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节
作者:九米      更新:2022-03-02 13:15      字数:4817
  伊恋把孟海涛汗湿的头发拨到一边,看着那张瘦得脱了形的英俊面孔。突然的,她低下头,把自己的嘴唇贴在他的额头上,然后是挺直的鼻梁,然后是干燥的嘴唇。孟海涛呆了一下,很快开始回应她。他反客为主,把舌头探进她软软的小嘴里面,缓慢地、轻柔地吸吮她的芳香。
  孟海涛认真地亲吻着伊恋。这段时间,她默默地陪伴在他的身边,为他担惊受怕,却一直一直地在支持着他。伊伊,我向上苍祈祷我们的未来。这次演出决不会是我们的结束,而将是新的开始!在伊恋甜美的芳香中,身体的疼痛和精神的疲惫都消失了,世上只剩下了人类最纯洁最美好的东西——爱。
  “师兄,你看这一套怎么样?”演出的前一天晚上,伊恋把孟海涛所有能穿的好衣服都摊在了床上,一件件地比量。孟海涛笑她太紧张了,反正是在幕后,穿得整洁得体就可以了,干吗这么大张旗鼓地选衣服呢?
  “不管是幕前还是幕后,演出就要穿得最漂亮。”伊恋拿起一套西装在孟海涛的身前鼻梁,“演员们看到师兄这么完美,肯定会信心更足的!”
  “看到你他们就会有信心了。”孟海涛笑着拉伊恋坐在床上,很认真地说。为了这次演出,伊恋付出的一点也不比他少。她是昔日的芭蕾舞皇后,却为了他甘愿退居幕后,甚至连一个小的角色都没有。演员们能够在短短的时间内取得如此大的进步,伊恋功不可没。
  “伊伊,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孟海涛突然说。他为了这次演出,把手术一拖再拖,大大降低了手术成功的几率。他明明知道,对于伊恋来说最重要的是他的生命,他却把生命放在了工作以外的位置。明天就是演出的日子了,后天,他也将如约走进医院。伊恋又该是怎样的担心和无助呢?
  “师兄,我会支持你所做的一切决定。你也要答应我,要好好的,好好的活下去……”伊恋说着,猛地扑到孟海涛的怀里。这个坚强的胸膛是属于她的,纵然她的泪水打湿他的衣襟,他依然会坚强淡顶地包容她。他们一定会一直守住这份相互偎依的幸福,一直守下去……
  “伊伊,我们跳一支舞好吗?”等伊恋哭完了,孟海涛捧起她的头,帮她擦干眼泪。
  伊恋惊讶地瞪大眼睛。跳舞?师兄要跟她跳舞?
  她看看他那空空如也的左胯,用力地微笑着点头。师兄要和她跳舞呢!他们多少年没有一起跳舞了?他的身体不再完整,可是那有什么呢?最重要的是,和她跳舞的人是他啊!是她的师兄啊!
  优美的圆舞曲从窗头小小的音响中飘出来,孟海涛用力扶着拐杖站起身,他把拐杖夹在腋下,一只手握住伊恋的小手,另一只手扶在她纤细的腰上。
  因为孟海涛的动作比常人要迟缓很多,他们把两个节拍并成了一个节拍,伊恋放慢速度,在孟海涛的带动下缓缓地舞着。孟海涛在拐杖的支撑和伊恋的扶持下,移动着他唯一的右脚。失去一条腿使他无法维持正常的舞步,他只能用自己仅存的残缺身体舞到他所能做到的完美。在优美的舞曲声中,在缓慢却真诚的舞步当中,他们忘记周遭的一切,只是尽情地舞着,舞着……
  被病痛折磨得夜夜失眠的孟海涛史无前例地睡了个好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屋子的阳光,伊恋已经梳洗完毕,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
  “早!”她笑着说。
  “早。”孟海涛说,撑起了身子。多日沉积的疲惫消失了,身体格外轻松。今天是演出的正日子,一切都是好兆头。
  “先吃早餐,然后去剧场和演员最后碰一下头,下午在剧场准备,晚上7点演出正式开始。”伊恋背诵一天的计划。
  孟海涛掀开被子,轻快地跳跃着到衣柜前换好了衣服。全身都是兴奋而喜悦的。准备已久的演出,这就来了!
