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节
作者:换裁判      更新:2021-02-17 12:47      字数:4965
  她知裴玉有时表现得不太正经,但大事上从来都能把握好分寸,她也相信,他既然做出了迎娶司马凌雪的决定,便已做好了善待她的准备。
  他不是个心性凉薄的人。
  这一点,她可以肯定。
  “青青,”裴玉的眸光倏然一扬,与她相触,含笑道,“瑗儿这丫头若是知道你这么快要走,恐怕是要伤心了。”
  楚清欢垂眸一笑,伤心么,这丫头昨晚就已经狠狠地伤心过一回了,也早已知道她肯定会走,也留不住。
  夏侯渊却黑了脸。
  他不去看裴玉,却象是没听清般问楚清欢,语调上扬,“他叫你什么?”
  “你不是听清楚了么?”楚清欢抬眸,见这男人明显不好看了的脸色,不答反问。
  他的脸色便又黑了几分,不悦地哼了一声。
  清清……
  还有上次严子桓那声楚楚……
  一个个地叫得比他还亲热,他能高兴?
  他自然是不知道这叫法的由来,也以为那声青青是被叫做清清,但自己的女人被其他男人这般叫着,心里又怎能舒坦。
  偏这裴玉也如那严子桓一般,半点自觉没有,叫得那个坦然,那个亲昵。
  楚清欢当然知道他在计较些什么,也不理会他,只是下意识看向司马凌雪,但见她垂着眉眼,微微地笑着,看不出其他神色。
  想了想,她还是决定不以名字相称,道:“陛下,我这里还有点事想请你帮忙,请借一步说话。”
  “好。”裴玉立即起身,与她一同走出殿外。
  走到无人处,楚清欢劈头就问:“你与凌雪公主是怎么回事?”
  “我跟她?”裴玉眸子一弯,“青青,你问这个做什么?莫不是想在那种事上跟我讨教讨教?你说吧,想知道什么,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停!”她严肃地看着他,“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他定定地看她片刻,身子往后一仰,对着天空看了半晌,再低头时脸上的嬉笑已不见,只留下温暖笑容:“我跟她很好,真的。”
  第一百二十六章 旧事
  秋日灿阳如金,逐渐远去的人影仿佛走入那金色光晕之中,渐渐淡出不见,但那双清冽明净的眸子却如同在眼前一般清晰,每一个眼神,每一次对话,都在脑海中深深地烙上了印记。
  明灿的日色披了一肩,本是最为热烈明朗的时刻,心底却荒芜得象是贫瘠荒原,寸草难生,遍地砾石。
  总归,有缘无份。
  “裴玉,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女子临走前跟他说的那句话,在耳边来回地反复,他眸光悠长,越过那条笔直通往宫门的大道,直至狭远的尽头——青青,不管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是愿意的,又何需请?
  在原地伫立许久,久到日头刺眼得眼眸涩痛,他才缓缓转身,一抬眸,便见身着凤服的女子站在不远处,一直不曾离开。
  缓缓抿出一丝笑容,他走过去:“日头这么晒,怎么不回去?”
  司马凌雪淡淡一笑,眸光从他脸上转向宫门的方向,轻声道:“是因为她么?”
  他微低着头,不解地笑问:“什么?”
  她唇边的笑意里便有了丝自嘲,默了片刻,缓缓道:“我昨晚去御书房找你,路过了莲池。”
  她语调平静,象是在叙说别人的事一般,没有悲伤,亦没有怨愤。
  裴玉脸上的笑容一凝,久久地看着她,那双灿星般的眸子便渐渐地覆上了一层薄冰。
  “我并不是想去查证什么,只是一个人睡不着,就想去看看你。”她拂去脸上被风吹起的发丝,转眸看向他,“以前我不明白,你为何让她替你去向东庭求亲,如今,我才明白了。”
  “你想多了。”他淡淡道。
  “我也想认为是我想多了,可事实却由不得我不想。”她直视着他的眼眸,朝他走近一步,“既然不想娶我,为何要提出和亲?为何要写那样一封信?我是对你有情,这三年确实也在等你,可你若不喜欢,将我所赠玉佩送还便是,何必勉强?”
