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节
作者:两块      更新:2022-02-28 15:50      字数:5144
  顾章摇摇头,径自上前,递给李西凡一个信封。
  “董事长知道你们在调查盛氏,半个月以前,他交待我,若是被起诉,就在他被判刑后把这两把钥匙交给你。一个是公寓的,另外,是他在汇丰银行的一个保险箱。”
  西凡默不作声接过来,从信封里倒出钥匙,放在手心。
  “董事长让我告诉您,保险箱里有点东西,希望您务必看看。”
  第二天,西凡请了假,去到汇丰大厦的地下一层,在层层叠叠的柜子里,他找到了盛家臣留给自己的东西,没有当场打开,西凡带着牛皮纸袋径自去了那座久违的公寓。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西凡闭着眼睛打开了房门。
  踏上松软的地毯,向前15步,左拐6步,是个博物架,西凡顺手把钥匙放在一个托盘里,是的,托盘还在这里。西凡睁开眼睛,回过头去。
  记忆里,这是一个舒适的空间,只是没想到居然这么丑陋。简单重彩、现代直角的装饰配着圆头圆脑的传统木器,怎样看都不顺眼,天知道盛家臣的审美观原来是这般水平。
  西凡眼睛扫过一侧的厨房,不经意回头,吓了一跳。
  阳台这边,黑乎乎的,一条陌生的大狗一动不动站着,尾巴夹着,陌生的眼神,警惕的姿态。
  西凡愣怔怔看着它,记忆慢慢地侵袭,这就是大狗么,虽然家臣说过他是黑色的,在自己的心里,却莫名其妙地总觉得大狗是浅浅的棕色,它还住在这里,这两个星期谁在照顾它?
  大狗显然早已经忘了西凡,不过,他应该还记得家臣。
  “大狗。”西凡的声音有点哆嗦,努力咧开嘴角,他冲着大狗笑笑说,“对不起。”
  牛皮纸袋里,是一盘磁带。
  西凡左右转了转,渐渐想起来健身房里有一套音响,找到那里,幸好还在。
  把带子塞进去,按下播放之前,西凡有片刻的犹豫。
  该不该听它。不知盛家臣那种人,在这儿又埋了什么鬼心思。
  可是已经晚了,磁带沙沙转动起来。
  突然,房间里响起了一声轻而涩的吉他,熟悉的旋律点点弥漫起来……本以为会是家臣的留言,一瞬间,西凡困惑不已,这不是自己当年在录音棚里灌制的伴奏带吗,家臣为什么会留下了这个。
  正想着,房间里传来了家臣的声音,西凡愣愣地,似乎被别人用锤头狠狠地打了一下,无波的心情骤然传来阵阵激痛。
  歌词已经被他改掉了,家臣的嗓子不够婉转,但是磁性低沉的音质和准确的调子很容易让人忽略那小小的缺陷,西凡疲惫地闭上眼睛,慢慢把头靠在了墙上。
  他一定就是在这个房间里录了这盘带子,因为偶然,里面能听到大狗轻轻的叫声。
  ……
  我曾经忽视你无辜的眼睛,
  我曾经不在乎你酸涩的笑容,
  伤害你倔强的心灵,放手你孤独的背影,
  因为我不相信这世界上会有你所说的爱情
  ……
  渐渐地,西凡脑子里浮现出了一个似有还无的情景,就像某个午后,在这个厅里,自己在弹,家臣在唱……
  ……
  亲爱的对不起我出卖了你的真诚
  只希望时光可以模糊那不堪的曾经
  可知道黑夜里我已经学会侧耳倾听
  听你轻轻叫我的名字还留下了遥远的回声
  ……
  亲爱的对不起我辜负了你的爱情
  在我面前你默默擦去自己的背影
  可知道黑夜里我渐渐习惯独自清醒
  因为那梦境里只剩下了你漂白的爱情。
  …………
  歌录了几遍,所以似乎家臣一直在唱,一直在唱,而西凡,一直在弹,一直在弹……
  白色的窗帘子静静垂着,阳光半透过来,光柱里浮起着细小的尘埃,诺大的健身房里一片静逸。
  西凡浑身哆嗦着,慢慢坐倒在房间里的木板台阶上,抱着头,在家臣的歌声里,他粗声粗气地哭了起来。
  那天晚上,西凡没有回去,躺在两个人的大床上,他作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去监狱里接盛家臣。
  监狱的门灰扑扑的,家臣剃了光头,也灰扑扑的,提着一个包站在高墙下,象是在看黑白电影。
  家臣被着包走过来,停在西凡面前,容貌不是现在的样子,更象是在四年前。
  家臣笑嘻嘻地看着西凡。
  “家臣,我想问你一句话,不要骗我。”西凡说。
  “好。”
  “你,那个密码是故意的,对不对?”
