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节
作者:死磕      更新:2021-02-17 13:08      字数:4764
  沈淑妃再次从椅中立起,喊道:“琼琳!琼琳!”
  她的贴身宫女急忙忙从外间进来,忙问:“娘娘何事吩咐?”
  沈淑妃道:“紫儿人呢?”琼琳回禀:“婕妤娘娘说要午寐,早已回流珠殿去了。”
  淑妃又问:“可有人跟着?”琼琳低声回答:“与往日一样的。”
  淑妃静立片刻,道:“你遣个人……不,你亲去一次流珠殿,即刻把珊瑚叫来,我有话问她—莫惊动紫儿。还有,出去时把德安叫进来,快点!太医传去了吗?再派人催!”
  琼琳连忙一一答应,小跑着出去了,不多时,锦粹宫总管德安便进了殿。
  “哎呀!小主子怎的……”德安一进门,便哭天喊地起来。
  淑妃嫌恶地瞪了他一眼,他立时便止住了声音,尴尬道:“娘娘有何吩咐?”
  淑妃道:“你速带人到后厨下,将今天午膳时伺候的一干人都锁拿起来,等我问话,莫要等前头的不怀好意的人来了,那就晚了。”
  张德安谄媚着不住点头,答应去了。
  种种布置结束,殿内终于安静下来,淑妃又跌坐回椅内,垂首沉思。忽然,转过头对沈青蔷道:“青儿,你可知道什么?”
  沈青蔷忽想起那日月光下董天启受伤幼兽般的眼睛,便沉着地摇了摇头。
  淑妃仍不死心,追问道:“青儿,你若知道什么,千万不要瞒着姑母。你可知道,毒害皇嗣之事非同小可,弄不好我们沈家百年的基业就要毁于这一劫了!”
  青蔷见她方才吩咐琼琳的话,已知她确实在自己姐妹身边安插了耳目,那玲珑所言“若不是我替你隐瞒”云云,或者也是真的……垂头见天启痛苦模样,再听她此时依然不忘提到“沈家基业”,胸口一阵气窒,愤然道:“沈家又与我何干?”
  —这话她实在已憋了太久,此时脱口而出,只觉说不出的痛快。而淑妃娘娘听闻,立时柳眉倒竖,险些咬碎银牙,骂道:“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手一甩,就要向青蔷脸上打来。
  所幸沈青蔷见事快,躲开了姑母饱含怒气的一掌。这一下愈加激起了她的性子,长久以来压抑在心中的问题,终于冲口而出:“若沈家的男人,只能靠女人的献身才能在朝堂上立足—那么这样的沈家,又有什么值得维护?若是沈家的女人,只有把自己变成厉鬼才能维持面上的风光荣耀—那么这样的沈家,灭掉也罢!毫不足惜!”
  沈淑妃的面色又青又白,悬在半空中的那只手不住颤抖,却始终没有再甩下来。终于,她摇着头,仰天长叹,说了八个字:“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第二十九章 青丸(2)
  吴良佐跟着齐黑子,来到锦粹宫外围的一间偏僻宫室,门外站着的两名侍卫,一见他们,通通苦着脸。吴良佐走过去,一人脑袋上赏了一个栗暴,直打得二人龇牙咧嘴。
  “娘娘呢?”吴统领问。
  两个侍卫齐齐用手指着门内,不住挤眉弄眼。
  内里突然传来一声呵斥:“吴良佐吗?快给本宫滚进来!”
  吴统领满面尴尬无奈,齐黑子则低声道:“沈娘娘耳音可真好啊。”
  这本是上更值夜的宫人歇宿之处,颇为狭小阴暗,淑妃坐在屋内唯一的一张木椅上,身边站着两个小丫头,替她打着翟扇,略作遮挡。
  “微臣问淑妃娘娘安好。”吴良佐恭敬行礼。
  “安好?”淑妃道,“你犯上作乱,私自将本宫扣在这里,竟然还谈什么‘安好’?你这贼子,究竟意欲何为?”
  “微臣不敢。不过娘娘应该知道,微臣从不害怕任何指摘;娘娘若坚持认为微臣忤逆,尽可奏请万岁处置。”
  吴统领的这句话答得不卑不亢,却令沈淑妃再也无法发作。人尽皆知,吴良佐不仅在万岁未入京前便已从龙,且二人之间更是颇有私谊;假若靖裕帝在这个宫里还相信某个人,那这个人也绝对是他,而绝对不是某一位妃子或皇子。
  吴良佐见淑妃娘娘气势少馁,便道:“其实微臣只想请问娘娘两句话,因而请娘娘略作羁留而已。只要娘娘赐微臣答案,微臣即刻恭送娘娘回宫,至于冒犯之处,任凭娘娘责罚。”
  沈淑妃冷哼一声,良久,说道:“好,你问吧,本宫先听听看。”
  吴良佐猛然抬起头来,大声道:“微臣想问的是:其一,太子殿下为何在娘娘的锦粹宫遭鸩?其二,太子殿下遭鸩,微臣赶去之时,娘娘为何带着人亟亟外出?”