  直接赶到会场,舞台工作人员正在做着最后的准备,演员大多已经到了,三三两两地坐在观众席上,态度是平和而信心十足的。
  看到孟海涛和伊恋来了,工作人员和演员全都迎了上去。孟海涛穿着白衣白裤,瘦削却异常英俊的面孔上带着不常流露出的微笑,虽然被伊恋搀扶着,却依然显得精神奕奕,玉树临风。
  “哇,孟老师好帅啊!”一个女孩子不禁感叹道,其他演员也连声附和,演出前的气氛竟是有些轻松的。
  孟海涛深邃的目光里滑过一丝狡黠,虽然一向不苟言笑,他毕竟也是一个刚刚过了三十岁的青年,因为职业的原因,又是对外表十分在意的。被演员们这样夸奖,他的心中还有有一点点喜悦的。
  不过他却没有时间过多的去考虑自己的外表,今天有太多重要的事情需要完成。
  “人都到齐了吗?我们准备开会。”孟海涛环顾会场,问道。
  “通知的是10点集合,还有半个小时,快到齐了。”队长刘劲说道。
  “师兄,你先休息一下吧。”伊恋拉着孟海涛的胳膊。她现在牵挂孟海涛的身体多过晚上即将到来的演出,只要孟海涛平安无事,她就别无所求了。
  孟海涛挪动拐杖,在前排的座位上座下来。虽然精神很好,他还是有些累了,下意识地闭着眼睛,养精蓄锐。伊恋坐在他的身边,紧张地观察着他的脸色。他那惯常苍白的脸上有了些许让她感到安心的红润。今天要在这里工作整整一天,师兄的体力要跟的上才行。
  过度的关注孟海涛,使伊恋在刘劲对着她招了三次手后才看到他。
  刘劲在剧场入口处,打着手势叫她过来。伊恋看了一眼闭目养神的孟海涛,迟疑地向刘劲走过去。
  刘劲把她拉到场外的走廊上,神情有些慌张。
  伊恋突然有了不太好的预感,难道这个节骨眼上又要节外生枝?
  “林洋洋从医院打来电话,她刚刚突发阑尾炎,需要立刻手术。”林洋洋是这出舞剧的女一号。
  伊恋的脑子嗡的一声。林洋洋是B角演员,A角演员已经因为在前些天的训练中扭上了脚而无缘舞台。
  然而,这一刻,她想的最多的不是演出,而是她的孟海涛。师兄想做成一点事情真的这么难吗?女主角入院,演出是铁定要泡汤了,多日来的辛苦、努力、坚持,甚至是拼命,这就是上天回报给孟海涛的结局吗?
  “伊老师,怎么办?”刘劲焦急地问。不住地向剧场里面探头,看着前排的孟海涛。这样的事情,他是不敢和孟海涛说的,虽然不知道他究竟得了什么病,可孟海涛挣命般的工作,却使每个人都知道,重病中的孟海涛,是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的。
  可是,还能怎么办?女主角不能到场,这样的大事怎么也瞒不住孟海涛的。只能对他据实说了。
  师兄,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在一起。我会一直陪着你。伊恋默默地对自己说,走向孟海涛。
  才在他的身边坐定,孟海涛就张开了眼睛,“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孟海涛问。
  刚刚伊恋的离开,她与刘劲的窃窃私语,他都是知道的。孟海涛嘴角有一丝苦笑,一定是出什么他们解决不了的乱子了。
  “师兄,”伊恋双手握住孟海涛瘦弱的胳膊,声音竟有些娇滴滴的柔软。她要平缓地,慢慢地说,让孟海涛心里有所准备。
  “怎么了?演员到齐了吗?可以开会吗?”孟海涛有些急切地问。
  “师兄,你别急,听我说。”伊恋吞了下口水,艰难地,狠着心说:“林洋洋突发阑尾炎入院了。”
  孟海涛还来不及收住急切的表情,一股腥甜已经涌向他的吼间。他的左手紧紧握住塞在腰间的裤管,把布料都握皱了,却仍然无法抑制住嘴角沁出的血丝。
  “师兄?”见孟海涛竟吐了血,伊恋的声音里也有了哭腔。
  孟海涛颤抖着抬起手,摸索着覆盖在伊恋的小手上,他的眼前已是一片漆黑,只能摸索着给爱他的伊伊一点安慰。
  演员们无声地围上来,反应快的已经在拨打着急救电话。
  “别叫医生,我没事。”孟海涛艰难地说。他的五脏六腑象被捣烂了一样的疼,但此时最重要的是面对现实,解决最重要的问题。
  孟海涛命令自己冷静下来,胸中还是翻江倒海地疼,眼前却逐渐恢复了清明,伊恋担忧的脸在他面前渐渐清晰起来。
  “不要紧,只是一时急火攻心。”孟海涛握着伊恋的手,同时把安心的眼神传达给在场的每一个人。
  “孟老师,伊老师,怎么办呢?”刘劲还是满脑子演出的事情。林洋洋是肯定不能来了,怎么办?