  “如果我说是,你打算怎么办?”
  西凡心里塞了乱草一样,皱眉道:“如果是真的,我就杀了你。”
  西凡突然发觉自己手里有一把手枪,没有思索,他慢慢抬起手,用枪口抵住了家臣胸膛,“家臣哥,你这种人,活着害人害己。”
  “你杀吧,”盛家臣还是笑嘻嘻的样子。“是真的。”
  城市的午夜,月光从窗纱的缝隙里透了进来,静悄悄照在李西凡沉睡的脸上,密密的睫毛下,一颗晶莹的泪珠慢慢渗出来,在浅淡的青蓝月光下,格外剔透孤独。
  西凡隐约觉得手下震了一下,惊恐间,他看到家臣胸前有一个黑黑地小洞,鲜血涌出来,迅速染红了家臣的衬衣。
  家臣依然笑着,呆着脸,身子却一点点滑了下去,西凡伸手抱住家臣,只觉得魂飞魄散。
  “家臣哥,家臣哥!”梦里,西凡哭着叫道,“怎么会这样?!不是我开的枪,不是我,我没有开枪,我不要你死!”
  “我知道,西凡,你忘了么?”血人一样的家臣躺在西凡怀里对他说,“我被判了死刑了啊。”
  西凡隐隐约约又觉得有这件事,抬头,果然有举枪的警察远远地站着。
  这时,他听见了怀里传来一个温暖的声音。
  “李西凡,我爱你。”
  在梦里,盛家臣对李西凡说。
  ***
  那天午夜,被自己的尖叫声惊醒后,李西凡再不能入睡,心力交瘁,他抱着大狗,坐到了天明。
  第二天就是周末,执行处特意找了附近一家小酒店举行了小小的庆功宴,除了调查组的十来个人,西凡的女友——资料室的曾晓云也被大家拉了来凑趣。几个月的辛苦终于圆满收场,大家都放松了心情,开怀畅饮。
  西凡是破案的功臣,也是那天最高兴的一个,谁来敬酒都是接过就喝。酒过三巡,房间里的气氛越来越兴奋了,不少人有了醉意,张小姐还敲着桌子曼声唱起歌来。西凡喝得最多,不到半夜就醉了,嘻嘻笑个不停,踉踉跄跄地满屋子转着,逮谁就指导谁如何喝红酒。李西凡平时总是表情冷冷的,今天大家第一次看到他不羁的样子,无不失笑。
  到了半夜,西凡已经快站不住了,和张小姐罗嗦完之后,又一把抓住了大高。
  李西凡醉眼迷蒙塞给大高半杯红酒,固执地重复着说了一晚上的那几句话。
  “……不对,你这是端牛奶的手法,端……端红酒应该是这个样子,喏……手指这样放,”西凡从背后摇摇晃晃揽着大高,一手认认真真扶住酒杯,一手摆弄着大高粗壮的手指,“……姆指、食指……食指和中指捏住杯茎,别碰……杯身,避免影响……酒的温度……”
  大高还清醒,看不过眼,劈手夺过了西凡手里的葡萄酒。
  “西凡,不要喝了,你醉了。”
  西凡脚下一个踉跄,大高拖过他按在椅子上,晓云则皱着眉头给西凡倒了一杯冰水。
  “大高,你……知道吗,”平时清澈淡然的眼睛,此刻却水气氤氲,葡萄酒熏出的淡淡红晕,嘴角挂着的一丝苦笑,让李西凡英俊冷酷的外表在此时此刻尽显困惑和颓唐,看得晓云和大高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从来……都不能真的喝醉,”西凡试着抬起手,“看,我手不好用了……我知道,舌头……也很木,可是这里……”西凡伸出一根疤痕累累的指头点点自己的胸膛,“这里,怎么样……都醉不了。”
  西凡端起桌上不知谁的半杯酒,一口倒进嘴里,却因为喝得太急,呛了出来,坐在椅子上一阵猛咳。
  晓云坐在旁边,一边生气地拍着男朋友的后背一边恨道:“李西凡,不能喝就别喝!你要是醉了,今天别想我送……啊,西凡!李西凡!!”
