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节
作者:津夏      更新:2022-03-26 18:12      字数:4784
  她见他如此也无法再说任何,把一颗担忧的全按捺住只得躺下。碧色的人过来帮她将身上的披纱放置一旁的架上,娥皇知他,若是不肯说的便全放在心里,他脸色越发沉重,她也只能装作闭上双目,“你若还有事便去吧,我睡一会儿。”
  他看着她安稳地躺下,慢慢坐在她身旁。终究还是个女子,做了噩梦会怕,会怕他不见,会需要他。
  李从嘉努力回去所有心中将不得光的阴影,“好好睡一觉,没事,我会在这里守着。”轻轻的气息吹在她面上,向千百次一样,一对璧人。
  娥皇听见他平缓的呼吸声,空气里都是他身上的紫檀香气,她只想催促自己安心睡去,却越想睡越不得安稳。只能尽力地不让他发现端倪,装得入了眠。
  
  这一日注定无法安宁,他和她各怀着无法言喻的心事。本来以为天地做证神仙眷侣,一件上等的天水碧纱衣一夜之间却突然像是被人撕开了一道裂口,还非得继续穿得恰如其分,用过分的温柔粉饰太平。
  是不是从这一天起,李从嘉就不是那个廊下听琴的碧衣少年了呢?
  
  她总是毫无顾虑地认定他是她的从嘉。可是一开始就忘记了,他们都不是一个人活。
  他是皇上的六皇子,是李弘冀的六弟,是众人口里的安定公,是天下人眼中的惊才绝艳。
  他不仅仅是她的而已。
  是否还会有其它不知道的秘密?那寒冷的古怪的瓶子,那手上遮掩的烫伤。
  
  他还会是谁的谁?
  
  小小的一方寝室,两个人的昭华阁内却透不进一丝光线。他不开窗,怕她刚惊得一身汗着了凉。努力想要给她一些安慰,可是今时今日他连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又能够给她什么依靠呢?
  还是有牵念的,做好了一切的准备。既然太子步步紧逼,总要有个了结。
  可是她呢。
  
  
  第十九章 还似两人心意
  床上的女子好像是真的睡得熟了。李从嘉伸出手去将她脸上的发丝掠至一侧,轻叹一口气,声音极低,“霓裳羽衣舞曲谱,我一定想办法为你寻到。只是……。。”后面的话说不出口,却又堵在心底沉重得无人可解。
  太多人想要看他如何收场。他们都想知道,野心昭彰的李弘冀究竟会如何,淡然出尘的六皇子又会如何面对。
  其实不难,他每一次面对着那些黑暗中的眼睛,那些等待一场好戏的嘴脸时,他都觉得可笑。无非就是进退,取舍。
  让与不让。
  他还是相信那年在他退避到山林之后来府上送弦的那个人。他肯去赌他的心。若是输了,那便更加简单,不如归去。
  没什么好牵绊的,看得多了,厌烦了,不是不明白,是过于明白。
  
  看着娥皇没有动静睡得安稳,他还是食言地没有守着她睡去。李从嘉轻轻起身推门出去。一个慢慢地去书房。
  他想要一个人呆一会。
  
  飘篷为他铺好一张麦光纸,本来皇上还赐了很多更加花俏的贡品纸张,侧理纸、赫号纸、松花纸、凤尾纸、香皮纸、玉屑纸。飘篷捧着清点,都是最最上等的,多到记不住数量,偏偏安定公只是淡淡地看一眼谢过皇恩就全部封存了起来,唯独只有这麦光,朴实无华,却是他最喜爱用的纸张。世人都晓李从嘉诗文绝世,却都忘记了他还写得一手好字。
  只是他平日很少写,除非是心中有事,或喜或悲。小书童飘篷低着头站在案前不敢多言,兀自为主子研磨,眼睛却不住地瞥站在窗口的安定公。
  自从那人进了府之后,安定公便好像时常一个人叹息。他不知道就连李从嘉自己也想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
  飘篷只是知道安定公的心思不是他们下人猜得了的,就算举目天下,飘篷也不敢说有人真的能解他。坊间总说他是锦绣堆里养得富贵习性,哪里懂得愁苦,只便一天到晚埋头吟诗作赋,他不懂得世事艰难不懂得人心难测自然有诸多闲心放在这享乐上,若是遇见了人家逼到头上,他也不敢争些什么,一个人躲到了山里去。
  可是飘篷知道他绝不只是这样而已。
  李从嘉的心远比外人想得通澈,就如同他这一身的天水碧色一般,是透到了极致,反而让人看不清。
  他们哪里懂得呢,若是你们见了主子的字。
  
