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节
作者:猫王      更新:2022-01-15 20:06      字数:4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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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唯一的乐趣就是在自家车站附近的一个废弃小球场上打篮球,那里有一些年纪稍长的陌生男孩,他们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的故事,反而可以和他平和相处。韦宗泽因为长期和大龄男孩打球,等到他上初中的时候,篮球技巧竟十分突出。
  另外还有一件事,是关于韦宗泽喜欢看电影的由来。
  六年级的全校春游活动,他拿了钱,却不去参加,头一天放学就自己写了一个病假条子,然后模仿大人笔迹签个字交上去,老师也不怎么细问就放他回去了。那时候手里有钱,却没有什么乐子。一般小学生都不会自己去看电影的,他骑着自行车打电影院经过,看着许多三口之家或牵着手,或把孩子抱在怀里陆陆续续走进去,另外还有许多处对象的大人,也或扭捏或大方地结伴进去了,他就决定测试一下自己的胆量,揣着钱买了一张电影票。
  他看的是电影《鲁冰花》,是一部台湾人拍的电影。里面有一个和他一样处处被人挑剔和排斥的小男孩古阿明,是一个绘画天才。在电影中,所有的人都瞧不起他,讨厌他,只有新来支教的老师郭云天发现了他。除了郭云天,其他人都把他当一个没有出息的坏孩子那样对待。后来学校要提拔有才华的人去参加绘画大赛,除了郭老师以外,所有的人都不同意让古阿明当代表。到最后郭老师也没能说服他们,只能在他离开时候,带着古阿明的一副画走了。古阿明因此郁郁寡欢,不吃不喝得了大病,一直到病死都不知道那副他送给郭老师的画,赢得了世界的赞美。
  韦宗泽和在场看电影的其他孩子不一样,懂事一点,知道什么叫死亡的孩子一般会哭,不懂事的则会问古阿明怎么了。韦宗泽却是如当头棒喝,浑身冒着冷汗的。他敏锐地把电影故事和自己的身世结合在一起,得出了以下结论:
  首先,贫困会让人家瞧不起你,人家瞧不起你,你就没有地位,你没有地位就没有机会,哪怕你是个天才。其次,世界是很大的,除了自己生活的小区,还有别的小区,城市,省份,国家,这里没有人理解欣赏你,不等于别的地方也没有。还有一条是最重要的,就是千万千万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否则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不然就像古阿明,好端端地得病死了,留下来一幅画,有什么用?郭老师说起来那么喜欢他拼了命似地支持他,最后没能带他去参加比赛,而且明知道古阿明留在那个破地方不会有好结果,走的时候也不带上他。古阿明却到死都还想着郭老师。
  韦宗泽越想越觉得难受,从电影院出来就一直是闷闷不乐的。四月天的春风和和煦阳光不能抚慰他困惑的内心。他骑着自行车回到自己家小区前,偏巧还看到有男人开着车来接他的妈妈。门口那家花花绿绿的副食店前,坐着三个正在打毛线的中年大妈,正对他的妈妈指指点点。
  韦宗泽从中这幅市井的画面中感受到世俗的本来面目。
  那天辛乔穿着她最好看的一条裙子,配着一件珠光色的针织披肩,带着黑色墨镜,婀娜地从院子中走出来。经过院子门口的副食店时,她也知道那几个长舌妇正聚在一起嚼舌根。但辛乔一点也不在意,想来那几个老女人能聊的新鲜话题也就这么多了吧。开车来接她的,是她相处时间最长的一位情夫。她自然想不到,一直到她出车祸的那天为止,这个男人竟是真心爱着她的。
  韦宗泽并不恨她的妈妈,但他一直以来不能理解的是他的爸爸。作为一个家中的顶梁柱,他的爸爸实在太软弱了。除了上下班,就知道洗洗衣服做做饭,对于妈妈的一切作为都敢怒不敢言的。韦宗泽有一次倒是主动问他,“你们为什么不离婚?”米源就像被蛇咬了一口,用很惊恐的眼神看着他,问:“你从哪里听到这个词的。”韦宗泽说:“电视上。”米源听了只摇头,韦宗泽知道问不出答案来,就改问了别的问题,“为什么我们家和别人家这么不一样?”米源回答说:“不知道,等到想回头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晚了。”米源叹息着说完,却在蓦然间惊觉这个孩子言行举止皆冷若冰霜,可他还是一个小学生啊,一时极为恻隐,米源忍不住伸出他粗糙的手,在韦宗泽的头和脸上轻柔抚摸着,看着他的眼,却什么也不说。但他不知道,其实韦宗泽很喜欢爸爸的大手,喜欢他手上那令人舒心的温度和足以令他想象出父亲掌纹的那种摩挲的感觉。
  大概也是因为这样,那天韦宗泽突发奇想决定帮爸爸做一件事。他从地上拾起几块不大不小的烂砖头,刚刚够他一手一个的,然后轻手轻脚走到那台轿车的附近,趁妈妈上了车,那人发动引擎,车子即将破风而去的时候,他呼哧呼哧几下,像扔铁饼那样把石头使劲扔过去,砸在轿车的车窗和车门上。他听见妈妈坐在车里面尖叫,他便很快意地大笑出来,然后转身跑掉了。
  乔辛满脸通红地从车上下来,气势汹汹地问坐在副食店门前的女人们,“是谁干的?”
