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
爱之冰点 更新:2022-01-20 12:07 字数:4783
。这多么恐惧。
她抄近路到薄刀山上去,找到了奶奶的坟。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坟前长满了青青绿草,相反,一片整洁,看上去被人认真打扫过,地上还残留着几片细小的纸钱。乔麦捡起来,明白是谁了。在整个散花镇,她没有亲人了,也就不存在有人逢年过节会给奶奶扫墓。那么,只可能是陈刚和李娟娟。
奶奶坟墓后的老松树还在,乔麦绕到树洞,扒开松针,用手一掏,把铁盒子抱出来。
午后的阳光下,她摘下脖子上的钥匙,有点儿费劲地打开铁盒,翻看着当年的电影票和江城子抄录的歌词,如同对待自己当年的心。年份太久了,纸张早已发黄,变得脆薄,旧年气息挟着风尘,清清楚楚地呈现在眼前。
她从背包里拿出一本《遗落在光阴外的玫瑰》,和一年来载有她发表在《一周》上的文章的报纸,都放到铁盒了,锁好。她不知道再打开它,会是多少年后,她不想这个问题,只想这座深山的某个角落里,寄放着一种遗世情怀。
舒伟的坟墓就在奶奶旁边不远处,很明显也是被人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她坐下来,和他说着话,把《遗落在光阴外的玫瑰》烧在他坟前。她一共带了两本书回来。墓碑上嵌着一张他的照片,她抚着他憨笑的十八岁的脸,哭了。
十年前他的话语似乎又回荡在耳畔,回荡在山谷里:“你这么喜欢看书,以后当个作家吧,写个好看的小说出来!把我写进去,好不好?要酷酷的,像张国荣!要不就周润发吧。”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时间流逝了,他依然在这里。
舒伟,我的笔力不够,没办法将你写得那么酷,我只能还原你,写尽你十八年的人生,普普通通的少年,是我的,初恋情人。我心中独一无二的你。
她是还愿来了。
舒伟,我终于为你做了一件事情了。
舒伟,我来看你,你看到了吗。
舒伟,原谅我。
没有人回应她。除了林间的风声,和地下的虫子们,墓边的野花小草。没有人回应她。
乔麦回到奶奶的墓前长跪不起。暮色渐浓,她拜了又拜,站起身,下山去。
路过陈刚和李娟娟所在的护林岗村,循着记忆一路找去。舒伟家的大门开着,乔麦不敢进去,可是她想看看舒伟的奶奶和母亲。正徘徊着,里面走出一个20多岁的姑娘,结实的个子,穿着白色的外套,黑裤子,她端着脸盆,问:“请问你找谁?”
“是舒伟家吗?”
“舒伟?”姑娘皱着眉想了想,恍然大悟,“你是说张姨的大儿子吧?咳,他早就不在了!”她惊疑地问,“你是他们家什么人?好多年没有回来了吧?”
舒伟的妈妈姓张。乔麦不答反问:“那他奶奶呢?”
“大前年就去世了!”
“张姨呢?”
“她呀!身体还不错!”姑娘把乔麦让屋里让,“她刚睡着,要不,你进来坐坐?”
“不了。”乔麦摆摆手,“你是她家请来的保姆吧。”
“是啊,陈刚请的。说是舒伟从前的媳妇儿给钱的。可我还真没见过她呢,问他们,都不说。”姑娘说。
“陈刚的媳妇是李娟娟吧。”
“是啊。孩子都7岁多了。”
“怎么没看到舒明?”乔麦只瞧见堂屋的墙上挂着照片,放到二十四寸,上面七八个少年人,背景是清水河,一律戴着墨镜,勾肩搭背的,嘴里叼着烟,敞胸露怀不可一世。右起第三个,就是舒明。他长大了,和舒伟看起来像极了。
啊,舒伟。
这么多年竟然过去了。
姑娘笑道:“舒明呀,在铺子里呢,还没回来。”
乔麦露出疑惑的神情:“啊?他没念大学?”
“咳,他初中没毕业就出来做事。还是接过他爸爸的手艺,当了个屠夫,生意还不错。”
“……家里很缺钱吗?”
“唔,他念不进去书。初中时就成了学校里一呼百应的人物,校长都拿他没辙。”姑娘说,“有一次,他拿斧头砍人,人没死,他被关进去了,判了三年呢。”
乔麦叹息。舒明和他哥哥一样,也是个崇尚暴力的家伙。“你好好照顾张姨。我该走了。得赶车呢。”她指指天色,“太晚了。”
姑娘追在她身后问:“喂,你是谁?”