  虽然年纪还小,可是飘篷却明白,写得出这样字体的人绝不会是以为怯懦的软弱之人。那样的字体自幼始学柳公权;其后揣摩颜真卿;欧阳询;褚遂良;王羲之;卫铄等人的书法精义,最终却自成风格。
  大字如截竹木;小字如聚针钉,飘篷每每远远地望见,都觉得那字似非笔力所为。却又不失清雅,瘦削之极,依旧风骨内敛堪动山石。
  若是仅仅只知晓安定公平日的为人,几乎很难想象那消瘦的腕子竟然能够颤笔;遒劲如寒松霜竹。
  那样的一双腕子,怎么能够于秀极,雅极,韧极之间游刃有余?
  太多人只知道他抬腕的风华秀丽,却不懂得他一字之间的气象万千。
  
  今日的安定公,又是为了什么挥毫?
  
  飘篷不解,只得暗自叹息,主子从不会说些什么,永远那么淡淡地一抹笑,平日里若是下人们哪个犯了错,也只是换得一挥手作罢。夫人总是说,下人们都是让安定公惯得没了规矩,让别人见了都要笑话。可是主子也从来不恼。
  近些的大喜,就算得是娶了夫人。那日的安定公终于有了些烟火尘世气息,众人能够看得出他的喜悦。
  那一目重瞳子的快乐,如此难得一见。
  
  若不是天大的事情,他从来都是淡若远山的男子。可是若是真的遇见了天大的事情,他只会更加云淡风轻。从不会说些什么,也不会显出什么脸色,那一年安定公吩咐了他整理了几卷书,带好笔墨,飘篷甚至还以为他是要拜访谁的府上,可是竟然轻车缓裘就直接归隐了山林,那之前的语气依旧如常。
  不过是先前去了一趟太子府里,回来心情也看不出好坏,唯独让人封了那架响泉古琴而已,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说,也无所顾忌,就那么一去数月,急得皇上都忧心忡忡。他自己好像做什么都顺理成章毫无意外,就连悲欢喜乐也都只是付之书画。
  究竟谁能够触及他呢?
  
  飘篷悄悄地尽量不弄出什么声响,安定公吩咐了想一个人安静写字,他慢慢带上门出去,候在廊下。
  屋内的李从嘉盯着那一张麦光纸很久不知任何下笔。
  
  心不静,练笔都下不稳。
  一个洇开的墨渍触目惊心映在纸上。突然觉得好笑,如此陌生的自己。
  李从嘉难得地烦躁不安,猛地拿起砚台狠狠扣在了纸上,墨汁四溢,恍若他自己的眼目一般望不穿。
  
  彼时的昭华阁里,安睡的娥皇睁开双眼。
  
  第二十章 披衣出户行
  娥皇一直未曾真的入睡,听见李从嘉走出去后不一会儿,她也轻手轻脚地起身穿好绣群,走到那方才碰掉了书的架子前面。
  她定定地看,还是抬起手拿下了书册,都是许久未动过的旧籍,藤架内侧已经积了些灰尘,簌簌地铺散在日光下。娥皇摸到里层那冰冷的瓶子,再次拿出来靠近了窗子细细端详。像是玉一般的质地,却又诡异地散发出渗人的寒冷。日光下她几乎能够看见它周身笼罩的淡淡白色寒气,只不过一会儿的工夫双手又变得冰凉至极,那种寒冷像是活得一般。娥皇分明感觉出这瓶子的与众不同,寒气渐渐地顺着手散发出去,像是要钻入身子里去,她惊得扯过一旁的一块锦帕将其紧紧地包裹起来这才减轻了恐惧。
  慢慢抬起来摇晃瓶身,能够感觉出是液体。她知道有异并不敢随便地开启瓶口,可终究对瓶里的东西太过疑惑好奇,这就好像是一种不安的隐喻,她总无法停止关于适才那场噩梦的联想。
  自从那个人莫名其妙地进了府里,很多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娥皇不能明确地感觉出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她相信直觉,女人总是对一些说不清的感觉分外执着,这样古怪的东西一定与赵匡胤有关。
  她将帕子包裹住的瓶子放入袖中,随即对着镜子理顺了秀发,勾勒出能够外出的清淡妆容后就推开屋门,四下无人,许是他怕惊扰了自己安寝,让下人们都退下了。
  再好不过,她只想尽快弄清楚整件事情,并不想让李从嘉发现什么。心里惦念着要快去快回。
  粉色的纱裙急急地掠过花廊,向着偏苑而去。
  
