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节
作者:风雅颂      更新:2022-03-02 13:14      字数:4765
  “辛苦布下的局?你怎么忍心布下这样的局?在这个局里,你痛苦,我又何尝开心?你以为,你死了我会过的快乐吗。我好恨我自己,如果我不曾来到这个人世,那么,你的人生不会如此的艰辛。”蓦然激动起来,容郁影轻颤着,涩声说道。
  “你胡说什么?这事与你何干?”听她这般苛责自己,他不禁有些气恼,然而更多的却是怜惜,终是温言道,“我终究要死的,八年前,气血逆转,真力反噬之时,便已注定我性命不久于人世的事实。不然,我定会照顾你一世,又如何忍心逼你练武,让你伤心?”
  “我不懂,直到今天我依然不懂。”容郁影摇头,“为什么白道武林八年前竟会倾力来袭,又为什么你会那么忌惮他们?他们真的是为了什么除魔卫道吗?”
  “绝云谷自立与黑白两道,称不上是魔。白道之所以打着除魔卫道的旗帜,围剿绝云谷,说穿了,不过贪婪而字。”雁行疏冷冷一笑,眸中隐隐现出煞气,“当时绝云谷偶得天地九重秘籍,却不知为何消息径走。天下皆知得天地九重者,武林至尊。他们又如何不倾力抢夺?直到现在,他们依然对秘籍虎视眈眈,所以我才逼你变强。因为,如果你不足以守护自己,那么,在这样的武林里,你连生存的权利的没有。”
  “雁。”容郁影咬咬下唇,抬头直视他的眸子,“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自己,保护绝云谷。但是……。”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道,“你要答应我,无论如何,你也要陪我活下去。即使只有很渺茫的希望,你也要撑下去。你一定要答应我。”
  她的眼神充满了坚持,这样的神情令他心头一颤。
  “好,我答应你。”他浅浅一笑,清淡的似乎随时都会消逝一般。
  * * * * * * *
  掬梦轩里,再也不见了蓝色,原本纯粹的蓝,已被天地间最澄净的白色取代。白色的榻,白色的纱帐,白色的玉钩,如梦似幻。
  当容郁影面带喜色,匆匆赶到掬梦轩时,雁行疏正斜倚床榻,翻阅着手中的书册。望见她进来,他抬头对她微微一笑,将书册放了下来。
  “雁。我让绣娘用天山冰蝉丝织就一件冰蝉宝衣,冰蝉生于天山绝顶,抗寒能力极佳,正好克制你的寒毒。”言罢,她打开手中的匣子,取出一件如冰似玉,通体莹澈的白袍。
  微微怔了一下,他笑问,“你何处得来的宝贝?天山冰蝉丝可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取得的。”
  “当时你都喜欢白衣,所以我很早就想送你一件举世无双的,让你穿在身上,然后时时刻刻都记着我。可是,后来你却再也不穿了,又对我那么残忍。所以直到今天我才将它赶制出来给你。”容郁影幽幽望他一眼,眸中有怨有嗔,有痴有怜。
  “影儿……。”雁行疏垂首,抚过白袍上清淡却精细的绣纹,默然无语。
  似有似无地轻叹一声,容郁影将纤白的柔荑覆上他的手背。
  “荏苒三千日,浊世惹尘埃。血海污颜色,未敢慕白衣。”她轻吟,那是他写的诗句,小心地被放置玉匣之中,埋在白石之下。却被她见到,也告之着多年来他不着白衣的原由。她淡淡一笑,接道,“血海污颜色,未敢慕白衣。难怪你自从八年前,就不再着白衣了。记得爹爹在世时,你永远是一身的白衣,娘要你换,你都不肯,后来却再也不穿了。”
  没有抬头,雁行疏只是幽然道,“染了血的人,是再也穿不得那么干净的颜色了。”
  她轻轻一笑,顺着他的指掌,抚在白袍之上,柔声道,“知道吗?这世上没有什么颜色是你穿不得的。白衣,哪里及得上你干净。”她站起身子,执起白袍,“雁,为了我,穿上它。”
  抬眸望她,清浅的眸光里有无奈,有苦涩,然而,他终是伸手接过白袍,对她温暖一笑。
  * * * * * *
  玉兔东升,又一日过去。三月之期,只剩十日,而九转续断膏的下落却仍音讯全无。雁行疏的身子一日弱过一日,几乎每日都有大半时间是在昏睡。容郁影的容颜也愈现憔悴,然而,她却依然不肯放弃希望。
  这日,雁行疏精神尚好,撑着身子下了床,并没有和谁招呼,独自离开掬梦轩,行至杏林之中。杏花依旧,红雨漫天,他扶树而立,眼神里带着淡淡的凄迷,似是要望尽这暮日残春。
  身后轻微的脚步声响起,雁行疏却没有回头。他知道不是她,她的脚步,他从不会认错。
  来人并没有打扰他的清静,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不言不语。直到他淡笑地回过头来,那人才开口唤道:“雁行疏。”
  “东方。”雁行疏轻轻地咳着,带点苦涩,望向许久不见的师弟。
  “你为什么还不走?”东方悦垂眸,语声泛着冷意。每次面对这个师兄,即使是在他最狼狈最憔悴的时候,他依旧感受到深深的压力。雁行疏,从来都是天之骄子。师父偏宠他,师娘疼爱他,就连容郁影的眼里,也永远只有一个雁师兄。对他,他有嫉妒,有畏惧,却也有敬重。
  深深地望了师弟一眼,雁行疏不在意地笑笑,问道,“你要我走到哪里?”