  晓云惊叫着站了起来,西凡擦嘴的餐巾纸上,俨然透出点点血迹。
  看着猩红血点,西凡自言自语道:“‘香槟也不好,西凡,你的胃……太糟糕。’”
  惊吓过后,晓云扑上来想要扶起西凡,看着晓云在眼前放大的脸,西凡备感歉然。
  “对不起,晓云,我真的……不是成心的。”李西凡难过地对曾晓云说,“我骗得了全世界,骗不了……我自己。”
  ***
  在救护车的尖叫中,庆功宴草草结束、不欢而散,据说那天晚上,李西凡在被放上担架之前,不断地对女朋友曾晓云说对不起。
  李西凡出院后不久,曾晓云就和他分手了,有同事问起晓云原因,晓云叹口气说,跟他在一起实在太累。大高本来想安慰西凡,看他脸上淡然轻快的表情,反而觉得可疑,似乎这是李西凡的阴谋,他才是真正想分手的那个。
  接下来的日子,李西凡一如既往,兢兢业业,早出晚归。但是现在很少有年轻人会在一个地方呆一辈子,到了2002年的春天,西凡便递了辞呈,正式从廉政公署辞职,加入了一个不算太大的律师事务所。
  至于盛氏,因为家臣的入狱和巨额罚款遭受重创,旗下两家上市公司股票几被摘盘,风雨飘摇之中,集团在盛老先生和顾章的辛苦挣扎中数渡难关。盛氏繁华不再,好在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所剩半数江山、残垣破壁,俱在等待着盛家臣回来。
  日子在繁忙与等待中不快不慢地前行。
  雨后春韭,秋风落叶,斗转星移之间,三年已过。
  这个秋天,盛家得到了来自西环监狱的通知,因为表现良好,盛家臣将在十一月份得以提前假释出狱。
  十一月一号,天气晴转多云,气温,摄氏18C,降雨概率,0。
  从狱警那里领回了自己的东西,家臣在更衣室里脱下灰色老鼠皮,换了一身休闲的衣服。
  慢慢向大门走去,家臣还是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紧张,他已经通知任何人都不许来接他,就为赌李西凡是个十年不变的傻瓜。
  “咣当”一声响,打开的只是小小的侧门,荷枪实弹的狱警闪开身子,让盛家臣过去。
  西环监狱修在郊外一片光秃秃的山丘上,为防止犯人潜逃,电网点缀的监狱大墙外有很大一片的开阔地,明亮的秋日阳光让家臣睁不开眼睛,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他才渐渐看见很远的几棵树下,一个高挑的男人靠着一辆银灰色的车子在等。
  恍然若梦,李西凡眯起了眼睛,似曾相识的感觉突然让他背上掠过了一阵寒意。
  远远地,一个熟悉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灰色的狱墙下,身影停了一下,把一个背包甩到肩上,慢慢向车子走来。
  果然是个秃子,盛家臣瘦了一些,黑了一些,但看着很结实,衣服松松地挂在宽大的身架上,落魄里,居然还剩了几分潇洒。不知道为什么,西凡觉得他走路的时候,似乎有点别扭,仔细想想,却是有点瘸了。
  虽然不细看难以发觉,一瞬间,西凡还是呆住了。
  转念,盛家臣已经到了跟前。
  “怎么会这样,”西凡怔怔看着家臣的腿,“为什么……会这样?”
  “两年前打了一架,已经好了。”
  家臣放下手里的包说,晃着受伤的左腿给西凡看。
  “你那么大了……怎么还随便……和别人打架?”西凡说。
  “不打不行才打的。”家臣安慰地笑着说,“别担心,后来,我在里面当了两年的老大。”
  良久,西凡终于点点头,笑道:“你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