  沈淑妃一时之间似乎没有听懂他的话,愣了半晌,方问道:“你说谁?”
  吴良佐道:“适才微臣在锦粹宫伴驾时,皇上已下旨亲封二殿下为太子了。”
  两柄翟扇交叉遮叠,横于其间,吴良佐看不见淑妃娘娘的玉颜,只感觉这陋室中的气息仿佛突然凝固,无论是声音、光线,还是这周遭的一切都已被无情隔绝,沈莲心坐在那里,沉寂如死,静到不可思议。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她问道:“……是吗?”
  吴统领答:“千真万确。”
  沈淑妃笑了—若此时青蔷也在,听到她的如此笑声,也许会立时想起沈紫薇:“一个都不知道活不活得下去的小鬼,竟然是什么‘太子殿下’?也太荒诞了吧!”
  吴统领脸色一变,正色道:“太子殿下自然洪福齐天,请娘娘言语谨慎!”
  沈淑妃“哗”的一下站起身来,一把挥开翟扇,两步走到吴良佐跟前,大声道:“谨慎?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对本宫指手画脚?本宫现在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告诉你,二殿下遭奸人鸩杀,与本宫无关!本宫方才是想去迎接陛下,禀报一切,本宫做错了吗?”
  吴良佐深深垂着头,唯恐目光与沈莲心的身子相触。适才自己带人将淑妃娘娘硬“请”到这里,其间也发生了数次的“变故”,以至于沈淑妃此时云鬓散乱,宫花凋萎,水红色的阔袖上更扯开一道尺许长的裂口,浑身上下狼狈不堪……终于,吴统领将手伸进怀中,取出一只小小木匣,高举过头顶,问道:
  “微臣请问淑妃娘娘,可认得此物?”
  —木匣打开,里面是一小粒青色药丸。
  沈淑妃的脸色刹那间变了,几乎死白一片。她竟然伸出手去,想要抢夺匣中之物。但吴良佐早有防备,手略一抖,便将匣子收回怀内。
  “这是微臣……的属下在锦粹宫的后厨房内找到的,看来娘娘是识得了。据说娘娘还有更多同样的药,况且总是随身携带……”
  沈淑妃向后退了两步,喝道:“吴良佐,你想做什么?”
  吴统领再拜,恭顺答道:“微臣不敢。万岁已下令‘彻查’,待御使前来之后,自有分晓……”
  第二十九章 青丸(3)
  他的话音还没落,门外便有人接上,是个温柔娇媚的女音,语尾稍稍上扬,万分动听:“劳姐姐久等,本宫已来了!”
  —杨惠妃到了。
  吴良佐一见是她,心下便一凛,登时明了。皇上不知从何处得到消息,竟似已认定了沈淑妃的死罪—否则,为何特意将她的对头遣了来主审?莫说淑妃娘娘的确有很大的嫌疑,就是她完全清白无辜,在这位出奇伶俐敏锐的南偏宫惠妃娘娘的“问询”下,只怕也会立时生出千万条罪状来。
  “吴统领,辛苦了。”杨惠妃对他一笑,“万岁已遣了本宫来,此地便交卸给本宫吧。”
  吴良佐只有躬身答应。刚要告退,冷不妨却又被沈淑妃叫住。他本来猜测淑妃娘娘恐怕是请自己不要离开,或托自己向皇上求情,谁料沈莲心却道:“慢着,吴统领,你不是说从本宫的小厨房内找到了一丸药吗?怎么不一并交予惠妃娘娘?”
  吴良佐完全愣住,怎会如此?看沈淑妃方才的急切表情,这青丸中定然有古怪的。她为什么当着杨惠妃的面提起,难道还嫌自己此时的处境不够险恶不成?
  果然,惠妃娘娘问:“什么丸药,哪里得来的?拿给本宫一看。”
  吴良佐只有回答道:“是微臣的属下在锦粹宫小厨房内找到的……”说着从怀中拿出那个木匣。
  惠妃又问:“你的属下?究竟姓甚名谁,报与本宫听听?又是在小厨房的何处寻得?”
  吴良佐语塞,他根本无法回答,因为这青丸并不是来自侍卫的搜查,而是来自大皇子董天悟!