  那些女人都抑制不住地大笑着,其中一个很爽气地回道:“是你儿子干的!”乔辛听完一愣,大概是太意外了,怒气也没了。
  那女人便更加得意,扭过头,眉飞色舞地同其他人戏谑道:“你们说,车上那个是孩子他亲爹嘛!”继而笑不可遏,旁若无人,后来笑得太累了,才发现辛乔已经走掉了。
  那天晚上,韦宗泽去球场打完球才回来,一身湿漉,见到妈妈和爸爸坐在房里谈话,脸色凝重,一屋子烟味。
  发现到儿子一身邋遢地回家后,辛乔便对米源说道:“你就管下他吧,毕竟是个男孩子,还是得要爸爸管。”米源看了看韦宗泽,瞧他一双眼睛,冰火交织,又朝他伸出手来,韦宗泽还以为爸爸是要打他的,竟吓得往一旁缩去,米源一顿,却只是将大手放在他的头上,什么也不说。辛乔则坐在一边,深深叹了一口气。
  韦宗泽真觉得自己和爸爸妈妈合不来,也许是老天爷把他搞错了吧,他就不应该是他们两个人的孩子。他从里到外一点也不像爸爸,跟妈妈又完全没有那种至亲至爱的感觉。他时常会想,如果是老天爷糊涂了,把他放错位置,会不会有一天,老天爷想起这件事来,就重新把他放到正确的位置上呢。
  小学毕业到初中开学之前,放暑假那段时间,他一直想象着自己要怎样独立起来,好摆脱这种孤僻的境地。
  可他的运气似乎一直不好,那会儿是盛夏,十三岁初次梦遗,他因此受到惊吓,对自己的身体感到不知所措,父母却浑然不知。没有人来告诉他答案,也没有人来引导他正确面对自己的发育以及那即将到来的青春期的喧嚣。
  他不能向任何人询问这件极为隐私的事情,只能悄悄地暗中关注生活中的各种蛛丝马迹。渐渐地,他开始习惯某个他尚且不了解的自己。
  而在他早期所知的关于傅剑玲的所有的没有语言只有画面的记忆中,有一个印象,是至关重要的。就是在那个暑假的最后一天,他还在琢磨自己那陌生的身体时,对面楼的老奶奶过世了。丧乐在一个清晨响起,他从房间跑出去,趴在木栏杆上往前看。
  对面那个老奶奶家大门开着,许多穿着黑色衣服的人从里面排队走出来,在那个队伍的最前端,站着喜欢看落日的女孩。她穿着一条全黑的裙子,抱着奶奶的遗像,目光直视前方,一步一步走下楼去。
  直到所有人都到了下面以,他们就自动让出一条道,好让人抬着老奶奶的遗体先行上车。为了抵抗夏日的炎热,遗体周围放着很多硕大的冰块,韦宗泽甚至看到冰块在晨光下冒出的幽白的寒气。他不明所以,好奇死去的人难道也会怕热吗。
  那女孩的妈妈,大概是的,正在哭,几乎要哭昏过去了。女孩也在老奶奶的遗体下楼那一刻开始抽泣,韦宗泽看到她的肩膀剧烈抖动,泪珠一大串接一大串往下落。为了看得更清楚一些,他伸长脖子从那栏杆上探出身来,不料头顶正上方谁家的衣服方晒出来不久,还湿嗒嗒的,一滴冷水恰巧落在他的脖子上。韦宗泽一声惊叫,差点脱手摔下来,幸好他紧紧抱住了栏杆。可他回神时,下面所有的人都抬头看着他,那些穿着黑衣服的,带着袖章的人,或许,还有躺在那里正要被装进车厢的老奶奶。
  还有那女孩,十分鄙夷地看着他。
  不久,他们全都走掉了。韦宗泽回到家里问爸爸,他们要去哪?爸爸说,要送那个奶奶去火化。韦宗泽问:不是埋进土里面吗?电视里都这么演。爸爸说:现在不让直接埋了,要先烧了。韦宗泽问:是烧焦吗?爸爸说:不,是烧成灰。韦宗泽心里惊了一下。
  那天艳阳高挂,直到黄昏,火烧云像染色一样占领了天空。韦宗泽吃晚饭就出去打篮球,经过那个车站时,他忽然激动起来,决定再次去那个织造厂看日落。
  因为前几次的经验,他也知道黄昏落日的时间很短暂,于是一路狂奔,简直把自己和那女孩的身影重叠起来。然而,当他气喘吁吁跑到那个织造厂,门前却在闹劳务纠纷,许多大妈大婶在那里尖叫着。那里的厂门也都关了,关得牢牢的,不让进。
