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节
作者:尘小春      更新:2021-12-16 18:28      字数:49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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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部分第26章37°2(5)
  上帝啊,她根本就没看过我,也没有听懂我的话,甚至没有听见我说什么,她再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说话,如何哭泣和微笑,也不知道该如何使性子,或者把舌头从嘴里伸出来,在被窝里纵情声色了。因为床单纹丝不动,什么动静都没有,她对我一点儿表示都没有,甚至连一个最细微的动作都没有。对她来说,我的书稿将要出版的消息,与我为她送来一包炸薯条所产生的效果是一样的。我亲手捧来的这束美丽的鲜花,如今只剩下几枝枯萎的花朵,和一些枯草的气味儿。短短的一瞬间,我预感到我们之间从此将天人永隔;从那以后,每当我回首往事的时候,我便会对人说,我已经死过一回了……就在我三十五岁那年,一个夏日的午后,在一家医院的病房里;而且这决不是耸人听闻,我确实听见了死神吹着口哨从空气中穿过。这让我感到手脚冰凉,身上冷得直打哆嗦。我经受了一个极度恐慌的时刻,但是恰好在那一刻,一个女护士走进来了。我还呆在那儿,甚至一步都没有挪动。
  她端着一个盘子走进来,里面放着一杯水,和一把五颜六色的药片。这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女护士,她长得胖乎乎的,有一头黄色的头发。她看到了我,接着用严谨地目光瞥了一眼她的手表。
  “请原谅,”她嘴里嘟囔着,“不过,我觉得现在还没有到探视的时间呢……”
  接着她的注意力又转移到贝蒂身上,然后她那衰老而又松弛的下巴垂下来。
  “噢,圣母玛利亚啊,这是谁给她解开的?”
  她眉头紧锁地看着我,然后开始往门口移动。但是我突然像老虎一样跳了过去,接着伸出一只胳膊挡住了她的去路。她尖叫了一声,像蚊子一样哼哼着。我一把抓起托盘上颠簸的药片,把它们举到她的眼皮底下。
  “这些玩意儿到底是干什么用的?”我问。
  我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它突然低了八度,而且变得彻底嘶哑了。我尽量克制着自己,不去扼住她的喉咙。
  “我又不是大夫!”她嗷嗷地叫唤着,“你放我出去吧!”
  我拼命地把自己的目光深深地铭刻在她的眼睛里。她的嘴唇咬得紧紧的。
  “不行……你必须和她在一起,我马上就走。”我吼叫着。
  走出病房之前,我又转过身来,匆匆地看了贝蒂一眼。她的身子已经歪到一边去了。
  我像一枚火箭一样从走廊里穿过,没有敲门直接冲进了医生的办公室。那位医生正背对着我,在日光灯底下察看着一张X光片。当他听到门的撞击声时,就把扶手椅转了过来。他扬起了眉毛,我勉强地笑了一下。我走到他的办公桌旁边,把那些药片扔在他面前。
  “这些究竟是什么东西?”我问,“你给她服用的是什么药?”
  我不敢肯定,此刻我的整个身体是不是在发抖,也许只是一种糟糕的感觉。医生想尽可能把事情处理得圆滑一些。他从桌上拿起一把手术刀,然后放在手里摆弄起来。
  “噢,年轻人,”他说,“我正好想和你谈谈呢,坐下吧。”
  我被一种疯狂的愤怒压抑得透不过气来。在我的眼里,这个家伙几乎就是整个世界所有痛苦与不幸的根源,我撕下了这个伪君子的面具,然后将他牢牢地堵在他的巢穴里,这种人实在太令人憎恶了,他决不是什么医生,他的身上集中了全世界所有恶棍的卑鄙与歹毒。
  遇到一个像这样的家伙,真是会让你哭笑不得。不过我仍然克制着自己,想听听他到底要和我说些什么,不管怎么说,我都不会轻易地放过他。于是我坐了下来,我的腿已经很难打弯儿了。只要看一眼我手上的颜色,就会知道我的脸已经像死人一样苍白了。不过我的样子看起来并不是特别可怕。他想先给我来个下马威。
  “首先我们要澄清一下,”他说,“你既不是她的丈夫,也不是她的家庭成员,所以我没有义务向你解释任何问题。也就是说,我还会坚持这种治疗方案,因为我觉得应该这样做,你明白吗?”
