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节
作者:莫再讲      更新:2022-01-05 15:40      字数:4830
  车厢内,柳云早就倚着车背,舒服坐下。他将车厢旁的两个布帘全部拉起,让明月清风尽数入了这狭小车厢。
  我在柳云对面坐下,车外马鞭清响,车驰而去,晃过窗外平屋瓦影。
  柳云靠着窗棂,星眸半睁,淡淡而笑,不如一贯浓烈,带着馥郁的桃花香,这次的笑意是清水般的淡,仿佛蕴有深泉的苍凉。
  冷冽的白月光下,柳云止了最后的一丝笑意,叹道:“扶柳,一场跌宕起伏的戏,你赢了。”
  不知为什么,我毫无喜悦心情,也无法回复柳云的道贺。
  “那个书生是你的人吧?”柳云继续问道。
  我这时才扯唇弱笑:“的确是我安插在人群中的,原本只想让他称赞宝玉几句,活跃场中气氛,可以有个好价钱。却不想误打误撞,化解了云表哥的计策。”
  柳云追问:“花了多少银子收服此人?”
  “五十两而已。”
  柳云冷笑:“扶柳是肯花五十两纹银,只让人说几句话的人?”
  我叹气:“那个书生原本只是朔方城内的一个落魄潦倒的秀才,肚子里也有些文墨,所以我花五十两请他看过宝玉的表演,然后写出几篇脍炙人口的诗文,传唱一番,也好为怡心阁搏个盛名。”
  自古以来,不靠所谓的宣传绯闻,人哪可一夜而红?人若不红,有钱的大爷们能心甘情愿的掏银子捧人吗?
  柳云却是不信:“扶柳,还是不能完全说实话吗?这些本来都是为我准备的,是吗?你了解我不会坐等,定会出手。可我也知道你决不会毫无防备的让我攻击!”
  的确,多年在一起经商的经历,让我们都太熟悉彼此的手段。
  我晓以柳云内藏的桀骜性格,岂肯轻易让我赚下一万两,他会习惯性地隐藏,谋定计划,等到关键时刻给我致命一击!而我也正如他所说,不会坐以待毙,将我能想到的所有可趁之机都布置了防备网,书生也是其中的反击之一。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65)
  我松下肩,有些好笑,何时我与柳云都彼此如此了解对方的习惯了?
  柳云突然伸手轻抚过我的脸颊,眼里流露出不可保留的哀痛,手指缓慢颤动,最后停留在了我的发梢:“扶柳,你是不是肯为他,与天下人为敌,尽管曾经那么美好?”
  柳云的轻柔一问,我却无法招架,有些呆愣,张开了嘴,可连一个字也不知道该怎样告诉柳云。
  柳云在悲伤地问,扶柳,你是不是愿意为洛谦抛弃一切,甚至可以狠下心肠与我为敌?
  可我自己都不知道答案的问题,云表哥,要我怎么回答呢?
  “呵呵,好像是我问错了问题!”柳云苍薄一笑,将手从我发间抽离:“扶柳,可怎么觉得,你好像是怕我伤心,而不告诉我真实的答案呢?”
  我只能保持缄默,唯一可以做的是,以仿若小时候的温柔笑颜面对柳云的双眼。
  恍然间,我不能分辨,是天空的月光清亮,还是柳云眼中的流水更为清澈?
  在事情不知该如何发展时,马车恰好停下,流苏说道:“小姐,到堡,下车小心。”
  我随即打起车帘,手有些不自主的颤抖,这样急忙的下车是叫逃避吗?无奈一笑而过,脚踏实土后,我望向傲龙堡。在亮若明昼的大门中,不徐不慢的走来一个人影,待近了,才发现来人竟是洛文。
  洛文双手捧着锦盒,低头恭敬道:“爷叫小人为夫人送来百年党参。爷说,夫人怕冷,用此参补身最宜。”
  我接过锦盒,挑开一看,须长参白,果然难得好参,不免有了一份好奇,问道:“哪儿得到的百年党参?”如今洛谦月俸不过八两,加之从京城相府带出的银两并不多,是买不起这等珍贵人参的。
  洛文回道:“今日宋太守差人送来,爷晓夫人畏寒,特要小人为夫人送来。”
  朔方太守终是一枚不能放弃的好棋啊!那宋明珠呢?我嘴角逸出一丝轻笑。
  洛文抬眼看了我一眼,继续道:“这本是宋太守贤婿马大人特意精选的党参,为感谢爷的从中做媒。”
  好个洛文,一句轻描淡述便替他主子澄清了事实,还是洛谦安排好的事实更为精妙,不动声色拉住了宋知海!只是没想到才过两月,宋明珠已嫁为人妇,不知她是否也做了她爹升官的一阶玉石?
