了后句,“痛无极……。确是痛无极,你也知道什么叫做痛无极的滋味。我以为你一直都无悲无喜早就不在乎这般情念了……”
  吟诵之声戛然而止,李从善不明所以站在一旁看赵匡胤凛然气势却好似在自说自话,半晌两人都是沉默,“快了,就快了。”突然意味深长地看着李从善说道。
  从善面色不解,圣上却平稳下情绪继续慢慢向前行着,顺着那回廊一路走过去不多时入了贤馆的园子,里面历来悬挂着宋朝名将画像用以警醒激励,好似不经意地请李从善进去看看,“今日无事,国公也可入内观赏。”
  李从善也便不好忤逆,随他入内,幅幅具是英武非常明显得气概过人,从善心中不悦,摆明了是在威慑罢了,还要拿个什么幌子来说赏菊,正想着忽地见了其中一副极是眼熟,“这是……”
  赵匡胤反倒正在一旁看着其他,听得他问才慢慢过来,口气依旧平淡,“国公可是认识此人?朕到一时都记不起了,这是……”他上前细细地看,直听得李从善在身后倒抽一口气,“林将军的画像如何悬挂于此?”
  赵匡胤背对与他,微微一笑,口气却是恍然想起般的样子,“朕都忘了,林仁肇林将军也是江南人士。想来和唐国也是渊源颇深。”
  李从善不由有些紧张,声音分明大了起来,“敢问陛下如何得此像?”
  “告诉你也无妨,江南国主既已称臣,宋便为上主,前月朕惜林将军才干,特诏其来汴京,他已经答应并奉上此像以表忠心。”
  话一说完李从善分明变了脸色,心内激愤却又不能言明,一时僵持不下,耐着性子陪他逛完了园子才得离去。
  从善心中有事急于归返江南上奏,却不想赵匡胤丝毫没有让自己走的意思,恰在此时,宫里又接到江南国主上表。
  “李煜请我放李从善回去。”
  赵普见他看完上表有所思量,“上贡之事已完,于常理李从善确实无理由再多逗留汴京,晋王与陛下之谋也已达成,正是该放他回去之时。”
  赵匡胤将那表按在桌上,“难得李煜忧心着急,朕便不放。”就似前朝赵匡胤还为周使之时,分明是有了结果之事,他却故意不去渡江,直教连等七日,不为戏弄只是一遇到与李煜有关的事情他便很容易就犯起脾气。
  赵普也是无奈,这江南国主当真是举世无双,接连惹恼陛下不说还屡次左右全局,说到底晋王担心不无理由,若不是赵光义以身犯险亲入江南使陛下心有所牵,否则这江南之计照此左右顾虑定又是场消磨考量。
  赵普暗自佩服,晋王果然深有远虑,此举逼得陛下无论如何反悔不得,这仗必是要打才行。
  谁也不知究竟发生过什么,赵匡胤绝不是轻易犹豫之人,各方属国俱是果断收复,偏偏是江南,江南早成了禁忌,若有幸当真希望见上那国主一面,看看他到底是何方妖魔。
  赵普心里正想着,赵匡胤忽地又开了口,“起草诏书,封李从善为奉宁军节度使。”
  虽然不解圣意,赵普还是领命而去。
  江南接到消息,李煜于殿上分明知道赵匡胤的意思,他便是要扣着从善不放看自己生气,事到如今何谈什么气与不气!他扔下那封北朝而来的诏书转身出了未央殿。
  深秋时节未央殿后的桂树香气分外浓郁,宫中有些大着胆子的宫女偷偷上前去采些桂花带回,原本国主难得出了广凉寺进殿议事,往常要很长时间才得出来,却不想今日李煜心下动了气扔下众人匆匆出来,那宫女们就惊得一声轻呼急忙上前行礼。
  李煜揉着额角望她们手中之物,“桂花?”一身白衣立于桂树之下清雅绝伦,那宫女却只担心失了礼数个个面上紧张。
  李煜见了她们的模样也散了气,“罢了,慌什么,都起来。”说完看她们松了口气,也便静下心来抬手看那花树,“一年四季都有花开,如今也算好时节。”说完瞥见天色昏暗,“只是这几日天色不好,怕是要落秋雨了吧。”边说着边摇首而去,甚为可惜。
  眼见得国主白衣翩然而去,一众宫人都是看得心神摇曳,半晌为首的那人回过身来抬眼望望,天光大好正是个晴日,“国主这话说得奇怪,今日这日头晃人眼目哪里像是要落秋雨?”
  另外一个拉着她的袖子捧花回去,“胆子倒是大了,议论起国主来。快些回去吧。”
  广凉寺中小长老起身推窗,佛寺石阶上有小僧往来打扫,“这几日日头大了却见了凉意,夜风吹落这许多枯叶。”
  小长老遥望天光微微一笑,合上窗子。
  第一百八十四章 触目柔肠断(上)
  江风肆虐。
  这一日,他宿在南岸。
  同样的一间小小茅草屋子,入不得金陵城去,不是回不去而是他已无脸面回去。
  那一棵梅树之下,葬着他此生的唯一希冀,却也只剩下白骨。
  阿水呆坐在一张枯草席上发愣,两岸时局愈发紧张起来,谣言四起,菊花时节眼看就要过去。越到了自己梦想的那一日,他越睡不着。
  如此到底算对算错。
  这天下闻名的金陵城还能熬得几日?怀中仔细地藏着那方视如性命的图谱,全在这一堆纸上罢了。
  每个人都曾经怀揣太多的梦想,有的时候甚至远大的令自己都不敢相信,有朝一日忽地近在眼前却开始怀疑这一切的真实性,阿水想着想着,无奈地摇头,想来那时候巷子里的人说得没错,自己是不是真的太傻了,总也不开窍。
  有时候想想,那李煜当日说的的确很对,自己如此无能,连红儿都保不住,事到如今就算是做成了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红儿又在哪里呢。
  如果他早就已经寻不到红儿了,那么执着了这么久的一切到底又有什么意义。
  犹犹豫豫,真的是樊若水一生的悲哀么。
  百转千回无数个念头,越想越是睡不着,索性翻身赖在那草席上不管不顾地闭上眼来,罢罢罢,管他什么今日明日,既已如此便安心等菊落吧。
  天明之后,李煜再收到诏书,赵匡胤封从善为宋奉宁军节度使,此时他身在广凉寺中,听完回禀便命人都下去。
  小长老却似有些不解的神色,心里暗想若是故意扣留几日便罢了,如今这又是要如何,却见李煜笑得无奈,“到底还是怕我忧心过虑,封了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