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节
作者:尘小春      更新:2021-12-16 18:28      字数:5052
  里塞满了活页记事本,胳膊底下全都湿透了。快要到家的时候,一辆救护车与我擦肩而过,朝相反的方向开走了,车顶的警报器呜呜地响起来,闪烁的灯光犹如一枚崭新的硬币一样。
  我在座位上挺直了腰,双手紧握着方向盘,连续超过了两辆行动迟缓的汽车。我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了。当我把汽车停在家门口的时候,紧张得浑身颤抖起来,就好像有人把一根绳索套在我的脖子上似的。我记不清到什么时候才彻底清醒过来,不过这种细节已经不重要了。当我冲到楼梯上时,心里就像被一根针刺到似的。上楼之后,我被鲍勃绊了一下,他正好跪在地板上呢,我从他的身上跃过去,突然撞在一把椅子上,跌倒了。我觉得有一股热乎乎的东西从脑袋上流下来。
  “鲍勃!”我大声喊道。
  第七部分第25章37°2(2)
  他从上面向我扑过来。
  “你最好别进去!”他说。
  我一把将鲍勃推翻在地,他滚到桌子底下去了。我几乎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用一只胳膊支撑着站起来,这才发现我们碰翻了一盆水。我的头发被水弄湿了,而且还有一些肥皂水。我感到有些透不过气来。我们几乎同时又站起来了。我四处张望着寻找贝蒂,但是房间里只有鲍勃一个人,我不知道这家伙到底在这儿干什么,他转动着眼睛朝我这边看。我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
  “她到底去哪儿啦?”我问。
  “你先坐下吧。”他说。
  我冲到厨房里,里面没有人。我转过身来,鲍勃正好堵在门口,一只手向我伸过来。我像一头在街上横冲直撞的公牛似的,用肩膀顶了他一下,迫使他倚靠在墙上。我的耳边响起一种奇怪的嘶嘶声,我立刻冲向了浴室,我觉得这幢房子已经变得完全陌生了。我抓住浴室的门,把它彻底推开。
  浴室里空无一人,墙上的小灯还亮着。洗脸盆里全是血,地上溅得到处都是。我觉得背上好像被一根枪头刺中了,差点儿跪倒在地上。我已经喘不上气了。我的脑袋里响起一种玻璃杯被打碎的声音,是那种水晶玻璃。我必须使出全身的力气,才能把门重新关上,因为有一群面目狰狞的魔鬼,正从门的另一侧拼命拉扯着。
  鲍勃揉着肩膀进来了。我想这一定是鲍勃。我正在大口地喘粗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上帝啊,”他说,“我想把这儿赶紧清理一下……我不能呆得太久了。”
  为了能站稳当些,我把腿挪动了一下。我出了一身冷汗。我看见他把一只手放在我的胳膊上,但是我只看见他在移动,我的身体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这简直太可怕了,不过还不算太严重,”他接着说,“我本来是去拿搅拌机的,幸好回来的时候,路过这儿停了一下……”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
  “我把走廊里的血迹擦干净吧……”
  就在这时,我向前伸出了胳膊,疯狂地揪住了他的领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我喊道。
  “她把一只眼睛抠出来了,”他说,“没错……是她亲自动手干的。”
  我慢慢地顺着门边往下滑,最后坐在了地上。现在我终于松了口气,不过情绪仍然很激动。鲍勃在我的面前蹲下来。
  “好了,情况不是特别严重,”他说,“一只眼睛没什么大不了的,她会好起来的,嗨,你听见了吗……”
  他从橱柜里抓出一瓶酒,接着吞下去一大口。我一点儿都不想喝。我只想站起来,然后把鼻子贴在窗户上。当他端起一盆水,冲到浴室里去的时候,我一动不动地呆在那儿,耳边只听见哗哗地流水声。大街上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当他再出来的时候,我感觉好些了。我的脑子里还是没能理出个头绪来,但是我可以稍微喘口气了。我走进厨房喝了杯啤酒,两条腿还是站不太稳。
  “鲍勃,送我去医院吧。我开不了车了。”我说。
  “现在去帮不上什么忙,你不能马上去看她,等等再说吧。”
  我抓起酒瓶使劲往桌上一摔,瓶子碎了。
  “鲍勃,快带我去那该死的医院!”
