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节
作者:死磕      更新:2021-02-17 13:09      字数:4743
  ,她究竟是怎样绕过层层岗哨,无声无息到彼间去的呢?难不成……难不成?难不成!
  众人各怀鬼胎,尚未从震惊中恢复,却见靖裕帝一言不发,竟当先而去,脚步如风。太监王公公跟在后面喊着:“万岁起、起驾—”
  —竟然连他的声音都是颤抖而嘶哑的,干涩而衰老,远不比平日的洪亮清晰。
  沈青蔷站在桂花树下,脸上涂着白粉,用暗色胭脂将眼角眉梢画得斜斜挑起,直飞入鬓。数丈远外,她已遥遥看到人影幢幢,是了—他们也该找来了。
  还只是七月,还不到桂花盛放的时节,只有些许枝子上打起了一簇一簇小小的花苞。而那些曾经悬挂在上面的密密麻麻的青牌,在靖裕帝放弃了这“招仙铃”与“锁仙阵”后,便早已被人弃之不顾。如今,经过了这么些年的日晒雨淋,剩下的寥寥无几,且字迹也全都模糊不清了。
  —这样的牌子,沈青蔷也有一块,上面用朱砂御笔写就了一首七言古风……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穿了丝线戴在颈中,作为护身之物,珍而重之地收藏着,只有夜深人静独处之时才敢拿出来,一个人抚牌欷殻А残碚饩褪撬健懊恕保蛘吣持衷ふ祝拖袷且徽抵蚬庖谎亩鳎饺氪陨暮诎抵校桓龇较颉残碜源佣嗄暌郧埃源幽锹髑嗔逑炱鹬保阋丫⒍酥笏蟹⑸摹⒁约敖⑸囊磺小?br />
  没有想到,真是没有想到,多年前沈紫薇带着她走过的那些隐蔽小径,多年前她的亲姐姐为了陷她于死地而让她知晓的那些宫闱隐秘,到了今天,却成了沈青蔷唯一的凭依、唯一的盟友—这宫中没有一个活人可以相信,没有一个势力可以依靠,她所拥有的一切,就是清醒的头脑,就是自己掌握的那些秘密……以及一点点胆气。
  她便要靠着这些东西,去争!去斗!去救自己的命!为了不再任人宰割,为了不再朝不保夕,她必须去赌,赌上自己仅有的一切,作垂死一搏——人的命运,从来都是自神明手中偷来的、抢来的、赢来的,难道不是吗?
  沈青蔷深吸一口气,轻轻抚摸着桂树的枝干,镇定心神。展开三尺白绫绕在自己颈上,打了一个死结,又把满头青丝抓乱,将那青牌紧紧攥在手中。
  来了,就要来了—
  “……终于,我又回到了这里,回到了我天真幼稚的幻梦破碎的地方。许多许多年前,当我依然怀抱着美好而不切实际的幻想,当我仍然相信一切的时候,就是在这里,我不小心扯下了这块青牌,选择了自己的命运,遭遇了人生中第一次‘死劫’……从那一天起,亲情已逝,恩情已逝,爱恋的晨光注定永生永世只能深埋心底……经过了那么长的岁月那么多的劫难那些个生生死死,我竟然……又回到原地来了……”
  “我并不想害谁,我所求本来无多,我甚至不曾挡在任何人前面—但你们却不肯放过我,你们依然不放过我!”
  “好吧……好吧……如今的沈青蔷,早已不是当日的沈青蔷……既然如此,我便在这人人装神弄鬼,人人被生生逼成厉鬼的深宫中,真正演一次鬼给你们看!真正唤来那些飘荡不去的幽魂,唤醒你们心底沉甸甸的恐惧,撕开你们心上血淋淋的伤口给你们看!”
  大幕当启,观者如云;生死荣辱,在此一举!
  靖裕帝赶来之时,最后一点落日的余晖正缓缓消亡下去,北面的天空一角隐隐滚起了乌云。那棵十四年前,临阳王的生母、白妃娘娘自缢而死的桂花树下,此时赫然立着一个穿华丽锦衣、面白如雪的女子。
  靖裕帝忽然感觉有些恍惚,那些十四年来自己不愿触及、更不敢触及,拼命压抑的往事,再也不由自主滚滚涌上心头。
  —你回来了吗?你终于回来了吗?难道你一直在我身边吗?
  第五十八章 还魂(4)
  那锦衣女子颈上绕着白绫,乱发披散,面上的表情似哭似笑。望着他,轻声道:“你又杀了我一次,你还是想让我死,是吗?”
