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节
作者:津夏      更新:2022-03-26 18:12      字数:4745
  的一缕烟雨色,这样安静的气氛让女英更加难熬,李从嘉一字一句,惯常的口吻,像是在给她讲一个故事,“我十七岁见你姐姐于周府厅上,一曲琵琶绝响动了心魂,那时候她落纱一笑,我直到今天仍然记得清清楚楚。”
  女英泪落成珠,“难道我就不及她美?”
  “这和容貌美丑无关,或许你日后便知道,总有一个人若一道光,照进了眼睛里就再看不见其他。所以女英,我很想让你明白,娥皇是我最后要守住的人,不论她成了什么样子,就算今时今日她的病再也好不了,就算她恨我恼我疯狂下去,她也还是我十七岁时候见到的样子,落纱一笑,人间惊鸿。所以,”他微微转身,很是遗憾地最后看她一眼就要离开,“你要记得,我是你姐夫。”
  女英分明被他的遗憾失望击得全然退回原地,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自己的荒唐念头,李从嘉对自己很是失望,她不知道他和李弘冀之间的一切,也不知道他和娥皇亦有嫌隙夹杂其中,她其实什么也不清楚,只不过是觉得姐姐能够留得住的人,她便也能留得住。
  看着他就这样想要离开,没有震怒没有处置没有丝毫的罪责,如此的李从嘉让人更痛苦,他不去怪罪她却像是给了她天底下最大的刑罚,生生地告诉女英,你甚至不值得我恼怒,亦不值得我牵动丝毫心神。
  第一百三十七章  敢教日月换新天(上)
  女英绝望地追上去扯住他的袖子问他,“你如果真的如此在乎她为什么不惩罚我?我伤她至此…。。”后面的话哽住说不出,李从嘉背对她并不转身,声音幽幽传来,确是低了三分,“其实你赢了,我恨手足相残亦为之动了气,方才我很想要给你个罪名,不过若是惩治了你,你姐姐醒过来会痛苦万分,我不想再让她难过。”他轻轻拂袖,拂落了她尺寸间的希望,至始至终不曾回头看看,缓缓地走回寝宫去。
  女英的眼泪落在泥土里。
  遥遥地听见他的声音传来,竟是一句,“若真的有心忏悔想要惩罚,便去写千遍姐夫二字,牢记于心吧。”
  真是傻,女英一个人回去,愣愣地边哭边笑,池塘事件过后她分明看见他的坚持,早便知道了无望所以才将那绣囊又抢了回来,原本姐姐都已经无事,谁知今日又是因何发起病来,这一切她已经不想再去辩解什么,因是她种下的,以为不论开出怎样的果都会伤了三个人,却没想到到头来伤得只是她自己,李从嘉挥挥袖子,就让她能窒息而死,而姐姐,躺在那病榻之上就赢了一切。
  到底有什么用呢,原来根本不是属于你的故事。
  他十七岁的时候会是怎样的模样?和今日寡淡的影子有何分别?
  他告诉她,总有一个人若一道光,照进了眼睛里就再看不见其他,李从嘉说的时候温文尔雅,极是劝慰,可是他不知道,一直不知道他就是女英的光,照亮她泅渡的海面,姐夫两个字,全然熄灭了所剩无几的希望。
  东宫而后禁止周府二小姐出入。
  娥皇晚间微微清醒过来,头却极疼,服了药便依然睡过去,李从嘉不得安心,找到了原因便将紫檀香统统撤去,他命流珠细细地去将娥皇平日穿过的衣服都检查过,确是不见了那只牡丹香囊,翻找了半天李从嘉才突然想起来,那日女英落入水中之后冒失失地闯进来扯下了那香包就离开了。
  李从嘉颓然坐在椅上,看着娥皇睡梦之中愁眉不展,思索着此事万不能告诉她,他想起今日看见女英将那些香木扔进了池塘里,其实她本性不坏,最终还是没有错到最后一步。若是让娥皇知道这些又当作何感想?