乔麦回头笑:“我是舒伟的高中同学。”
“你要是想见舒明的话,就到镇东头去找他,老槐树下的那个肉铺就是他的!”姑娘大声说。
乔麦笑笑。她不打算去见舒明。走出老远,回头一望,那姑娘仍倚在门边,若有所思。
陈刚和李娟娟的日子看来过得还不坏,老屋早就翻新了,还在旁边盖起了三层楼。一个小姑娘坐在门口玩布娃娃。乔麦走过去问:“你姓陈吗?”
“是啊。”小姑娘的眼睛很黑很亮,黑葡萄似的。
“爸爸妈妈呢?”
“他们这几天不在家,跑长途去了。”小姑娘口齿伶俐,“阿姨是他们熟人吧?进屋说话。”
乔麦问:“家里还有别人吗?”
“奶奶在后院忙着呢。我去把她叫出来?”
“不了,不了,看看你就好。”乔麦把她抱起来,逗着她,“来,叫阿姨。”
“阿姨好。”小姑娘的嘴巴很甜。
乔麦和她说了几句话,偷偷往她兜里塞了一个红包,和她道别:“阿姨要走了,来,我们说再见好不好?”
小姑娘说:“阿姨不是本地人吧?你叫什么名字呢?等爸爸妈妈回来,我告诉他们。”
“不用了不用了。”乔麦亲亲她的脸,“再见了,小宝贝。”
“阿姨再见!”小姑娘乖巧地说,“乔乔跟阿姨说再见。”
乔麦楞住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乔乔。”
“写给阿姨看,好吗?”
小姑娘以手为笔,指头在空中比画着:“我叫陈舒乔。”
舒伟的舒,乔麦的乔。他们把舒字放在中间,一生一世。乔麦鼻子发酸,差点哭出声音。
31
散花镇又抛在身后了。乔麦这次是真的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火车站离圣娜达卢很近,她困得厉害,索性钻到酒吧来了。二楼有一间房,是周远特地留给她的,任何时候她来,都是准备好的。
一觉醒来已是黄昏。乔麦伸个懒腰爬起来:“有吃的没?”
“有啊。”
乔麦说:“吃完饭,我得回去洗个澡。脏死了。”
周远炒着牛肉饭,想起什么似的:“喔,麦子,昨天有个客人对酒吧很感兴趣的样子,还问是谁设计的呢。”
“哇,真的呀?”
“当然。”
乔麦摇头晃脑:“看来天下知音甚多。”
周远笑。乔麦故意逗他:“吧台后的那张蜂鸟标本,送给我当礼物,好不好?”
周远愣了愣,第一反应是拒绝。乔麦装作不开心:“你说过‘我的,就是你的’,我没有忘记。”
“只有这个不行,是一个朋友送的礼物,我不能送给你。”周远不忍面对她的伤感,但夏天蓝的脸清晰浮现在眼前。犹豫再三,他仍然不肯转手送出。
“周远,那是个女人吧。”乔麦微笑。
周远没有回答,只是温柔地摸摸她的脸。
“真好,你能找到幸福,真的很好。”乔麦呢喃着。周远是个很好的男人,无奈她做不到深爱。
“我爱你,麦子。”周远说,“但是时间过去了。”
“你和夏天蓝还好吧?”
周远问:“你知道是她?”