  第七部分第26章37°2(6)
  我在心里命令自己说,你距离目标已经近在咫尺了,千万不要退缩,再忍耐一下,这是最后一鞭子了。我点了点头。
  “很好。”他说。
  他拉开办公桌的一个抽屉,然后微笑着把手术刀扔进去。很明显,这个蠢货还以为他自己无懈可击呢,就算是这样,上帝也会站在我这边的。他把手指交叉着放在胸前,在继续谈论别的话题之前,大约有十几秒钟时间,他一直在不断地点头。
  “我不想向你隐瞒什么,她的情况确实令人担忧,”他突然开口说,“昨天晚上,由于她的病情发作得很厉害,我们不得不把她绑起来。”
  我的眼前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一帮面目狰狞的家伙扑到她身上,他们将她牢牢地按住,然后用皮带把她绑在床上。这种可怕的场景,简直就是一部限制级的恐怖片,而且观众席上只有我一个人。我耷拉着脑袋,把两只手塞到大腿底下。他现在又开始说话了,但是有人把他的声音抹掉了。在一片沉寂中我意识到,所有的事情都变得越来越糟了。
  “……如果我对你说,未来某一天她会完全恢复理智,那肯定是不负责任的说法。事实并非如此,我觉得这种希望非常渺茫。”
  奇怪的是,他说的这句话,我却听得特别清楚。每个字都深深地刺痛了我,像一条响尾蛇一样不停地扭动着,最后它钻进了我的皮肤底下。
  “不过,我们会细心照料她,”他继续说,“知道吗,有时候化学药物会加快治疗的进程,而且通过电击疗法,我们也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不要听信别人的传言,这种治疗是非常安全的。”
  我的身体向前倾斜,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我的手上了。我把目光集中在自己的两腿之间,落在地面的某一点上。
  “我这就去见她,”我说,“我要去见她,然后带着她离开这里!”
  我听见他笑了。
  “年轻人,别开玩笑了!”他说,“也许你没有完全弄明白。我的朋友,看来我应该明确地告诉你,这个姑娘是个精神病患者。她的病情很严重,必须对她采取强制措施。”
  突然,我像一根放松的弹簧一样,并起双脚蹦到他的桌子上。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呢,我飞起一脚狠狠地踹在他的脸上。我这才发现原来他戴着一排假牙,因为它们像飞鱼似的,从他的嘴里一下子迸出来了。我心想,上帝啊,太感谢你了。他向后歪倒在扶手椅里,嘴里吐出一点儿鲜血。打碎玻璃的声音,是因为他的脚撞在书柜的玻璃上发出来的。听到他开始吼叫起来,我就扑到他身上,接着像疯子一样揪住他的领带。我把他又拽起来了。我的手里就像拖着一株常春藤一样,或许是同类的其他什么植物吧,最终我身上负载着八十公斤的份量,向后倒退着站稳了脚跟儿,我刚一松手,他就在地上扑腾起来了。墙壁被震得晃动起来了。
  我正准备逃出去的时候,三个男护士一个接一个地冲进来了。最前头的那个家伙用胳膊肘捣在我的脸上,第二个把我按在地上,最后一个骑在我的身上。三个人中间属他长得最胖了。他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而且还用手揪住我的头发。我愤怒地尖叫起来。我看见医生用手扶着墙,又从地上站起来了。那个最先进来的家伙俯下身子,冲着我的耳朵来了一拳。我的脑袋嗡地一声响起来了。
  “我去打电话报警!”他皱着眉头说,“他们会立即把他抓起来的!”
  医生坐在一把椅子上,用手帕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他的一只鞋不见了,不知道掉在哪个角落里。
  “不行,”他表示反对,“不能报警,这样会造成不良影响。你们把他轰出去,让他永远别想再踏进这家医院的大门!”