  他太清楚她是和自己一样的人,决意不说。
  一树桃花语,落花亦倾城,看它花开花落,满腹幽香心事尽染。
  两日之后,汴京太傅府中赵光义打点好一切就欲随大哥北上迎击汉辽勾结进犯,临要出了门去,赵光义转身看看秋阁,大门紧闭重又回到了刚刚来了这里时的样子,赵匡胤已多日不曾归府,宫中随时都可能起变,他自顾不及回来。
  赵光义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走向秋阁,隔着一道朱漆门向着是否要和云阶道别,此去成败难料,归来之时成王败寇都不一定,可是这些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思量着又觉得全然没有必要,转身想要离去。
  身后的门被人打开,他回过身去,云阶一身缟素迈出门来,淡淡地一礼便算作是道别,赵光义微微颔首,“气色好得多了。”云阶微笑,“娘的病略有起色,云阶也能暂时放心。”他四下看看并没有其他不妥当的事情,也便只得告别,话到了嘴边又故意地像是提醒自己,“此番征战归来如若顺利,云阶姑娘大婚在即,从此之后便是一家人。”云阶垂下头去深吸口气,重又看着他的眼睛,“大人出征之日云阶便不多做耽搁了。”
  赵光义转身便走,一路策马直至和大哥汇合。
  夜晚风急,北征大军浩浩荡荡行至开封府东北四十里的陈桥驿,见天色已晚,赵匡胤传令在当地安营扎寨。扎下大营暂时歇息。一时陈桥四下火光通明,士兵小卒运鼓而来专人看守,军队之中井然有序一切面上波澜不惊。
  赵光义入了自己的军帐,见得更无他人,将暗中秘密准备好的黄袍取出藏好,待得时机一到谁得此物谁便是真龙天子,统帅六军逼宫夺位,七岁的孩子怎知军情险恶,太后一介女流竟然也轻而易举交出虎符不问其他。
  昔日李嗣源在魏州被麾下将士天命加身,拥向帝位。今夜待得赵光义和赵普煽动士卒,为大哥黄袍加身,故伎重演,定可赚得人心。赵光义见得明黄一隅,他在等赵普四下安排妥当进帐于己汇合,一个人坐在椅上忽然想起若是出了这陈桥驿,天下易主,如果一切终将是赵匡胤囊中之物,那么……云阶呢?
  四下里人声兵器之音不绝于耳,刚刚扎营万事仍不稳妥,赵光义等在军帐之中却开始想起那个女子。
  算算时辰,往日如果自己夜晚无事出来在府中闲逛,总能在佛堂前寻到她独坐的身影。走过去也不说话,两个人同样因为过于复杂的记忆而能够从彼此那里获得无声的安慰。世事无奈,人心难测。
  比如他今日坐在这椅子上心念一转,竟然开始思索起云阶不嫁给大哥的法子。手指在桌面上敲打,外面谋士赵普笼络四方人心,而赵光义却安安稳稳地在帐内看着皇袍发愣,无疑今夜注定将充满无数种可能。
  那么有没有可能阻止她的出嫁?略略沉吟,不外乎两种结果。
  王夫人出事,或者是大哥出事。
  赵光义微微一笑,王夫人若是出了事,云阶太过于可怜。他并不觉得王夫人罪不至死,也不是因为想让王夫人出事真的办到尚需费些时日,他不过是觉得云阶不希望她娘再有什么事情,那么他也不希望。彷佛这人便因为一个赵光义的不希望就能得以善终。若是眼前拿些纸笔过来,王夫人就像是他无意中泼溅上的墨点,无关大局便被他弃在一旁不管不顾,再不去看一眼,他只关心云阶的所作所为究竟值不值得。她一颗真心换不换得回赵匡胤的珍视?大哥分明是在自我赌气,没有人知道他此番南下和那画中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赵光义眼见得他回来的愤懑不能自控,执意便应下这婚约了事。
  云阶不值得。
  既然王夫人不能动,那么最后一种,赵光义手指拈上那皇袍。
  第一百三十七章 敢教日月换新天(中)
  眼前烛光晃得人心惊肉跳。
  他起身抽手将那件皇袍整体抖落出来,明灿灿的眼色耀人眼目。
  赵光义异常认真地思考这件皇袍的价值,这要看披在谁的身上。
  很显然,他没有傻到以为自己能撑得起它,不过若是提早将赵匡胤私自藏匿龙袍意欲谋反的事情火速命人传回宫中,结果很可能不一样。
  大哥不可能怀疑自己,所以暂时自己绝不会有事。拿着龙袍的手有些轻颤,这个密告与不告可是扭转乾坤的唯一机会,再晚些谁也无力回天。
  突然门外有士兵大声通传,赵光义急忙将皇袍收好,见得进来的是赵普,便也无需刻意掩饰,略略松口气,“如何?”说完了话突然好似从一场大梦之中复苏过来,赵普突如其来的归返惊醒了他的危险念头,是不是疯了,今夜如此至关紧要竟然开始胡思乱想起了儿女情长。
  赵光义眼光飘忽,他这个时候还在想云阶,赵匡胤手握虎符号令六军,纵使是今夜密信传入皇宫却也无兵可阻。
  何况,今时今日的赵光义如果没了大哥,哪有可能再得到任何人的庇佑?为了那个苍白流泪的女子竟然生出了这样愚蠢的念头,赵光义你真是疯了。
  赵普瞥见他神色有异,压低声音,“龙袍可是出了差错?”
