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节
作者:阎王      更新:2022-02-09 10:43      字数:4902
  聂承霈瞪着电视萤幕看了快三小时,情绪激动到差点要去捶墙壁。
  萤幕上是所有开刀者的名单,不断在跳动,显示着该病人目前的状况,是准备中、开刀中,还是在恢复室。
  他早该知道,只有姚醒芽会让他有爆血管的感觉。跟她在一起,他常常怀疑自己最后会死于脑溢血,没想到他还没老到有高血压,她就从他的世界中消失了。
  面对当年她的离开,气愤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生平首次体认到自己是个傻瓜,就算想骂人,却没机会。
  他让一个女人进入了他的心里,却得到这样痛苦的回报。
  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愿认真谈情说爱,搞得像回事一样。他摇身一变成了游走花丛的都市新贵,女性朋友很多,却无人可以在他心里留下任何痕迹。因为无足轻重,自然了无痕迹。
  虽然很多时候他觉得挺无聊,却也不肯顺母亲的意,娶个门当户对的女子当老婆,步入人生该有的旅途。
  婚姻,才不是人生该有的旅途。
  他对女人连喜欢都谈不上,何来爱?如何相处几十年?而这个在他眼前跳动的名字,只会让他咬牙切齿。
  「姚醒芽,妳最好给我好好的,我们的帐还没算完。」他刚去探问过,只知道她动的是腹部肿瘤摘除手术,其他的细节一概不知。就连手术的危险性高不高,肿瘤是良性还是恶性,他都不清楚。
  或许是因荡这样,他才会这样的心慌意乱。不是吗?
  在他折磨她之前,他可不准她这样挂掉。她姚醒芽欠他的实在太多,如果就这样走了,对他未免太不公平!
  胡思乱想间,手术室外的对讲机响了起来。「姚醒芽的家属在不在?」
  他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但他强迫自己停住,注意看了看四周,却发现没人跑到对讲机前面去。
  这女人居然一个人跑来开刀?连个朋友都没有?
  他知道她从小没父亲,母亲也常不见踪影,但她还有一些亲戚的,不是吗?再不然也该有朋友吧?
  她就这样把孩子扔给他,然后一个人来开刀?万一有什么差错呢?孩子是不是就这样傻傻地等着出差的妈咪回来接他?
  他简直不知道该对谁生气,他只知道自己气得快要吐血了。
  姚醒芽一直都是他傲人自制力的杀手,或者该说是……罩门。
  「姚醒芽小姐的家属,姚醒芽小姐的家属在吗?」手术室前的对讲机又响起来了。
  聂承霈箭步走过去。「我在,已经开完了吗?顺利吗?」
  「她在恢复室待了一些时间,已经苏醒,但因为麻药的关系,需要一点时间才能完全清醒。」护士小姐交代完,手术室的门就开了,一张病床被推了出来。
  聂承霈看着几年不见的姚醒芽躺在白色床单上,手上吊着点滴,眼睛还闭着。他没能好好看她,护士小姐一边推着病床走,一边交代着几样注意事项。
  他跟护士推着病床来到排定的病房,却在看到病房内有些拥挤的床位时,皱起了眉头。
  「这是四人房?没有单人房吗?」他转身问护士。
  「姚小姐当初不是说要住四人房吗?健保给付的就是这种房……」
  「帮我换单人房,我会付差价。」他头也不回地说。
  「我要查查看有没有空房。」护士小姐应。
  「那麻烦你了,我在这边等。」他的声音平缓,但态度却是不容辩驳的。果然不到五分钟,护士去而复返,如他所指定地换了间单人房。
  「她现在还不十分清醒,我们会准时来换点滴,如果她很痛的话,可以跟我们说,会帮她打一些止痛的药剂。现在还不能喝水,你可以到福利社买棉花棒,帮她在嘴上沾些水,比较不会那么干。」