  他叹了口气,我把那辆梅赛德斯的车钥匙递给他,然后我们走下楼去。夜色完全降临了。
  第七部分第25章37°2(3)
  在去医院的路上,我一言不发。鲍勃跟我说的话,我什么都没听见,我叉起胳膊,身子微微地向前倾着。我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她还活着,只要她还活着就不会有事了,我觉得紧绷着的下巴慢慢地有些松动了,最后我又能把唾沫咽下去了。我觉得自己清醒过来了,好像一辆汽车横着连翻了三个跟头似的。
  穿过医院大门的时候,我意识到为什么上次来看阿尔切时,会有那种糟糕的感觉了,为什么我会感到透不过气来,这一切当时就有预感了。我几乎又晕过去了,眼看就要摔倒在地上,一股可怕的气流从我面前吹过,我几乎要把头低下去了,全身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在最后一刻我挺住了,不过这并非来自我个人的力量,完全是在她的帮助下才挺过来的。如果有必要的话,她甚至能让我从一堵墙里穿过去,我嘴里呼唤着她的名字,就像念一句咒语似的,这样就可以穿墙而过了。如果谁能掌握这种魔法,那么他一定会感谢上苍,而且会为自己取得的成就感到自豪。现在我只是身上有些发抖,发现自己再次来到医院的大厅里,又降落到这个该死的星球上。
  鲍勃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你先去坐一会儿,”他说,“我去打听一下。走吧,去坐一会儿……”
  旁边正好有一个空着的长椅,于是我就照他说的坐下了。我想即使他让我躺在地板上,我也会顺从的。如果有需要,我立刻就能把自己像一堆干草似的点燃起来,让我全身的血液像一把蓝色的冰块似的马上凝固起来。我不需要任何过渡,就可以从一种状态转变成另一种。当我坐下的时候,身体还处于冬眠阶段。我的脑子里轻飘飘的,死一般的沉寂。我往后一仰,把头靠在墙上,我静静地等候着。我也许距离餐厅的厨房不算远,因为我闻到一股大葱的味道。
  “一切都很正常,”他告诉我说,“她正在睡觉呢。”
  “我想去看看她。”
  “没问题,一切都安排好了,你只要填写几张登记表就行了。”
  我觉得身体又暖和过来了。我站起来,让鲍勃从我的面前闪开,我的头脑又恢复正常了。
  “好吧,这些事儿可以等会儿再做!”我说,“她在几号病房?”
  我看见一个女人坐在对面的一间玻璃房子里,她正在朝我这边张望,她的手里抓着一堆表格。她随时都可能从办公室里冲出来,然后跑到楼梯上把别人抓回来。
  “听我说,”鲍勃叹息道,“你必须这样做。何必把问题搞得复杂起来呢,而且她现在已经睡了。现在,你只需要五分钟就能把表格填好了。我可以告诉你,一切都很正常。你没必要再担心什么了……”
  他说得没错,但是我心中的焦躁不安还是没有缓解。那个女人挥了挥手里的表格,示意让我过去。我发现在这家医院里,那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男护士随处可见,而且其中有一个已经走到我面前了,他长着棕色的头发,胳膊上覆盖着浓密的汗毛,下巴的轮廓棱角分明。我想最好不要惹出什么麻烦来,否则免不了要受些皮肉之苦的。我过去看了看那个女人要我填写的东西,在如此可怕的家伙面前,最终我还是屈服了,我可不想被它碾成碎片。
  她需要了解一些情况。我在她的对面坐下来,在谈话的过程中,我心里一直在怀疑,这个人会不会是男扮女装啊。
  “你是她的丈夫?”
  “不是。”我说。
  “你是她的亲戚吗?”
  “不,我什么都不是。”
  她的眉毛扬起来了。我想她一定在思考着如何去解决一道复杂的建筑难题,毕竟这不是那种可以随便填写的表格。我看着我,好像我是一个无聊的家伙一样。我尽可能把头低下,希望这样能赢得几秒钟宝贵的时间。
  “我和她在一起生活,”我接着说,“也许我能告诉你一些关于她的情况……”
  她满意地吐了一下舌头。
  “好吧,那我们接着说,她叫什么名字?”