  赵光义摇头,“一切稳妥。”
  赵普突然微微笑起来,伸出手去一个噤声的动作,“大人可知帐外重兵看守?出了这大帐一举一动都有人暗中监视。”赵光义放手坐下,“你的意思是大哥不放心我?”他微微挑起眉来,许是和他待得久了,这个动作做起来竟然也有三分相似,赵普上下望他,“并非点检之意,而是……”赵普坐在他身侧的椅子之上,“我不放心。”
  赵光义不置可否,“不放心又如何?”心想这赵普果然对大哥忠心耿耿,眼光犀利至此。和他只可为友万不可相对为敌,赵光义心里正在琢磨如何稳住他,却见得赵普抬手示意他靠近些,“绝不可是今夜,汴京孤城一座,六军俱在点检手中,纵有所图谋也须待日后。”
  一句话说得赵光义大笑起来,“原来不是我有它意。”
  两人向着中军大帐而去。赵匡胤安坐于帐中,身后无边夜色,忽地狂风骤起。
  巨大的沙石飞走之音勾得人心神飘忽不定,赵匡胤眼见得将那皇袍暗中给了对自己最忠心的大将米信,待得三更鼓过,他便可只手翻天覆地。
  几人聚首密谈妥当,赵光义和赵普先行出去,远远地有一队按例巡查四下的士兵整齐而过,眼看得赵普转身去寻大将米信,赵光义脚步微慢,恰恰于那一队士卒身侧而过,月光之下角度刚好,赵光义瞥眼望过去只见他背上弓箭颜色略浅,映着光可见得刻上的纹路,依旧是那朵半面莲花。
  赵光义已经迈出一步越过兵卒队列,抬眼看见赵普依旧向前并未回过身来,他微微转过去冲那人颔首随即快步追上赵普而去。
  从来没有过如此冗长的夜晚,赵匡胤佯装睡下安歇。
  帐外人声鼎沸,四下走动之音,他在等鼓声,案上明灭一小方火烛的亮光,细细算来这一路走得并不容易,反而到了今日千钧一发的时刻心内反倒前所未有的平静,幼时的雄心壮志今朝终于待得结果,赵匡胤发觉远没有自己想得快慰。
  因为他还是觉得遗憾。这遗憾竟然不是为了多大的宏图伟业,反而更加让人颓唐。他少年时候曾经为了与幼弟失散而难过,他以为如果今生找不到他便是最大的遗憾,而后几番辗转寻得了光义也算了结了夙愿,日后加倍补偿便是了。
  赵匡胤支起上半身来靠在榻上,非常非常想念紫檀香。
  这是他最不愿意承认的,可是到了紧要的时刻,他还是很想念李从嘉,这种念头埋藏得越深越可怕,不被磨蚀反而越发清晰。
  巷子口的树,锦衣夜行,看见他重瞳之中自己肩上的血,因为他彷佛伤口都能变得与众不同,赵匡胤手指探上自己的手臂,他的复愈能力很好,隔着布料已经丝毫觉不出当日的伤口所在,赵匡胤牢牢记得那一日李从嘉说过的话,想要记得我,但求这伤口还在的时候,紫檀不灭,我亦未去。
  “你要记得,紫檀不灭,我亦未去。”
  赵匡胤自忖是个说到做到的人,起码现下来看他真的记得他,可是李从嘉呢?那一道天水一色的影子,高阁之上临风而下的身姿,一切的一切历历在目,却不曾想过他竟然会是个食言的人。不谈孔孟之道君子之礼,李从嘉原来是个一而再再而三负约背信之人。凤凰台上的剑痕依旧还在,当日的约定却早就被自己一把火烧得干净,他不管是出于怎样的缘由,他给过李从嘉机会。
  凤凰台上江水东流。
  李从嘉忽而转向赵匡胤,一目重瞳分明是淡漠的影子,却让赵匡胤看得心惊,眼前的人抬起手,指尖带露,突然点在他眉间。醍醐灌顶一般,直直刺进心里去。他问过他,“纵使我舍得江南,你可舍得天下?”生生用一句话便炸断了所有故事的尾声。这样蚀人心骨的魔,毁尽一夜牵强的安慰。
  那一日分道扬镳的时候是个清晨,天气很好,凤凰台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