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节
作者:桃桃逃      更新:2021-12-25 18:19      字数:4737
  “陈坚同志!刘胜同志已经牺牲。现在,军党委决定由你以团政治委员的身分兼代理团长的职务!不要因为刘胜同志的牺牲,影响到战斗的发展!刚才,我向你说过,你们要把战斗打得更好!要告诉全团,我们的血不会、也不该是白流的!”
  沈振新的话,说得响亮、明确,简单的语言里,含蕴着无限的沉痛和使陈坚深受感动的力量。
  “接受军首长的决定!我们一定配合全军,消灭这个敌人!”陈坚激愤地毫不犹疑地向沈振新说。
  陈坚苦痛地沉思着,倚傍在门口边。他感到从未有过的伤痛,眼眶里滚动着泪珠。他把潘文藻和面前的几个干部立即分派到各个营的阵地上去,传达军首长的命令,要求各个部队迅即进行火线上的鼓动工作。他镇静下来,向大家瞥了一眼,用坚定不移的神态对潘文藻他们说:
  “刘团长是我们的榜样!他挽救了战斗的危险局面。他的牺牲流血是光荣的!号召每一个指挥员、战斗员学习他!学习苏国英团长和刘胜团长忠诚于党的精神!用最顽强的斗争意志,消灭当前的敌人!把血染的红旗插到孟良崮的高峰上去!”
  这是庄严的宣誓,也是庄严的战斗命令。
  潘文藻他们奔向火线上去。
  陈坚冷静下来,走到地图跟前,用红铅笔在孟良崮山头下面已经夺得的几个要点上,画上大大的圆圈,然后,从红圈引伸出红色的箭头,指向已经陷于最后孤立的孟良崮山峰。
  邓海回到团指挥所,把刘胜在医院里牺牲的情形,牺牲以前说的话,一一地告诉了陈坚,拿出刘胜的遗物,放在桌上。
  钢笔静静地躺着,表的心脏还在“嗦嗦”地不停地跳动,完好如新的苏维埃银行票券中央的斧头镰刀和五角红星,在灯火下面闪耀着光亮。
  刘胜的魁伟的英雄影像,活现在陈坚的眼前。邓海含泪回述的刘胜和他永别以前的关怀战斗、关怀他的母亲的话语,在陈坚的耳边轻轻地明朗地回荡着。
  屋子里肃穆无声,人们浸沉在长久的悲愤里面。
  枪声突起,猛烈的战斗重新开始。
  从战友的流血获得力量的陈坚,身任团政治委员兼代理团长职务的陈坚,以他素有的、现在显得更其明朗的英雄姿态,用矫健轻捷的步伐,跨出小屋,重又走向热火朝天的前沿阵地上去,开始他的下一阶段的战斗指挥工作。
  六九
  夜深,月牙儿沉落到地平线的边缘上。它那晰白的溪水般的光华,正好穿过两个陡峰的陕谷,透射到孟良崮高峰下面的山洞里来。使经过大半夜苦战恶斗的战士们的脸上,发着朦胧的光亮,感到一阵狂热以后的凉爽。
  团长刘胜身负重伤,终于不幸牺牲的消息来到山洞里的时候,石东根因为过度的疲劳和战斗的告一段落,正躺在山洞口边小睡。首先得到消息的罗光,觉得应当告诉他,但又不想立即告诉他。同样的,他认为应当告诉连里的全体人员,但又不想、甚至惧怕告诉他们。他甘愿让他一个人代替全体同志以及连长石东根来忍受强烈的痛苦。他默不作声地坐在山洞口的月光里,不安、愤恨、激怒,在他的血管里,在他的心胸里振荡着。
  他把刚从营部来的李全拉到一边,低声问道:
  “营首先怎么说的?一定要向大家宣布?”
  “是的!说要号召大家报仇!”李全揉着泪湿的眼睛说。
  他想到营部去一趟,但是石东根在睡着,他要掌握阵地上的情况,应付敌人可能的再度反击。他想喊醒石东根,但又想到喊醒了他,就没有理由再瞒住他。这时候,从崖边走来的杨军,发觉指导员有些焦灼不安,只是在山洞口踱着零乱的脚步,并且吁了带着怨愤似的一口长气。
  “指导员!你休息一会吧!”杨军说。
  指导员没有答话,摇摇头,脚步显得更加零乱。
  杨军又看到李全在揉眼睛,走近前去,把李全的脸扳过来看看,李全慌忙地掩住自己的眼睛,避过脸去。杨军在惊异之下,感觉到自己的指头沾上了李全的泪水,于是大声地问道:
  “你哭!为什么哭?”