  靖裕帝如遭电击,木然立在当地。
  那女子鬼气森森长叹一声,轻挥衣袖,半遮面孔,絮絮道:“当年你杀我,今天你依然要杀我。你心里除了你的天下,除了你的皇位,还有什么?呵呵……呵呵……说什么海枯石烂,说什么生生世世,言犹在耳,言犹在耳啊,三郎!你为什么骗我?为什么杀我?你忘了翩翩吗?你已经忘了翩翩吗?”
  靖裕帝再也忍耐不住,滚滚热泪滑落他枯瘦的面颊,抽脚迈步,便要奔向前去—却被吴良佐从身后死死抱住,吴统领大声叫道:“陛下!事有蹊跷,万万不可冒险!”
  靖裕帝怒道:“放手!你这狗奴才,快放手!”可吴良佐打定主意咬紧牙关,任靖裕帝喝骂挣扎,就是不肯松开。两人但听那锦衣女子口中,似飘出几声低笑,靖裕帝心中怕极她就此化风飞去,十数年的辛苦毁于一旦,再也不顾天家威仪,厉声喊道:
  “翩翩!翩翩!是你,真的是你!朕没有一天不想你,朕没有一天不后悔当日发生的事,朕错了,朕真的错了!你肯原谅朕了吗?求你原谅朕,回到朕的身边来,好吗?朕是真的爱你的!你走了,朕才知道,没了你,当这个皇帝,又有什么意思!”
  那女子双眉紧蹙,又是一声轻笑,笑声如泣如诉,落入风中,落入这渐渐昏暗的天光之中,落入每个人心头……那笑声百转千回,似将散尽,却又忽然从极低处凝成模糊难辨的哼唱,似是一曲七言古风:“……风萧萧兮月惨惨,玉符委地无人管……明朝但请凭栏望,一夜落红满秋千……呵呵……呵呵……此心之痛,痛如刻骨,回得来吗?三郎,我真的回得来吗?”
  靖裕帝急切喊道:“可以,当然可以!翩翩、翩翩……朕是天子,朕要留你,谁敢说半个‘不’字?”
  —那天边的乌云终于倒卷上来,夜色骤然降临,每个人的头顶上都是一片阴沉混沌。而在那遥远的天际,在云层之外,隐隐响起了一声炸雷。
  第五十九章 雷霆(1)
  甘露殿外电闪雷鸣,大雨瓢泼而下,殿内,在靖裕帝平日里偶有独寝时所宿之处,内廷总管、御前首领太监王善善犹豫再四,终于还是忍不住道:“陛下,您还是快换了衣裳吧,龙体要紧哪!”
  靖裕帝依然还穿着那身青绸道袍,已被雨水浇得湿透,可他却毫不在意,坐在椅中,一双眼定定望着一旁御榻上所睡之人,满脸都是焕发的容光以及掩也掩不住的喜色。王公公跟了陛下这么多年,素来知道靖裕帝是个喜怒不形于色、深藏不露的人,这还是自己第一次见他如此开心快意,竟然到无法自抑的程度。
  —自然,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九五之尊、天下之主竟然会亲自抱着一个昏厥的低阶嫔妾,冒着狂风骤雨,顶着电闪雷鸣,在所有人惊骇莫名的目光之中,大步流星穿过整个宫廷。
  王善善咽了口唾沫,小声道:“陛下,您还是先将衣裳换了吧,那个……娘娘已服了汤药睡下了,太医说,一时半会儿醒不来的。”
  靖裕帝猛然回过头去,狠瞪王公公,怒道:“你是在诅咒翩翩吗?”
  王善善直给吓得失魂落魄,连连摆手道:“不敢!奴才绝不敢!”
  靖裕帝“哼”了一声,不再理他,转脸望向躺在御榻之上、锦被盖得严严实实的沈青蔷,神色立时柔和下来。靖裕帝小心翼翼将青蔷的一只手持起,暖在自己的双手之间,无限怜惜地道:“怎么会还这么冰呢?翩翩,你可冷得厉害吗?”
  王善善哭道:“万岁啊!您可千万要保重龙体啊!要是娘娘醒来,见到您这样,定然会伤心的!”
  靖裕帝怔然半晌,终于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对,朕明白了。快替朕梳头更衣,等娘娘醒了,可不能叫她看到朕这么一身狼狈的样子—翩翩会笑我的,一定会笑我的……”
  王善善顿时喜上眉梢,忙道:“是,是……”却忍不住又道,“陛下,吴大人候在外头很久了,万岁打算召见他吗?”
  靖裕帝不耐烦道:“不见朕忙着吗?真会添乱,不见,不见!”