  宫斗·青蔷天 第四部分
  第三十章 往事(1)
  吴良佐告退,杨惠妃更遣散众人,手中握着那个木匣,施施然坐在淑妃娘娘适才所坐的位置上。沈莲心只有站立一旁,便有如惠妃娘娘的侍女一般。
  杨惠妃将那木盒打开、细细端详内里的青丸,又将盒盖合拢—片刻后再一次打开……竟似在故意戏弄。淑妃娘娘死盯着那开开合合的匣子,眼中放出恨极欲狂的晶芒来。
  只有片刻,那锋利的目光便逐渐暗淡下来,沈莲心长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舜华,我们可多少年没有这样说过话了?”
  惠妃“杨舜华”将纤纤玉手一翻,那盒盖“啪嗒”合拢,她似也满怀感慨地欷殻б簧卮鸬溃骸芭掠惺炅税桑俊?br />
  沈莲心一笑:“你还没有老,记性还不算差。的确已经十年了—自从上官皇后‘染病’之后,整整十年!”
  杨惠妃也轻轻一笑:“十年前我们可谁都没有料到,这场赌上身家性命、赌上九族满门的豪赌,到现在也没有分出胜负……”
  沈淑妃沉吟良久,缓缓开口:“十年前的那一夜,我们就对天盟誓,从此之后,彼此之间只是仇敌,不死不休!你还记得吗?”杨惠妃点头:“自然记得,所以我们现在也是仇敌—沈莲心,你不要以为我会帮你。”
  靖裕元年元日,当靖裕帝在两仪宫举行大婚典礼的时候;当上官家的小姐、当朝的皇后上官蕊头戴六龙三凤冠,身穿深青色织有一百四十八对翠鸟的翠衣礼服,手里握着金谷圭的时候;当仅有妃名,却连个封号也无的白妃搂着她的儿子暗自垂泪的时候—在这宫墙内,还有两位出身高贵的少女,在怀着复杂的情感仰望那连鸟也无法飞过去的皇宫的天空。
  她们都不是因为自己的意愿而进入宫廷的,说不定那时,在她们心中,也有着不能说出口的檀郎,也有着注定夭折的爱情……但这已注定永远都是秘密,因为不久之后,她们就将慢慢遗忘当初的自己—以至于终于有一天,即使在夜半无人时忽然惊醒,也再不会想起曾经的少女时光;直到有一天,她们将生命变成一株爬在宫墙上的藤蔓,无限延伸下去,却再也无法独立生长,彻底成为这皇城的一部分。
  上官蕊并不是一个心肠恶毒的女人,她很美丽,并且非常聪明。她的祖父上官廷让她读男孩子读的书,让她自由自在地长大,送她去做皇后,成为女人中的女人……但也许她并不适合这个宫廷,因为她从不懂得暗处的毒箭才是致命的杀手。上官皇后治下的内宫,诸多规矩严苛异常,动辄打杀,宫妃们一味谨小慎微,奴才们更是提心吊胆。她对靖裕帝绝对谈不上爱情,也就更谈不上妒忌,她严厉却不得不说相当公平地平衡着各方势力,无限迷信她自幼便学会的权势的威力,但她却从来都不曾懂得人心。
  靖裕三年,上官皇后诞下二皇子不久之后,“巫蛊案”发。其实这是再熟悉不过的桥段,从古到今的宫廷中反复上演过无数次,这一次矛头顺理成章地指向了大皇子的母亲:白妃。没人知道这到底是谁人的陷害,也许是上官皇后要除去对手的招数,又也许是其他妃子一石二鸟的毒计。谁知道呢?明白真相的人,也许早就通通离开了这个人世,将这个秘密带入地下去了。
  —但白妃投缳之后,有一件事满宫的人都已看得分明了:靖裕帝对执法如山、狠辣刻薄的上官皇后极度不满,上官家的盛宴到了该散场的时候。
  也正在这个时候,在后宫深处,有一段三年来始终同甘共苦的姐妹之情终于要走到尽头。对权势的畏惧、艳慕和渴望,对上官皇后的嫉妒、恐惧和恨,让她们想到了一个胆大包天却又极度巧妙的主意。“胆大包天”是因为她们的目的竟然是合谋弑后;而“极度巧妙”则是因为她们想到可以把这份弥天大罪推给一个死人,推给白妃的鬼!
  十九岁的沈莲心抖着手,从发髻上拔下一支毫不起眼的珐琅珠簪,缓缓地、缓缓地将那颗珠子旋下来,倒出空心的簪体内褐黄色的粉末:
  第三十章 往事(2)
  “这是前朝三保太监下西洋时带回来的稀罕药粉,我父亲千辛万苦才弄回来,这样的东西天朝是没有的,太医应该不会查出来……”
  十八岁的杨舜华声音也在抖:“就是发现点什么也没关系,太医正候宜是我父亲荐上来的,他会压下去的,什么都不说……”
  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