  他愣在原地很久,很久,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月亮都出来了,他才不得不回家去。就在那天晚上,他有一种很强烈的倦怠感,于是睡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早一些,混沌中,感觉到自己轻飘飘地,晃动着,天旋地转。他竟睡得十分深沉,直到第二天早上醒来,发现自己又梦遗了,但这次有点不一样,似乎是梦着某个人才发生的。
  当他走到外面,看到对面奶奶家的大门紧闭,他很悲伤地想着,以后也许再也碰不到那个女孩了。
  第三十五章
  傅剑玲随父母的安排,入读坐落在汉口解放大道上的书林中学。开学那天,杜雅如约在早上七点多就到学校门口等着她,然后两个人结伴去报到。老师先让他们在自己教室里随便找位置坐着,剑玲便很意外地发现以前国画班的同学许为静也在这个班上。
  “太好了。”许为静一下子窜到跟前,“自从小学毕业,我就没去国画班了。还以为和你就这样断了呢!你又从不来找我。”然后朝杜雅看了两眼,主动伸出手来,“我叫许为静,你呢?”“我叫杜雅。”“噢噢。”许为静十分热情,“真希望我们能坐在一起呢,可是你和剑玲个子都比较高,我就明显矮些,不知道会被分到第几排去了。”杜雅则反手把她一握,柔柔笑道:“管他坐在几排,下课一起玩。”
  从此三人成行,不久又认识了高挑漂亮很受男孩忌惮的薛涩琪,便在班上被戏称为□。那时候的同学大都没有什么阶级意识,年纪小,大家的势力眼都还没打开,就没有谁在谁跟前抬不起头,更没有谁显见得巴结着谁的样子。
  上了初中以后,到底和小学的生活大不一样,因为父母许给她们的空间更多了。那时正流行买家用音响,一有空,薛涩琪便邀请她们去她家里唱卡拉OK。几个女孩唱歌的水准都还差不多,平平而已,只有杜雅一人是极为出色的。
  薛涩琪便往死里羡慕了说她,“你唱歌就像专业歌手,大明星现场表演,实在太棒了,到底是怎么练出来的。”
  杜雅抿唇一笑,不作回答,仿佛十分害羞。
  只有同她交情深些的傅剑玲知道其中缘由——因杜雅的干妈很喜欢唱歌,为了讨好她的干妈,杜雅不仅把自己攒的钱都拿去买东西孝敬她,还特意学着K歌,小小年纪就常陪着她的干妈到外面的歌厅里唱了。杜雅还曾有一次把傅剑玲也带去了,因为剑玲说她从没去过歌厅,不知道那里面是个什么样的。可是傅剑玲去了以后,大感震惊,发现大人们并不都像自己的父母那么严以律已,而是可以在霓虹球下搂搂抱抱,自由喧嚣的。后来杜雅再次邀请剑玲一起去,剑玲总因为害怕,推脱着没去,而这也是她平生后悔的事情之一。
  直到有一天,杜雅面无表情地告诉她,去年她爸爸妈妈一起回乡下去生孩子了,然后如愿以偿生出了一个儿子来。傅剑玲只知道世界上有重男轻女这回事,但是具体是怎么样的重男怎么样的轻女,她也是懵懵懂懂的。那日回家问她的妈妈:“你会不会想要再生一个弟弟?”妈妈反问:“那你想要个弟弟吗?”剑玲说:“我不知道,有弟弟和没弟弟有什么分别吗?”妈妈笑了一下,有点伤感地对她说:“分别就是,当有一天爸爸妈妈不在了,这个世界上还能有一个壮小伙保护着你。”
  傅剑玲从这句话中抓住了某种十分飘渺的悲悯之情。翌日,她向杜雅转告这句话,杜雅却很少见地失态地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