  “你确实想多了。”裴玉倒退了两步,转身欲走,“等你平静些,我再跟你解释。”
  “我很平静。”司马凌雪在他身后,并不追上前来,语气冷淡,“陛下若想解释,不如就现在吧。”
  修长的背景静立了片刻,蓦地转身,裴玉凝眸望着她,“你真想知道?”
  司马凌雪袖下的双手慢慢攥紧,这种郑重而冷然的表情,她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心底无端地颤了颤,然而此时由不得她退缩,她也不会允许自己退缩。
  “我想知道。”
  裴玉渐渐展出一丝没有温度的笑意:“既然如此,公主,那我就给你讲个故事。”
  她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四十多年前,有两位官家小姐于同年出生,因为两家皆为京中朝官,彼此走动频繁,这两位小姐便从小一起长大,情如姐妹,十分要好。”他并不去看司马凌雪,只是背转身望着远处殿檐挑出的那角青白天际,语淡如水,“十多年过去,两位小姐到了如花年纪,某日相携出游,遇到了一位容貌才德出众的男子。那男子与李家小姐一见钟情,分手时留下信物,只道回去禀明父母之后便上门迎娶。李家小姐高兴之余发现张家小姐有些郁郁寡欢,才知道她也喜欢那名男子,顿时心怀歉疚,张家小姐却反而宽慰她,说她们之中总有人是要先嫁人的,她只是难过被李家小姐抢了先。”
  “之后不久,那男子家里就有人上李家提了亲,并定下成婚日期。张家小姐每日都陪着李家小姐在家里绣鸳鸯枕与喜绢,并笑言定要在李家小姐嫁人之后尽快把自己嫁出去。过了些日子,男子家的花园百花齐盛,男子的母亲邀请京官女眷都去赏花,两家小姐亦在列。”
  “此事本平常,众家女眷小姐在园中赏花品点心,李家小姐忽有些头晕,男子的母亲便让张家小姐陪她去房中休息,她知张家小姐爱玩,就让她回去赏花。之后许久李家小姐都没有出来,男子的母亲不放心,派人去查看……”他顿了顿,转过身来,看向司马凌雪。
  司马凌雪正望着他静听,见他突然回身,心无端地跟着一跳。
  她心里有种隐隐的不安,但还是迟疑地问:“可是那李家小姐出了什么事?”
  “没错。”裴玉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派去的人打开房门,却看到李家小姐衣衫不整,正欲与她未婚夫的哥哥行不伦之事。”
  司马凌雪呼吸一滞,硬忍着没有惊呼出声。
  “男家当场就要退婚,她的未婚夫想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她却有口莫辩,说不清事情原委,未婚夫最终失望痛心地离去。李家大怒,将她逐出家门,称自此以后与她再无关系。一夜之间,她成了人人口中的淫荡不贞之人,平时关系要好的小姐都不愿与她来往,她只能去找张家小姐。张家也不肯让她进门,张家小姐从后门偷偷给她塞了个包袱,里面装了些银子与吃食,含泪劝她离开京城暂避,等过些日子风头过了再回去。”
  “那她……离开了么?”司马凌雪有些苦涩地问。
  “当然离开了。”裴玉似是不屑地笑道,“这样一个不贞不洁的女子,若是不走,还等着别人朝她吐口水么?”
  她抿紧了唇,说不清心头滋味。
  “她离开京城去了异乡,包袱里的吃食早已吃完,银子也用得所剩无几,她一个孤身女子初到异乡又无处落脚,偏长得又好看,结果被人盯上卖入了青楼。”他很是随意地嗤了一声,“公主生在皇家,想必还不知道青楼里面到底是何模样。在那里,不管长得肥头大耳还是尖嘴猴腮,不管体壮如牛还是手脚残缺,只要给银子,青楼里再貌美如花的姑娘都要承欢于身下,没人来管你是否愿意。”
  见她脸色白了一白,他才接着道:“那李家小姐出生名门,又怎会屈从,青楼老鸨却有的是法子叫你求死不成,还得痛苦地活下去。老鸨为她下足了本钱,她被迫出来接客的头一晚,满城有钱的男人齐聚那座青楼,争相拍她的初/夜,其中有一名男子以令人咋舌的价钱将她拍下,之后又为她赎了身……这个男子,成了她命里的贵人。”
  司马凌雪暗暗松了口气,却听得他又道:“为报恩,她将身子给了那名男子,却不肯随那男子回家,也不肯接受他的馈赠,住在一座小房子,每晚绣花到天明,次日再把绣品拿去卖,如此生活勉强还算过得去。谁知一个月后,她却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有了身孕……”他语调骤轻,眸子轻阖,久久不曾言语,让人几疑他不会再开口。
  司马凌雪的手紧攥在一起,却抑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如果故事到前面就结束,那就是个不算美满却也圆满的故事,可是她既然要他作出解释,他又怎会讲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给她听?