  「小姐……」聂承霈喊住了她,护士停下离开的脚步,转身看他。「她……手术还顺利吗?肿瘤……」
  看到他眼底的忧虑,原本对他的态度有些抱怨的护士也软化了下来。「你太太身体满不错的,肿瘤也摘除得很干净,再说是良性的肿瘤,你可以不用担心。住院几天,应该就可以回家休养了,医生等一下会来看她,你不用太担心。」
  聂承霈楞了一楞,这才点了点头。
  护士小姐回给他一个温暖的笑容,但他并没有看见。
  他站在病床边,低头审视着她苍白的脸色,心底的情绪可说复杂极了。
  她素净着一张脸,那脸蛋在鬈鬈蓬蓬的头发中间显得格外小巧。她的睫毛一如记忆中那样又长又鬈,像个娃娃,她的鼻头微微翘起,让她看起来总是带着逗趣顽皮的味道。而她的嘴唇,原本嘴角总是勾起来的唇现在平静地苍白着。
  姚醒芽的打扮总像是打翻了的调色盘,各种你想象不到的颜色都会被搭配在一起,虽然怪,却怪得那样理所当然。她的骨架小,看起来有几分孩子气,所以永远像个娃娃似的,永远不显老。
  他一直都喜欢她睡着的模样,嘴巴不笑了,眼睛不闪亮、不顽皮了,但是总有一种温柔的沈静感。只有这种时候,他觉得自己最接近她,拥抱着她最纯、最真、最女人的一面。
  只是这个曾经占领了他心的女人,就是让他痛得最严重的女人。
  他又气又恨,却再也没有一个女人能引起他这么大的情绪反应。事实上他只要淡淡地重复一次自己的命令,他身边的人就会非常识相地按照他的命令去做,半点都不敢争辩,更别说违逆他了。
  只有姚醒芽反应总是跟人家不同。大概是没有长痛觉神经,所以无论怎样都不怕死。
  但她那不负责任的毛病还是不改呀!
  原本对她的气愤,在看到她那安静沈睡的容颜时,一点一点地退去了。此刻他愿意承认,这个手术让他紧张死了。
  低头凝望着这个他曾经深深收进心底的女子,他想起了她腻在他身边时那可爱的模样,于是嘴角轻轻翘了起来,一抹久违的温柔也就此浮现。
  而姚醒芽就在这一刻醒了过来。
  姚醒芽张开眼睛的第一眼,就是看到他那温柔的眼神。
  她眨了眨眼,朝他绽开一个娇憨的笑容。「承霈?我一定是死了,虽然医生说手术没太大风险,但我大概是出意外了……」
  他眼里的温柔神情消失,眉头再度皱了起来。瞧这女人问这什么该死的问题?
  「我一定是在天堂了,不然怎么会有你?没想到老天爷对我还挺不错的。」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脸上的笑容则是温柔得动人。
  聂承霈抿起嘴,剎那的温柔消逝得无影无踪,霎时又回到了那愠怒的神情,只可惜姚醒芽已经转开眼睛,没看到他那「狰狞」的模样。
  「可是为什么我还会觉得痛呢?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吧?」她这下小小地皱起了眉头,显然对上帝的安排开始有些不满意。
  「笨蛋!」他瞪她一眼。「你才搞错了。姚醒芽,老天有眼,在我掐死你之前,你还没那么容易死。」
  「我没死?」她冲动地要起身,却被他不悦的目光钉在床上。她转头看了看四周,看到她左手吊着的点滴,这才发现自己确实在医院。「那你怎么找到我的?」
  只见他眯起眼,用一种「你该死了」的眼神盯着她看,看得她心虚地往里缩、缩、缩。
  「呃,头……好昏喔,一定是麻药还没退……」她躺回去,眼睛故作昏迷地闭了回去。
  笨蛋一枚。
  她努力地耐住性子装睡装死,最好等到他以为她睡着了而离开,这样她就平安度过了。
  她憋着憋着,感觉上像是好几个世纪过去了,终于室内一点声音都没有,她应该可以张开眼睛了。
  「你怎么还在?」看到那双手环胸,低着头冷冷看她的人,她恨不得死了算了。她怎么会忘记,必要时他是可以很有耐性的。
  「看来这些年你的脑子一点都没有成长,喔,我忘记了,脑残跟智障是先天的,大概无法治了。」他凉凉地说。
  脑残?智障?