“当然。”
“还好。唔,我刚买下一套房子,准备向她求婚。”
“那她的男朋友呢?”看到他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乔麦忍不住想打击他。
“哦,他拿了客户的钱去澳门赌博,结果输得一败涂地,前不久投案自首。”周远叹口气,“要判十年吧。可惜了。”
酒吧生意很好,坐满了人,乔麦端着碗,好不容易找到一处空位,赶紧坐了下来,边吃边翻桌子上的公开日记。
然后她看到了这样的一篇小文章:
那个时候,我是个少年神仙,我喜欢骑在风的脖子上到处玩。有个中国人看到这一情形后,发明了一个词汇叫“兜风”,说的就是这个。
除了到处玩耍,我那时还有个任务,那就是:收集美好。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干这个。收集美好既不能让我感到快乐,也不感到难过。我只是没收。仅此而已。
那天,我看到了她。这个女人身上的美好很旺盛。我抓住风的频率,对她展开了进攻。如果她从来没有见过海,她必死无疑,但如果她是个见多识广的水手,我将从风的脖子上跌落下来,成为她的俘虏。
我是这样进攻的,我先用搂着一个女人的腰那么温柔的力量握住了她的手,又用更温柔的力量搂住了她的腰,接着用悲伤的语气劝她喝下很多酒,等待她酒醉……
这一切进行得非常顺利。每次结束任务后,我都会用树叶、竹子、鲜花等乐器演奏曲子,为自己庆祝。
她听到音乐后跳了一支美不胜收的舞。我被她的舞吸引了。我那时是个神仙,因此我只能说“被吸引”,不能说“喜欢”或者“爱”。
可我又怎知她的舞中有一种毒,看了她跳舞的人都会中毒。中毒的人会不可自拔地爱上她。神仙一旦中毒,会变成人。
作为一个神仙,我是有先知能力的,也就是说,我先前就知道我会遇见她,也知道我会失败。但我希望我可以改变这个结局,我渴望出现奇迹,我希望我的命运可以被改写。
可是马上,我就明白了,我注定会反抗,但无法改变那个结局。有些结局是注定会发生的,有的苦难是注定要承受的。
值得一提的是,那个时候,我很想知道,爱上一个人,是一种怎样的滋味。
应该是个男人写的吧,字迹有点儿潦草,写得很随心,并不整洁,涂涂抹抹地写了几页,仍是一笔好字。乔麦突然感到这字体很眼熟,好象是江城子写的。她揉揉眼睛,笑了,想必是太喜欢这篇随手写就的小文章了,也太思念他了,竟然产生了错觉,看到什么好的,马上就联想到他。没办法,她依然是个容易受到文字蛊惑的人。
她盯着那些字体看,一遍一遍。她熟悉他的字。《海上花》的歌词、语文作业、长长的《春江花月夜》,一样样,都抄给她。那确实是他的字,没错。没错。
难道,真的是他出现了?
他们总是这样或那样,被错过。此刻的江城子,正在赶回散花镇的途中。再有五个小时,他就会看到铁盒,那本《遗落在光阴外的玫瑰》,和那些呼唤着他的文字。那是他的爱人,从来不曾背弃过他,他们就这样错过了十年的光阴。甚至是,六年前,陈森就认识他。可他们仍然对彼此,一无所知。
尾声
尾声:
2004年4月1日下午。乔麦窝在家里看电视。几个频道都在播放张国荣的纪念节目,热热闹闹的,像个盛大的补偿仪式。
这个台,放着《东邪西毒》的片段,欧阳锋说,当你不能拥有的时候,你唯一做到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换个台,是《阿飞正传》,旭仔走在菲律宾的庄园里,不想回头,因为那个不与自己相认的母亲,在窗前伫望着呢。她不让他看到她,那么,他也不让她看到他;再换,是1997演唱会。
手机铃声响,是《遗落在光阴外的玫瑰》的责任编辑的号码。乔麦摁下接听键,编辑问她:“乔小姐,刚才有个年轻的男人打来电话,自称是你的读者,名叫江城子,向我询问你的电话,可以告诉吗?”
乔麦脑袋里嗡嗡作响,心跳很快,声音发颤:“要的要的,要不,您把他的号码告诉我,我给他打过去。”
编辑告诉她一个号码。乔麦挂掉电话,在键盘上摁了几次,总算完整地拨完号码,摁下发送键。
她不能确定此人是否就是她要寻找的江城子。看了看挂历,今天是四月一日,愚人节。也许,这是哪个朋友开的玩笑?
等了许久,那端终于有人接起电话,只喂了一声,她就能确信,那就是他,没错,就是他,江城子。十年了,她仍能立刻听出他的声音。
她说:“江小鱼,是我。”她的喉头哽住,半天才能说出话。
对方也激动了:“小麦……”,突然,一声惨叫取代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一把三棱刮刀正好捅到他的心角膜。他缓缓回头,一个年轻的身影从他右侧迅速地把刀拔出。
江城子倒了下去,在残存的意识里,他知道自己没命了。这种刀捅人后不能拔出来,拔出来就见风了。他生命里最后的影象,是一张狂喜得扭曲的面容,分明是当年的舒伟,仰天大笑道:“哥,我终于给你报仇了!”
那是舒明。他隐忍不发,等了江城子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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