  此时的赵匡胤正倚在床上看那一只幼年所雕刻成的木镯。它如今被自己随身携带。
  他还在等,若是李弘冀昨晚在门外真的听见了李从嘉的那一席话,真的能够收回成命,这会儿也早该送来消息了。可是什么都没有。
  整件事本是他们南唐皇室自己的纷争,尔虞我诈又与赵匡胤何干,他不过是替人卖命换得自己兄弟的安稳和太子许过的荣华。当然不会只安于这么一片狭窄天空,可是南方目前刚好可以作为一块跳板,今日暂时的依附于太子对日后他的天下大计来讲会是个很好的引子。这一切的一切都顺理成章,他仅仅是要完成太子的命令而已,李从嘉的生死不过只是太子口中的一句话,不该对自己有任何的影响,可是这一次,赵匡胤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犹豫。
  或许他,并不想看李从嘉死。
  
  赵匡胤百无聊赖地倒在那里,也许是天意吧,那一夜,偏偏要遇见那些黑衣人。他一向谨慎竟然遗失了自己随身携带的沁骨,只得等到太子遣人来送毒酒。
  若不是如此耽搁下来,或许李从嘉早就已经死得无声无息,心疾的症状是最常见的猝死缘由了,或许此时金陵城中应该是四处吊念英灵早逝了吧。
  恰在他无奈苦笑摇头之际,叩门声响起。
  
  门口还有些犹疑的响动,这一次会是谁?赵匡胤猛地从床上坐起身,第一个念头闪现出的竟然是那一抹浅碧,很快又被否定,除非李从嘉真的失了疯了,方才刚刚被自己惊吓自此,若还能回来那当真是迷了心智。会是……?短短的瞬间千头万绪都不切实际。
  “谁?”短短的一个字掷地有声。
  
  “有事请教赵公子。打扰了。”女子轻扬的声音。
  事情变得越发有趣了。赵匡胤坐在桌旁微微眯起眼睛看那窄窄木门中间的一条细缝,粉色的光影晃动。竟然是她。
  “赵某恭迎夫人。”话说得谦卑却并未真的起身相迎,甚至未曾前去开门。态度再清晰明确不过了,他知她身份,放在嘴上,但是别妄想他当真能够放在眼里。
  娥皇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去和他这般不懂礼数的人计较,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问清楚。她自行推了门进去,抬首遇上了赵匡胤探查的目光,他坐在桌旁不动声色,剑眉英挺,全然不似那等卑躬屈膝的低等小人。
  可是他很危险。
  
  娥皇抚平袖口上的褶皱,微微一笑落落大方,果真是大家闺秀自由养成的良好教养使然,天大的事情面前也要不是了气度。
  
  赵匡胤还是能够觉察出她此时此刻可能是在怀疑写什么,抑或是知晓了些什么,娥皇远不似那一天清晨在露园中他所瞥见的那般无忧娇艳,那采露的女子此刻故作镇定可还是逃不出他犀利的目光,毕竟也是走南闯北拼过来的人,什么情势没见过。她的私下来访可说是于礼不和,恐是不得已为之。
  
  “夫人所为何事?”房内被人收拾得很好,看不出方才那一场隐秘地纠缠挣扎,地上破碎的一切也已经被人清扫过,安然如常。赵匡胤倒是要感谢,如果还是一地狼藉,自己还真的不知道如何向他的夫人解释。他可不是想看花容失色的人,虽然娥皇给他的感觉很不舒服,可是有些事情还是不说为妙。
  
  娥皇见他毫无起身相待的意思,也就作罢。自己坐在他对首。两个人之间隔了之间隔了一方木桌,她刚要开口,却敏感地嗅见了空气中从赵匡胤周身所弥散开的淡淡香气。像是眼前这人如此的武将,自不会还有闲心每日熏香,何况这香气自己再熟悉不过了。
  紫檀香。
  
  娥皇皱起眉,心底分明不悦至极。这样一缕香气似了若无痕,可是的的确确,赵匡胤周身还沾染着上了写紫檀的味道,她勉力控制住自己的心神。
  “夫人但说无妨。”赵匡胤一直处于房中,并未发觉什么特殊的气味。所以一直没有留意。
  “不知方才从嘉……安定公与赵公子长谈所谓何事?”
  
  赵匡胤哈哈大笑,举起新换过的茶壶倒一杯茶,动作蛮横得洒出了许多也不在意,仰头一饮而尽,全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