  “我们能做的,只有向观众道歉了。”伊恋说。
  “不,演出一定要按时进行。”孟海涛坚定地说。
  “可是……”伊恋的喉咙哽住了,她知道师兄是多么想看到首场演出的成功,可是,没有女主角,舞剧怎么跳呢?
  “伊伊,你来跳。”孟海涛一字一句地说。
  满场肃静。伊恋更象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样被孟海涛的话震得不能动弹。
  “你是这场演出的总指导,每一个角色的每一个动作都烂熟于心,你又有那么多年的舞台经验,今天,只有你,能救的了这个场。”孟海涛看着伊恋,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伊伊一定行,他的伊伊一定行的!
  在孟海涛坚定的注视下,伊恋的心怦怦跳起来,真的可以吗?音乐声在她的脑海中流过,肢体也蠢蠢欲动。“可是,我已经两年没有上台……”
  “你一定行的,我在舞台后面看着你,你一定行的!”孟海涛大声地说。
  伊恋转头看着演员们,大家的眼神先是犹豫和震惊,紧接着传来信任和期盼。准备了这么久的演出,谁也不舍得放弃。更何况为了演出几乎拼了命的孟海涛,谁也不忍心看到他的绝望。
  伊恋咬着嘴唇沉思了一下,点头说:“我上。我一定行。”
  化妆、更衣,临时在舞台上与演员进行简单的磨合,时间竟是飞一般的过去,很快到了傍晚,已经有观众陆续进场了。
  孟海涛坐在舞台监督席上,伊恋身穿艳丽的民族服装,握着他的手,“师兄,等我,我一定行。”
  七点整,伴随着优美的蒙古族音乐,大幕徐徐拉开。演出开始了。
  随着音乐高潮的响起,伊恋松开握着的孟海涛的手,踏着牧羊女着青春灵动的舞步向舞台中央走去。孟海涛的心提了起来。他紧张极了,可是他知道伊恋肯定能成功。
  光和影的色彩变幻营造出大草原既壮阔又浪漫的气氛,牧羊女在家乡的草原无忧无虑地追逐着美丽的蝴蝶,伊恋纤细灵活的腰肢被白色的舞服包裹着,修长的肢体跟随音乐有节奏地舞动。
  过度的紧张让孟海涛有些晕眩,努力稳定住自己的情绪,他张大眼睛拼命注视着舞台,却控制不住视线的模糊。
  他的眼前是一团团的迷雾,和不断变幻的色彩。台下寂静无声,孟海涛知道,一开场,伊恋就吸引了观众的眼球,让观众能够安静地看表演,是演员最深厚的功力。他知道伊恋一定跳的很好,他不自觉地挥舞着手臂,拨开那重重迷雾,终于,他在一片白色的氛围中看到了伊恋。
  眼前的伊恋,竟是十几年前清涩可爱的少女,胆怯又兴奋地在舞台上扮演一只小天鹅,明亮的大眼睛仰望着扮演王子的自己!是的,孟海涛不但看到了伊恋,也看到了少年时代的自己,健康、英俊、自信、神采飞扬。透过迷雾,孟海涛看到少年的自己就这样沦陷在少女伊恋纯真的眼神下,他爱上了她,执着地等着她长大……
  迷雾又重了些,孟海涛摇摇头,甩开那浓重的雾气。伊恋的白衣绚烂起来,当年的小天鹅已经变成了耀眼的公主!孟海涛迷惑了,时间过得这么快吗?好象只一瞬,却已过了这么多年?他看到他们一起在国际舞台上捧回一个个奖杯,无数的鲜花和荣誉笼罩着他们,他们充分享受着事业的荣耀和爱情的甜蜜。谁都没有把那一层薄薄的窗户纸捅破,但他们默契的知道,那就是爱情。孟海涛更是相信,等到自己三十岁时,一定心爱的公主娶回家,从此过着最幸福的生活……
  三十岁!孟海涛的心陡地一震!什么时候,他竟然已经超过了三十岁?本应成熟和收获的三十岁,他却看到生命中一样样最重要的宝贝离自己而去,他拼命地想抓住些什么,可是手里握到的总是一片片的空虚。他看到翻滚的汽车,骤然被截断的生命,黯然离开的伊恋,以及咚咚、飞扬、托娅,属于他的一切。
  孟海涛的呼吸急促起来,他觉得自己已经支撑不住了。那么,就让自己倒下吧,反正已经失去一切,生命又有什么意义呢?
  可是,谁说的,“师兄,等我,我一定行。”是伊恋的声音吗?
  孟海涛强迫自己清醒一点,眼前终于豁然开朗,他竟看到美丽的伊恋落落大方地站在舞台上,象每次演出成功之后一样,弯腰向台下的观众谢幕。
  他想起来了,他的伊伊早已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