  “她孤单一人,养活自己都成问题,哪里还能再养一个孩子?可那毕竟是她的孩子,又怎么舍得不要。”裴玉微笑着摇头,“那男子得知之后便要接她回家,她还是不肯,只接受了他些许银子,但那银子也只够维持基本生计,多了她便不要。那男子气她不知好歹,如此纡尊降贵放低身段求她都不应,索性不再管,等着她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来求他,未想这李家小姐性子坚韧,再苦再难也未去求过他一次。”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她独自将那孩子养大,可是她却渐渐发现,她开口时无法发出声音,想教她的孩子叫娘都说不出。她以为是自己之前太过伤心,平时又说话太少,以至于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因此没有放在心上,依然每晚绣花到深夜,天亮再带着孩子出去卖绣品,然而等过了几年,她发现她的眼睛也越来越不好,开始时看什么都模糊不清,再后来就什么都看不到……”
  他依旧微笑着,可声音里已有了丝很难察觉的颤意,“公主,你可能想象,一个又瞎又哑的女子带着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过得是怎样的生活?你可能想象,一个自幼没有父亲陪伴,被人追着扔石头,喊作野种的孩子是怎样长大的么?”
  司马凌雪紧咬着下唇,眼中泪光闪烁,聪明如她,怎么可能还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可是这一切于她来说,根本无法想象。
  “李家小姐彻底失去了绣花的能力,别说干活,便是生活都已十分不便。没有绣口可以卖,便没有生活来源,她便只好带着她的孩子出去乞讨。可这世上的好人哪有那么多,她长得漂亮,又没人护着,那些地痞恶霸便趁机欺负她,若非她那贵人及时出现,后果如何,没人能知晓。”
  “她那孩子这才知道原本他是有爹的,而他的父亲看到他母亲那个模样,亦是震惊不已,当即便招了大夫来给她看病,结果……”他笑看着司马凌雪,眼角潮湿,“结果那大夫说,他母亲的病并非因为伤心劳累过度,而是被人下了慢性毒药。那药伤身,毒性又大,发作起来却慢,象他母亲这般,至少中毒已有七八年。而这药的霸道还不仅仅于失声失明,以后还会失聪……”
  “且那大夫还说,因为她怀孕时已中毒,她的孩子也便跟着中了毒,尽管眼下看不出,但很难保证不会如她那般。”
  司马凌雪只觉得浑身发冷,正午的太阳当头照在身上,却不能令她暖和半分。
  裴玉蓦然凑近身来,盯着她的眼睛问:“公主可知是何人如此歹毒,将一个背井离乡无家可归的弱女子害到如此悲惨的境地?”
  她一惊,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咬唇摇头,一个念头却呼之欲出,又被她强行压下。
  “正是李家小姐最为要好引为知己的张家小姐。”他抿了唇,眸光冰冷,“她犹不敢相信,却从那贵人口中得知,就在她离开京城的次年,张家小姐嫁给了她曾经的未婚夫,也就是当年的东庭太子,现今的皇帝,公主的……父皇。”
  “不!”司马凌雪脱口而出,脸色瞬间发白,“我母后是姓张,可她生长于甘宁,而你母亲是高越人,怎么可能……”
  “谁说李家小姐是高越人?”裴玉冷笑,“公主难道不知道当年轰动甘宁乃至东庭未嫁先休的太子妃就是李翰林家的小姐?难道不知道你的母亲当年与她最为要好?你母亲与她同时喜欢上那时的太子,却未能得到太子的青睐,便设计陷害,使她声名败裂,又见她没有自尽而劝她离开甘宁,并在吃食中对她下毒,即使不能客死他乡,到头来也是废人一个,再也不可能回去与她争夺后位。”
  “不可能……”司马凌雪连连摇头,“这不可能……”
  “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