  「看来你的毒舌没有退化。」她挣扎着想爬起来。
  「你做什么?」大掌随着声音的怒斥压制住她的肩膀,一个施压,就轻易将她压回枕头上。「你以为你的肚子是牛皮做的吗?刚开完刀,能够随便乱动吗?医生可不是整天闲闲等着帮你动刀!」
  「好啦,我只是忘记了……」其实她一牵动到伤口,马上就后悔了。此时麻药渐退,她对痛的感觉也随着复苏,真是难过。
  她隐忍着痛,抬头看他。这许多年不见,要不是她现在人太不舒服,一定要好好看他几眼。
  但是聂承霈的脸色又回复了那冷漠的样子,看得她一阵静默,感觉伤口更痛了。
  「承霈,小乐呢?」她脑子一清醒过来,马上想到儿子。
  聂承霈眼里的不屑刺痛了她。
  「你现在才想起来,未免太快了点!」他语带讽刺地说。「随随便便把一个孩子扔给管理员,你这种母亲真是不够格。」
  看到她的信后他想过,小乐应该是他的儿子没错了。姚醒芽虽然做事情乱七八糟,但是却不曾对他说谎。如果她把孩子托给他,那只有一个原因,孩子是他的。但是想到她是这样照顾小孩的,让他忍不住又说难听话了。
  他的攻击直接踩中了痛处,让她原本白晰的脸更显苍白。
  「小乐……他在哪里?」想起儿子,对照起眼前人的冷漠与讥讽,她霎时间不禁怀疑自己做错了——她是不是不该让他知道孩子的存在?
  望着他那眼底的冷硬,她不禁打了个颤。以前的聂承霈虽然讲话有时很恶毒,且爱骂她笨蛋,可是她从来不觉得被伤害到,但是眼前的他从眼底扩散出来的冰冷敌意,让她觉得打心底冷了起来。
  这就是这几年来,他对她的看法?经过了这些年,她才回头试图挽回些什么,还来得及吗?
  或许是她眼底清楚浮现的痛苦稍稍满足了他燃烧了五年的怒意,他终于停止那冷言攻击。
  「小乐在我妈家。」他硬着声音说。
  「你妈?」她吓了一跳,想起最后一次见到他母亲的情形,他大约不知道她见过他母亲吧?
  「医院不是孩子该来的地方,我临时找不到人看孩子,我总不能随便把孩子一丢就走吧?」他意有所指地看着她。
  姚醒芽垂眸,掩饰住眼皮底下流窜的湿热。「对不起,我应该亲自带孩子去找你的,但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一直拖到最后,再也没时间了,只好托朋友把孩子带过去。」
  「那你为什么不干脆托朋友照顾?」他确实有点不明白,五年不见,她临时丢了个炸弹过来,实在太过突兀。
  「我……想过应该跟你说小乐的存在,只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直到这次生病,我想如果真的有什么差错,你应该会照顾孩子。」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照顾孩子?」他听到这边更是生气,万一她手术真的出了问题,要他怎么跟孩子交代母亲的去向?
  这女人做事情不经大脑的习惯,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我……」她张开嘴,但声音却梗在喉咙。
  她怎么向他解释,即使分开了那么多年,需要一个信任的人、一个可以倚靠的人时,她毫不犹豫地就会选择他?她怎么向他解释,这些年来她一直活在后悔中,无法在没有他的地方生根下来?
  她现在没有勇气说出来,而且就算说了,恐怕也只会换得他的嘲笑吧?
  看着她盈在眼眶的泪雾,以及她哀求的眼神,他整个人一震,恨自己还对她的痛楚有感觉。
  他捏紧了拳头,一言不发地转身,然后离开病房。
  门一关上,她眼底的泪水随着闭眼的动作成串滚落枕边。
  她闷着脸,靠在枕头上让枕巾吸收了她流出来的珠泪。即使是那样带着冰冷的脸庞,她还是忍不住想多看他两眼。这些年来,她只能靠着回忆跟报章上的报导,撷取些许他的身影。
  直到再见了面,她才确切地明白,那胸口中鼓噪的爱恋不曾稍退。
  但是他对她只剩下恨了。
  如果她当初没有太懦弱地逃跑,那就好了。她的错误已经付出多年的相思与寂寞作为代价,但是对他来说这是不够的吧?
  姚醒芽躺在床上哭了一阵子,在发现病房只有她自己一个人时,忍不住小小发出哭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哭到觉得自己肯定是世界上最丑的女人时,病房门被打开,一个粗哑的声音响起。
  「妳到底要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