  “哪里都好,只要不是绝云谷,只要师妹不再为你耗尽真力,你去哪里都好。”东方悦咬牙,怕自己现在不说,这些伤人的话语,就再也说不出口。
  又是一阵轻咳,白玉也似的容颜上隐现一抹病态的丹朱,分外的凄艳。雁行疏依然笑的柔和,“该怎么做,我自己知道,不劳师弟提点。”即使东方悦不说,他心中也早已有了计量。影儿的身子,的确再禁不起折腾,如若再强运真力为他疗伤,只怕她一身功夫就废了。也许,只有离去才对她最好。
  “你……。”东方悦略略启口,却有不知说些什么,只是顿在那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我累了,师弟也该回去歇着了。”淡淡地说了一句,雁行疏转身,缓缓离去。
  望着那清减而荏弱的背影,东方悦忽然有些后悔,冲动地伸出手去,却已触不到他的衣袖。
  * * * * * *
  纤白的手,拈着淡蓝的纸笺,轻轻地颤抖着,容郁影的眼里,已是泪意隐隐。
  昏黄的烛光,照出素笺上熟悉的字迹,隽冷而凄清。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他终是骗了她,他说会陪着她一起撑下去,然而,在最后的关头,他却留下这样一张纸笺,默然离去。每一次都是这样,什么都不说,就擅自为她做下决定。他以为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好,然而却从来没有问过她要的是什么。
  望着手里的纸笺,她冷然一笑。
  这算什么?诀别吗?她不要。即使是海角天涯,她也要把他找回来。
  不顾天色暗沉,夕阳渐落,容郁影一路奔至马厩,牵出爱驹,翻身上马。
  只听一声嘶鸣,骏马拔蹄而奔,扬起漫天烟尘,向谷外疾弛。
  然而,方自驰至杏林,千里宝马又是一声嘶鸣,马蹄向后一仰,硬是生生停了下来。离骏马十步之远,一抹淡青的人影卓然而立。
  “东方悦,让开。”容郁影冷冷地叱道。没有人可以阻止她去寻他,即使是东方悦,甚至是母亲,也不能。
  “我不是阻你。”东方悦上前几步,来到她的身侧,望着她戒备的眼神,眸光一沉,道。
  “那你就让开,我没时间与你纠缠。”容郁影早已心焦如焚,旁人等得,雁行疏可等不得。他的身体,没有她引渡真力,根本撑不了多少时候。
  “你怕他死吗?”凝眸望她,东方悦冷冷一笑。
  “住口。”心头一寒,容郁影娇声叱道。
  “你生气了?还是说,你再害怕?你我都明白,没有九转续断膏,他根本活不过十天。就算你找到了他又如何,你救得了他吗?”讽刺地看着她,眸中似乎压抑着什么,东方悦接道,“影儿,你根本就没有长大。你明知道他会死,却固执地不愿承认。你甚至连想都不敢去想。”
  面寒如水,抓着缰绳的手握得死紧,她冷冷地道,“不用你管。让开。”
  悲哀地一笑,东方悦跨近一步,道,抓住马辔,道“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心里一直都只有他?就连他篡权夺位,你都没有真正怪过他。不错,他是你的雁师兄,他为你付出很多,但是你为什么不看看我,我也是你的师兄,也一样疼你爱你,一样愿意为你付出一切。为什么你却……从来都看不见。”
  “悦大哥,对不起。”垂下眼眸,容郁影深深吸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一直对我很好,在我最孤立无援的时候,你始终都站在我身边,我很感激。但是,我的心在很早很早就已经交了出去,再也收不回来了。请让我走吧,无论我是否能够找到他,也无论我能不能将他救回来,今生我都不会爱上别人了。”
  “你……还是要去吗?明知道一点希望都没有,你还是要去?”他怔怔的望着她。
  “天上地下,碧落黄泉,我会随他一起。”坚定的声音毫不迟疑,如金玉碰撞般掷地有声。
  沉默半晌,他背过身子,“你去吧。”
  “悦大哥……保重。”望了他一眼,容郁影拱手作别。
  “等等。”蓦然,他叫住她。
  “……”勒住缰绳,回头。
  深深地凝望着眼前的女子,东方悦垂眸,掩下眼底的苦涩,半晌,他开口道,“我有东西给你,你该用的到。”
  容郁影蹙眉,见他自怀中取出一方木匣,交至她手中。她带着狐疑,将木匣缓缓开启,顿时间,药香四溢,鼻中仅仅吸入少许,就已神清气爽。她望着匣内之物,脱口惊道:“九转续断膏!”