  王善善战战兢兢道:“万岁,吴大人说是……说是有关娘娘的事……要密报。”
  靖裕帝的动作忽然顿住,许久方道:“好,那你先替朕换过衣裳,若娘娘还没醒,便叫吴良佐到这里来吧。”
  吴良佐站在甘露殿外的飞檐下,衣衫也已透湿,脸上更显出一股淡淡的青气。左臂上自击一掌的那处伤,还在隐隐作痛。没想到,真是没有想到,多少人机谋巧算,太子、杨惠妃、自己,层层设陷,层层布局……到最后竟还是让她逃脱—真没想到,她竟然釜底抽薪,使出这一招来……
  是王爷告诉了她当年之事的吗?难道她一直都知道,却一直在装傻?这个女人,城府太深太深,令人生畏,只可惜,以后若想杀她,怕是难了。
  一名小太监从甘露殿内转出来,畏畏缩缩望了望头顶不断被光流撕破的暗色天空,努力镇定心神,说道:“吴大人,万岁着您见驾。”
  吴良佐忙道:“有劳公公。”说着自怀中掏出小小一角银子,塞在那人手中。
  那小太监讪笑着,压低声音道:“吴大人,您可当心些,娘娘就在里头睡着呢,皇上这会子,怕是欢喜得有点糊涂了。”
  吴良佐微微一笑:“多承公公提点。”
  那小太监又道:“吴大人您一直照顾小的们,小的自然给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方才王总管说话不小心带上了娘娘一星半点儿,可险些给万岁打出去—现下哪,真不同往日了。”
  吴良佐心下一沉,暗道:果然。却忙点头答应了,跟了那小太监,便向内里去。
  靖裕帝已换了便袍,依然守在御榻之侧,太监王善善站在他身后,替他小心翼翼梳理着满头华发,见吴良佐进来,朝他努努嘴,又以目光示意榻上躺着的沈青蔷,微微摇了摇头。
  吴良佐知道,王公公还是在提点他,此时万万不可触及皇上的心头肉。便冲他点了点头,示意知晓,方开口道:“陛下,臣吴良佐叩见。”
  第五十九章 雷霆(2)
  靖裕帝“嗯”了一声,目光依然不肯稍离沈青蔷的睡颜,只道:“你说吧,今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吴良佐只觉万分为难,踌躇半晌,方回禀道:“陛下,臣无能,实在是……颇有难以索解之处……”
  靖裕帝忽一笑,似有些神情恍惚,说道:“当然了,这是上天赐下的奇迹,连朕也几乎不敢相信呢!没关系的,朕恕你无罪,查出多少便禀报多少,无妨。”
  吴良佐道:“惠妃娘娘与太子殿下争执之事,似……似全属虚妄。而据当时平澜殿外的侍卫们后来招认,沈……沈才人乃是去紫泉殿叩拜之时,便突然消失无踪的—至于她是如何去往西苑,又怎会……怎会……则无人知晓。”
  靖裕帝冷笑道:“启儿这孩子,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惠妃看到的尸体,也是他搞的鬼吧?”
  吴良佐低声道:“这个……属下还不敢确定。”
  靖裕帝道:“没关系,朕就当不知道吧,你也当不知道好了—归根到底,这一次翩翩能回来,启儿也算立了大功呢。”
  吴良佐至此实在忍耐不住,再不顾王善善冲他龇牙咧嘴地使眼色,咬牙道:“陛下!臣以为,此事实在蹊跷,陛下还是不要妄下决断的好!”
  靖裕帝的身子果然一震,猛地回过头来,脸色僵硬如铁,一字一顿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吴良佐硬着头皮道:“臣以为,白仙娘娘……既业已飞升,该不会……该不会又回转尘世的。故……故此乃沈才人为求自保所演的大戏,还请皇上明察!”
  靖裕帝脸上青筋暴起,面目扭曲,猛然站起身来。替他抓着发尾正梳理的太监王善善来不及反应,已拽痛了他。靖裕帝更是勃然大怒,一脚踹开王善善,冲吴良佐喝道:“你不要以为朕信任你,视你为心腹,就可以信口雌黄了!朕倒要问你,翩翩思念朕,她为什么就不能回来?起初几年,朕扶箕之时,还常能得到她只字片语的回答,为什么现在却再也没有了?因为她回来了,已回到朕身边来了,只是朕一直不知道罢了……若不是翩翩,她怎会叫朕‘三郎’?若不是翩翩,她怎会知道朕写给她的那四句诗?若不是翩翩,她又怎会在夜半无人处沟通神鬼—这不是你亲口对朕说的吗?若不是翩翩,又怎么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消失?若不是翩翩,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西苑,出现到那桂花树下等朕?她一直在那里等着朕,朕知道,朕知道……她爱朕,也恨朕杀了她,所以她无论对朕有多大的怨气,无论想做什么,朕都会原谅她,都会补偿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