  我把贝蒂的名字告诉她。
  第七部分第25章37°2(4)
  “叫什么?”
  “贝蒂。”
  “伊丽莎白?”
  “不,是贝蒂。”
  “‘贝蒂’,这不会是她的真名吧。”
  我尽可能把手指的关节拉得格格作响,向前探过身去。
  “那么,你觉得这会是什么呢?一种新出产的牙膏的牌子?”
  我看见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她一直在对我严加拷问,我无奈地坐在椅子上,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她漫不经心地坐在那儿盘问着,看来要见到贝蒂还需要经过一条漫长的道路。没过多久,我和她说话的时候,眼睛都睁不开了。最后我向她保证,过一会儿我就把填好的表格再送回来。这样那样的数字令我感到非常乏味,更不用说那些我根本不了解的履历了。她拿着钢笔在嘴边转动了一会儿,然后阴险地对我说:“这个和你一起生活的女人,我发现你对她了解得太少了……”
  关于这一点,贝蒂,我是不是应该掌握你的全部身世呢?还有你出生的那个村庄的名字,你童年得过的所有疾病,还有你母亲的名字,以及你对抗生素反应如何?也许她说的没错,也许我对你的了解实在少得可怜,我提出这样的问题,不过是跟自己开了个玩笑。然后我站起来,点头哈腰地从房间里退出来,为自己给她带来不少麻烦说抱歉。当我把门关上的时候,甚至还朝她微笑了一下。
  “对了,请问她的房间号码是多少……”
  “她在二楼,七号病房。”那个女人说。
  鲍勃正在大厅里等着我。我对他开车送我来医院表示感谢,然后让他开着那辆梅赛德斯回家,我让他不要为我担心,告诉他我很快就会回去的。我一直看着他走出医院大门,然后到盥洗室里洗了洗脸。我觉得精神好多了。我开始接受了她把一只眼睛挖掉的事实。我还记得她那两只美丽的眼睛。在早晨蓝色的天空下,我仿佛出现在一片小小的牧场上,在一场暴风雨过后,轻轻地抚慰着她的枝叶。
  当我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刚好有一个护士从里面出来。这是一个满头金发、屁股扁平的女人,她的脸上挂着一丝微笑。她马上就明白我是谁了。
  “一切都很正常,她需要好好休息。”她说。
  “但是我想进去看看她。”
  她往旁边一闪,让我过去了。我把手插在口袋里,眼睛盯着地板走进病房。我走到床边站住了。房间里只开着一盏小灯,贝蒂的眼睛上缠着一条很宽的绷带。她睡着了。我看了她几秒钟,然后又垂下了眼睛。那个护士一直站在我身后。我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于是用鼻子吸了口气。之后,我抬起头望着天花板。
  “我想自己和她呆一会儿。”我说。
  “可以,不过时间别太长……”
  我没有转过身来,点了点头。我听见房门关上了。昏暗的桌上摆着几束鲜花,我走上前去,用手轻轻地抚弄它们。从眼角的余光里,我注意到贝蒂在喘气,是的,这一点确信无疑。我拿出刀子把花的枝叶修剪一番,尽管我不能肯定这样做会有什么好处,不过也许能让它们活得久一些。我坐在她的床边,把胳膊肘儿放在我的膝盖上,用两只手托着脑袋。这样就能让我的脖子放松一下,然后我就感觉到可以接触到她的手背了。这双手,简直太奇妙了,我从内心里希望,她是用另外一双手干出那件肮脏的事情来的,我至今仍然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第七部分第25章37°2(5)
  我站起来走到窗户边上,向外面望了一下。现在天已经黑了,但是外面的一切似乎都在照常运转。人们必须意识到,从某种程度上说,每个人都要在人世间走一回。你经受着白天和黑夜,欢乐与悲哀,你挥霍着所有的力量,每天早晨都要喝上一大杯酒。只有这样,你才算是一个男人。老伙计,你最好接受这样的事实。你会发现生活有一种无与伦比的、充满忧伤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