  “不错。”淡淡说了一句,东方悦重重一拍她跨下骏马,“而今,你该走了。”
  骏马扬蹄,转眼间已跑出老远。
  容郁影一边控制着缰绳,一边回眸向东方悦望去。然而,他的影子,却越来越淡,终究消失在视线之外。
  清风细细,杏花如雨……
  第五章
  第五章
  十五天后,江南
  西子湖上,漂浮着一叶小舟,微风袭来,小舟随风徐行。舟中并无舟子,自然也没人弄舟摇桨,有的只是一抹淡淡的伏卧的白影。轻舟漫无目的地顺水而下,终是在断桥边的堤岸搁浅。清风吹起湖畔几朵涟漪,也吹起舟上人儿的洁白衣袂。
  天地间似乎只剩下寂静,寂静到清冷。
  百步之外,马蹄声遽响,生生打破了这片沉寂。
  马上的蓝衣女子犹豫一下,终于在小舟边停下。她自马背一跃而下,望着舟中的白影,迷离的泪水,已潸然而下。
  从绝云谷出来,她毫不犹豫地取道江南。他曾经说过,想去那十里长堤,看年少时亲手种下的九株杏树。她知道,他一定会去的。从来都是那么倔犟的人,若是在生前看不到那漫天杏花,他是绝不会甘心的。即使是撑,他也会撑到江南。
  怔怔地站在堤前,忽然间,她不敢挪动步子。五天之前,已过三月之期。然而她却依然没有放下希望。因为他曾经答应过,会陪她活下去。不过是短短五天,他一定会撑下去的。
  银牙暗咬,飞身跃至船头,她倾下身子,颤抖地伸出手去。
  “你……终于还是找来了。”抬头微笑,他望着她,眸光清浅。
  泪水滚落,她又气又怜,怨道,“我怎能不来。”
  “你看……”他吃力地抬眸,露出清风般淡雅的笑容,“这江南的山水……很美。我卧在船头看了两天呢。有时候我想……若能埋骨在这瘦西湖中,也算……很是风雅。至少每天都可以……可以看见我们幼时种下的……种下的杏树。”
  掩住他的口,她吸了口气,道,“雁,你知道吗?你的命,已经不再是自己的了。我不远千里,风餐露宿地前来寻你。悦大哥抛开芥蒂,慨然赠药地救你,若是你再率性妄为,这辈子我都不会原谅你。”
  “东……东方吗?”他淡淡微笑,“他对你是极好的,影儿……你不要辜负……”
  “我不要辜负谁?”容郁影瞪了他一眼,打断道,“你还没死,就已经想要把我推给别人了吗?你总是认为自己是为了我好,却从来都不知道,爱一个人,就不要擅自为她做下任何决定。雁行疏,今天若是你死在这里,我也绝不会活着离开。”
  “影儿……”心头一悸,荏弱的身体承受不了突如其来的情绪,喉头微甜,轻声咳嗽着,殷红的鲜血已不可抑止地滑落唇角。
  “雁,我不会让你死。今生今世,你注定陪在我的身边。”紧紧地环住他的身子,她取出九转续断膏,檀口微启,将药哺入他口中。直到怀中苍白若死的容颜渐渐浮上一丝血色,她才略微安心,小心翼翼地扶起他的身子,将他安置在船内,放下帘子,任小舟随风漂流。
  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