  “没有……什么。”李全望望罗光,无法掩藏地带头悲音吞吞吐吐地说。
  “告诉我!出了什么事情?”杨军抓住李全的手,严厉地追问道。
  石东根醒来,许多战士也都醒来。
  “啊?出了事情?”石东根走到洞外面,惊讶地问道。
  “小鬼在淌眼泪!”杨军告诉他说。
  “没有!没有!”李全惶急地否认道。手又不由自主地在眼睛上揉擦一下。
  罗光不能再隐瞒了,他把李全带来的消息,低声地告诉了石东根和杨军。
  石东根和杨军立即沉默下来。
  “营长说,什么时候攻大山头?”静默了一刻儿以后,石东根突然地向李全问道。
  “说陈政委通知听候命令行动。”李全回答说。
  “一口气攻上去多好!等!等什么?不知道!”石东根气愤地说。
  “我下去一趟!”罗光对石东根说。
  “好!跟营长、教导员说说,要攻快攻!我不高兴再等!
  报仇!报仇!他们不攻我们攻!”
  罗光带着李全跑下山去。
  石东根难过了一阵,想到气要出到敌人头上,便拉着杨军在月光已经逝去的黑黝黝的山洞左近,再次地观察和寻觅向孟良崮山峰攻击的道路。他们两个并着头在滑得把不住手脚的山石上缓缓地爬行着、摸索着,睁大眼睛,上下左右地瞟来瞧去。敌人仿佛死光了似的,一点声息没有,除去天空飞机的哀鸣和不时地扔下一两颗惨白的照明弹以外。在山洞左上角二十米左右的地方,杨军发现敌人的一具尸体,尸体旁边横着一支带着刺刀的日本造“三八”式步枪,他捡起了它,从尸体上跨越过去。接着,他又隐隐地看到三个敌人从一块大石头后面慌张地伸出头来。他拍拍石东根,用手指把石东根的眼光引向那三个敌人。石东根瞟见了敌人,便和杨军在尸体前面匍伏下来,端着枪,对准着敌人准备射击。敌人越走越近,象是发现了他们两个似的,直向他们两个面前连滚带爬地摸索过来。杨军忍耐不住,正想扣动枪机,石东根制止了他。石东根看到三个敌人的手里都没有枪,其中一个人的手里好象拖着一根绳子或是什么带子似的。他咬着杨军的耳朵边子,告诉杨军他看到的情形,杨军点点头,表示他也看到敌人的手里确实没有武器。待敌人接近到面前只有十来步的时候,石东根挺起身来,低声吆喝起来:
  “站住!”
  三个敌人蓦地吃了一惊,便滚跌在他们面前,连忙举起双手,其中一个恐惧地说:
  “不要开枪!我们是来投降的!”
  石东根和杨军就在这个滑坡上,盘问了三个投降的敌人士兵从山头上逃下来的情形,其中拖着一根吊炮上山的粗绳子的一个回答说:
  “用这个吊下来的,四个人,跌死一个!还有我们三个。”
  回到山洞口,石东根和杨军都很得意,带回三个投降的敌人,又找到了向山峰攻击的比较合适的道路。团长刘胜不幸牺牲的消息带给他们的悲痛,似乎由此消失了不少。石东根和杨军都是硬汉子,任何最大的痛苦,他们都能经受得住,不管是肉体上的,或是心灵上的。两个比较起来,杨军自然比石东根要稚嫩和脆弱一点,悲哀和愁苦的感情容易感染到他;但他又比石东根善于把感情回转在自己的心里。杨军把三个投降的敌人交给一个战士带下去以后,独自地默默地坐在山洞外边的黑暗里。他想到团长刘胜的形影,刘胜当营长的时候,曾经表现出非凡的勇敢。在三年多以前袭击沪宁铁路上新丰车站的战斗里,一个营的队伍,在刘胜的指挥下面,在大雪纷飞里面歼灭了敌人的一个小队,打死了二十八个日本鬼子,有三个日本鬼子被活捉。在那个战斗里,六个鬼子从左右两面扑到刘胜的身边,刘胜用手里的驳壳枪连续地结果了左面三个鬼子的性命,然后又转身对着右面的三个鬼子。当时,杨军正在他的身旁,给紧张的战斗吓呆,手榴弹的火索没有拉断就扔了出去;由于刘胜的大吼一声和他那临危不乱的坚定勇猛的行动的影响,杨军才和其他的战士们冲了上去,捉住那三个拚死挣扎的敌人。无可避免地,杨军又想到他所敬仰难忘的苏国英团长,他在医院里做过的那一段梦景,这时候,又一次地复现到他的脑海里来。不同的,这一回杨军没有伤感落泪,因为这时候的他,是身在战场,因为他确信给两位为党和人民事业牺牲的团长复仇的时机已经到来。