  我感慨而问:“谁是马大人?”
  “西州刺史的二公子。”洛文回答。
  西州刺史对于宋知海而言是攀上了一门好亲家,可对于宋明珠呢?难道要与怡心阁中那位跋扈的马公子共度一生?
  “这位马大人人品如何?”
  “马大人是西州刺史的二儿子,为人端正,不似其大哥不学无术,去年的武科状元,文武双全,确是能辅助大事的人。”柳云站在马旁,恢复了平常的嬉笑神态,望向洛文:“文总管,是否准确呢?”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66)
  洛文点头:“柳二公子所言分毫不差。”随即又对我道:“爷尚有事吩咐小人。夫人安好,小人就先行离开了。”
  我微笑:“既然文总管有要事在身,也不便相留。但烦转告一句,扶柳谢过洛大人的关心。”
  洛文退离,柳云走上前,笑道:“还是我送柳儿妹妹回院吧。”
  我不与否认,先行走动,柳云笑着跟行。
  春寒料峭,月色独好。一阵寒风袭来,我不禁轻咳了两声,打破月夜沉静。
  “看来还是洛相心细,记得扶柳身子弱,禁不得风寒。”柳云唇角讥笑:“可我与扶柳共处十余年,却记不住,倒还让你吹了一路寒风。”
  我不由地停了脚步,回头望柳云,脸上无笑,眼中却渐渐有了愠意。
  柳云嬉皮一笑,双手作揖:“扶柳我错了,在此赔礼道歉。”而后却是仍旧说道:“方才你说,谢过洛大人的关心。我又怎会不明白,如此生疏的礼节,岂是夫妻之间的蜜话?扶柳你想让我知道,你与洛谦不是我所认为的那样吗?”
  柳云总是那么聪明,无论多小的暗示,他都可以心领神会。我刚才这样说确实别有目的,在向他撇清我与洛谦的关系。
  “可我却希望你没有这样做,你故意说了,其实潜在地就表明扶柳你的心很虚。”柳云仰望冷月,我瞧不见他碎碎的目光,但他却努力给我一个清甜的笑容:“人的感情本就复杂,一旦沉溺其中,自己却往往不知。”
  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吗?我摇头不语,柳云你我两人都处于棋局之中,皆不是旁观者,所以我们俩的想法都是错的。
  许久,我们伫立风中,月色如乳,白蒙蒙的隔了一层雾。
  柳云缓缓叹气,忧郁的担心道:“扶柳,放手吧,退得早伤得也轻。”
  “与洛谦,这样的暧昧你玩不起。”柳云加重了语气。
  我虚弱连笑,柳云,难道我不知道吗?
  暧昧,进退不得的暧昧,我在陪洛谦玩一场危险的游戏!
  长安竹林中,太守饭桌上,朔方花灯前,我与他都在有意无意地试探着对方的底线,只是我们手指稍稍触动底线,便立即抽回,余下的残局我们都猜不透。
  或许暧昧,才能让我们感觉到安全,因为我们将上官家与洛府以往的水火不容早已铭刻于心。是的,我与他曾经对立,如今为了各自利益而并肩,以后呢,没了共同的敌人皇甫朔,我们将会还原成政敌吗?
  面对我与洛谦都不能肯定的未来,可以冲破这层暧昧吗?不能的,我们之间没有信任,没有信任的感情只会成为畸形的祸胎。
  柳云看着我恍然失神,哀笑道:“扶柳,原来你是真的放不下!”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67)
  我挑起眉,淡定浅笑,清扬了声调,问道:“云表哥,你也在玩暧昧吗?”
  柳云眼神顿时暗晦,与月光同时失去了清澈。他撇嘴苦笑:“我正努力让自己清醒,得不到就不要浪费时间了。”
  我自嘲淡笑,柳云与柳风不同,他有一股残忍的理智,我永远也达不到的理智。什么好的,他会不计后果的做到;什么不好的,即使是心底最爱,他也能含痛生生剜去。
  柳云释然轻笑,抚掌打起节拍:“柳儿妹妹,我刚学了一段戏唱与你听。”
  他清了清嗓子,便含笑唱起:
  “细水绵绵乱,
  谢花庭前苦相思,
  郎不许终生,
  妾心正徘徊,
  西窗雨如烟,
  谁与述衷肠?