  他们把我从地上拖起来。那个想去报警的家伙打了我一个耳光。
  第七部分第26章37°2(7)
  “你听见了吗?”他问。
  我飞起一脚,正好踹在他的命根子上。他立刻就倒下去了,在场的人全都惊呆了。趁他们还在犹豫的一刹那,我挣脱出来了。我又一次向医生扑过去,这次我想去扼住他的喉咙,让他彻底完蛋。他和我一起从椅子上滚下来了。
  一帮家伙冲上来把我掀翻在地,我听见几个女护士尖叫起来,在我的手指还没有碰到医生咽喉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被无数双大手举起来了,接着就被人从办公室里扔出来。我在走廊上挨了一顿臭揍,不过伤势并不是很严重,因为他们手下留情了,我想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们根本没打算把我干掉。
  他们一路狂奔着从大厅里穿过,其中一个人使劲地扭着我的胳膊,另外一个同时揪住了我的头发和耳朵,这样就让我觉得更难受了。随后他们打开了大门,把我从台阶上扔下去了。
  “今后如果再让我们从这里看到你,那么就有你好瞧的了!”其中一个家伙喊道。
  这帮狗杂种,他们几乎要让我哭出来了。一滴眼泪落在台阶上。它就像一滴盐酸一样立即蒸发了。
  就这样我被彻底打败了。而且更糟糕的是,我被永远挡在医院大门外了。接下来的几天,是我一生中最难熬的日子。我再也不能去医院看她了,而我的心里却始终对她放心不下,这种感觉实在让人难以忍受。我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我所知道的禅宗教义,内心充满了绝望,就好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可以肯定地说,就是在这段日子里,我写出了自己最精彩的篇章,后来被舆论界称之为“倍受冷遇的未名作家”,如果我写得更加努力,或者经验更丰富一些,那样我就不会误入歧途了。这段时间,我已经密密麻麻地把半个记事本都写满了。
  我甚至还可以写得再多些,但是我不可能整天都呆在家里。我时不时地要去冲个淋浴,喝下大量的啤酒,吃掉很多根儿香肠,而且不知道在地毯上来来回回踱了多少步。当我疲倦得熬不住的时候,就出去溜达一会儿,我发现自己经常在医院附近转悠。我明白最好不要离得太近了,一次他们甚至从五十米之外的地方,把一个啤酒罐朝我扔过来。是的,他们非常警觉。所以我只能远远地站在马路对面,能看见她的窗户我就感到很知足了。偶尔我还能看到她的窗帘在动呢。
  当夜色降临的时候,我会跑到鲍勃家去喝一杯。当一天行将结束的时候,在如此炎热的天气里,长时间地沉浸在黄昏中,这种时刻是最让人感到沉闷的。对于一个自己心上人被别人从身边抢走的人来说,也许他真的会感到不知所措了。我和他们在一起差不多呆了一个钟头。鲍勃看上去就跟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一样,安妮总是千方百计地向我显露她的私处,这让我消磨了一段时间。等到天黑下来,我就回到家里,把屋里的灯打开。我大部分时间都在晚上写作,有时候我发现这样的感觉太好了,因为我会觉得她仍然和我在一起。贝蒂是那种可以让我感觉到自己还活着的人,当然,写作也是同样重要的。
  一天早晨,我开着汽车出去,漫无目的地转了一整天。我把一只胳膊伸到窗外,在微风中眯起了眼睛。快到晚上的时候,我把车子停在了海边。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一路上我所能遇见的,只有一张张加油站服务员的脸。我到附近的酒吧买了两个三明治,然后坐在海滩上吃起来。
  这里连一个人影儿都见不到。太阳已经落到水平线下面去了。这儿的景色实在太美了,我一屁股跌坐在沙滩上。海浪的声音亘古不变,我发现这让我得到片刻的宁静,感到鼓舞和放心,并且惊讶不已。我的蓝色星球,噢,小小的蓝色星球啊,这老不死的东西,上帝会赐福于你的!
  第七部分第26章37°2(8)
  我在那里坐了一会儿,想重新体验一下孤独,回味着我的痛苦。当我站起来的时候,月亮也同样升起来了。我把鞋子脱掉,开始沿着岸边漫步,脑子里什么都不去想。沙土依然是温暖的,这样的温度对一个苹果馅饼来说,简直妙不可言。
  沿着这条路往前走,我跟一条搁浅在沙滩上的大鱼不期而遇了,它是被海水冲到岸上来的。它只剩下一个残缺不全的骨架了,不过从残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