  敌人,七十四师被歼灭,已经在不可逃脱的掌握之中。
  拂晓以前,天空显得特别黑暗,山洞里黑得象一个水潭,使人感到无底的深沉。这里,挤满干部和战士,一双双眼睛,就和山洞外面天空里的星星一样,在黑暗里闪动着明彻的光辉。大概正是因为黑得过分深沉的缘故,挂在洞壁上的一面绣着斧头镰刀的绸布大红旗,就显得特别壮丽、辉煌。
  现在,在战斗最前线的最接近孟良崮最高峰的石洞里,同时举行着两个庄严肃穆的仪式——追悼团长刘胜和加入中国共产党的新党员火线宣誓。
  现任团政治委员兼代理团长职务的陈坚、政治处主任潘文藻、营长王鼎、教导员李泊,在山洞附近视察了阵地以后,都留在这里,和战士们紧紧地挨坐在一起。八连的全体人员(共产党员和非共产党员),除开在警戒线上执行任务的少数人以外,全都参加了这两个同时举行的仪式。
  为先烈们和忠诚勇敢的有十五年伍龄、十二年党龄的共产党员刘胜同志默哀以后,无产阶级的战歌——国际歌的歌声,便在这个用鲜血换取下来的黑沉沉的山洞里回荡起来。
  歌声低沉到几米以外的地方听不到它,但却好象煽动了整个沂蒙山似的,雄浑的音浪象海涛的奔腾汹涌,有一种无穷的不可抗拒的宏大力量。歌声悲痛,悲痛到使人泪珠欲滴,但是谁也没有滴下泪来;因为歌声里更多的感情成分是激昂慷慨,是最高最强的战斗胜利的信心,是对于未来的光明远大的希望。
  ……团结起来,
  到明天,
  英特纳雄耐尔……
  就一定要实现!……
  悲痛的、愤怒的、充满信心的、力量宏伟的、低沉雄浑的歌声,在这个黑沉沉的山洞里回旋萦绕了许久许久,才渐渐地奔流到洞外面去,奔流向整个沂蒙山的各个高峰大谷去。
  参加入党宣誓的有秦守本、李全、金立忠、张德来、安兆丰、夏春生、田原、周凤山等十二个人。
  他们举起握紧拳头的臂膀,在红旗的光辉照耀下面,用他们内心的无限忠诚宣誓道:
  “我们将永远地献身给中国无产阶级的革命事业,献身给全人类的共产主义伟大事业,不惜牺牲我们的一切以至生命,为党和无产阶级的利益,流尽我们最后一滴血!”
  他们的语言也是低沉的,但它是发自他们的灵魂深处,它庄严、豪壮而又坚定。
  在仪式进行的过程里,谁也没有讲话,从陈坚到每一个人都保持着激愤和静默。用不着歌声和入党宣誓以外的其他任何声音来增添他们内心的感受。所有的共产党员和革命军人的心坎里面,已经积满了对敌人的深仇大恨和最高度的战斗要求,热血奔腾在他们的周身,愤怒之火在他们的胸脯里强烈燃烧。如果谁在这个时候喊一句“冲出去!”他们就会立即跟着喊声不顾一切地一直冲到孟良崮的高峰上去,任何样的矢流弹雨都不可能阻挡住他们英勇无畏的攻击。
  无色傍近拂晓,东方现出曙光。
  陈坚走出到山洞口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新的朝气,用他那敏锐的饱含着胜利信念的眼光,向八连的干部和战士们扫视了一下,他的眼光仿佛是这样说:
  “同志们!胜利是我们的!”
  他向石东根、罗光和战士们高扬着手臂,和团、营干部们披着曙光晓色走下山去。
  石东根、罗光和全连的战士们目送陈坚他们走下山坡以后,象一阵飓风一样,迅速地飞旋到各自的战斗位置上,迎接着今天的战斗。
  七○
  一九四七年五月十六日的黎明时分。
  红日在渤海海底还没有露出脸来,朦胧的曙光刚刚透过轻薄的朝雾,披挂到沂蒙山的躯体上,不知比前几天猛烈到多少倍的炮火轰鸣了。
  对国民党匪军七十四师的残余力量,和他们占据的最后一个高峰——孟良崮的最后攻击宣告开始。
  “用最大的勇敢,最有效的手段,攻下孟良崮,活捉张灵甫!致敌人于死命,争取完满的胜利!”
  这是在检阅了当前的战况和经受了刘胜之死给予的一阵悲痛以后,军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