  秋风起,
  只剩落红残。”
  我遥听得,郎不许终生,妾心正徘徊。……在如练月光下,单独回到了百草居,此时,蓝花开得正妖。
  白皑皑的广漠一片,大雪覆盖住了地面上的一切事物,天地间就只剩下纯色的银白,可却是白得那么苍凉。
  鹅毛飘雪中,我独自一人单薄衣衫,踯躅行走在深雪地里。
  恍然间,眼前的阴冷空气,氤氲形成一个模糊人影,渐渐水汽越聚越浓,人影益见清晰,是身着紫蟒官袍的洛谦。
  他面无表情,没有微笑,也无愤怒,只有一双寒冷的墨眸,冷然锐利地盯着我,然后一言不发转身离去,仅留下一排整齐的脚印。
  我怔住,没有任何动作,眼睁睁地瞧着他走远,只从心底感到一阵彻寒。直到全身冻透,我才颤巍巍地拉拢衣襟,一低头,就瞧见了脚边金灿灿的黄金簪子,月牙形,艳光四射的碎红玛瑙镶嵌其中,竟是胭脂碎。
  不禁惊得我猛抓手臂,阵痛传来,随即睁眼清醒。
  窗外早已是艳阳高照,流苏端着一碗汤药坐在床头:“病了,喝参汤。”
  我爽快起身笑道:“我好着呢,哪里来得病,只是头微微有些痛罢了,想是睡得太久的缘故。”披上外衣,下床道:“时辰不早,赶快收拾一下去怡心阁。”
  流苏却是极不配合,端着参汤挡在我面前:“大夫诊脉说,劳累过度,牵引旧疾,微发热,须服参汤补气。”
  我接过参汤,一饮而尽:“我喝了,也该药到病除。现在是怡心阁开业的头几天,我必须亲自到场打点。”
  流苏更为倔强,堵住了我的去路,似乎命令道:“留堡,休息,养病。”
  瞧着流苏毫无畏惧的眼,我便知今日是不可能出堡了,不免叹气:“好吧,我不去怡心阁了,但流苏你要去给玉娘传几句话。告诉她,以后都不要让贾宝玉在大厅登台,只在雅阁表演,并且每晚只陪一位客人,同时价格不降,八百两一个子都不能少。还有其他的姑娘都翻倍地涨价钱,酒水也一律往上涨。”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68)
  流苏听得摇头不止,我轻笑道:“这一行越贵越有人肯花银子,有钱的爷们拼得就是一个面子,姑娘要价便宜了,他们反而还瞧不上眼。”
  流苏点头,转身掠离。
  我也去了撑着我的精神支柱,身子一软,便躺回床上昏昏睡着。
  眨眼十五日过,怡心阁早已盛名西华,一跃成为西州风月楼之冠,一时间宾客从云,银钱广进。
  在百草居,我颇悠闲地记完最后一笔账,撂下毛笔,吹干墨迹,小心翼翼地合上账薄。捧上它,弯曲穿过小径,迈入柳云书房。看见柳云尚铺在书桌打盹,便银铃轻笑,一把将账薄掷于桌上,直震得柳云发丝浮动。
  柳云睡眼惺忪:“柳儿妹妹,早啊。”
  我指着账薄,刻意板起脸,闷声道:“云表哥,好生的惬意!扶柳也趁着让云表哥忙碌一阵。”
  柳云脸色一惊,随即慌忙抓起笔,写写画画不停,嘴里还念念有词:“我最近很忙啊,实在是没空帮忙。”
  我狡黠一笑,柔言:“扶柳不请云表哥相助,只是让云表哥遵循诺言。”
  “这是怡心阁的账薄,各项账已算明了。至开张十五日来,除去成本费用,净赚一万零五两。”
  “现请云表哥点收,另外算清之后,云表哥就可以开始调集五十万两,扶柳还等着急用呢。”
  柳云垮下脸庞,挤出一个可怜兮兮的笑容:“柳儿妹妹何必心急,离我们约定的一月期限,还有好几天呢!就让我多玩三两日,调动五十万两可烦着呢!”
  无视柳云一贯装可怜的苦肉计伎俩,我笑得事不关己,继续柔声道:“望云表哥君子一诺,两月过后,扶柳能在此处提取五十万两白银!”
  我步子轻快,离开书房,身后悲惨叫声冲天而起。
  不加会意,我径直拉起流苏的手:“流苏,我们回去吧。我开始想念院后那池塘旁又疏又黄的竹子了。”
  三月的西北偏城,有了暖洋洋的阳光,透出春天的明媚。
  只是闻名天下的傲龙堡,进来容易出去太难。我瞧着堵在堡门的雪君以及一脸极不情愿的龙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