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节
作者:尘小春      更新:2021-12-16 18:28      字数:5029
  第二天,她去医院化验了一下。又过了一天,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站在一家特种商品专卖店门口,仔细浏览着橱窗里摆放的各种商品。这确实有些令人生畏,但是我想迟早会有一天,我必须要到这儿来。为了让自己提前进入角色,我进去买了两件孕妇服。其中一件是红色的,另一件是黑的。售货员向我保证,说我一定会感到满意的,衣服绝对不会缩水。
  白天的空闲时间,我都在守候着贝蒂。她走起路来像踩了高跷一样。当她准备做苹果馅饼的时候,我喝得醉醺醺的。在一种希腊悲剧的氛围中,我去把垃圾倒掉。
  走到外面时,天空呈现出一种令人惊异的红色,晚霞投来一片火药般的亮光。我发现自己的胳膊又像从前那样变得黝黑起来,头发几乎成了金色的。现在是吃晚饭的时候了,街上看不到什么人,也没有人发现这一切。最后只有我还在。我在商店的橱窗前蹲下来,慢慢地抽了一支烟。我们听到从远处传来一些低沉的声音,但是街上一片寂静。我轻轻地把烟灰抖落在两脚之间。生活不只是一种简单的荒诞,它是极其复杂的。有时候,让人感到很疲惫。我站在太阳底下,看上去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就像是屁股上被划开一道二十公分口子的傻瓜一样。我呆呆地望着街头,直到眼里充满了泪水,接着一辆汽车从面前开过,我站起来了。不管怎么说,街上几乎什么都看不到了。只有一个人把可怜的垃圾倒完之后,在临近黄昏的时候走回家去了。
  又过了两、三天,我已经对这件事适应了。我的脑子又恢复了正常的运转。我觉得房子里出现了一种反常的平静,一种让我觉得很陌生的气氛。这不算太糟。我觉得贝蒂的呼吸更加顺畅了,似乎她已经抵达了一次长跑的终点,我注意到,那种长期萦绕在她心中的紧张不安,开始有所松动了。
  比如说,有一天,我正在和一个令人厌恶的女人打交道。对一个卖钢琴的人来说,像这样的顾客,一辈子也就能碰上一两回吧。这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姑娘,身上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儿,体重大概在九十公斤左右。她挑选了一架钢琴,接着又去摸弄另一架,她心不在焉地问了我三次价格,每次她把琴盖掀起来,然后使劲地把踏板踩下去;半个小时之后,我们发现又转回到原来的地方,店里到处散发着汗臭味儿,我觉得都快透不过气来了。我讲话的嗓门大了一点儿,贝蒂过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实在看不出来,”这个姑娘说,“这架钢琴与另一架之间有什么差别呢?”
  “这架钢琴的腿儿是圆的,另一架是方的,”我叹息道,“糟糕,马上就要到打烊时间了。”
  “其实,我还没有最后作出决定,究竟是该买钢琴呢,还是买萨克斯。”她接着说。
  “如果你能再等几天的话,我们马上会进一批笛子……”我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但是她根本没听见,她把脑袋伸进一架钢琴里面,看看其中都有些什么。我向贝蒂做了手势,告诉她我只能在这儿熬着。
  “我真想赶快离开这儿,”我低声说,“告诉她我们要关门了。”
  我上楼去了,没有再回来。我喝了一大杯凉开水,突然觉得很懊悔。我很清楚,也许再过五分钟,贝蒂就会把这个丑八怪从橱窗里扔出去。我本来想再回去瞧瞧,不过我改主意了。因为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也没有打碎玻璃的声音,甚至没有一声叫喊。我感到很惊讶。不过最不可思议的事情,是过了四十五分钟以后,当贝蒂回来的时候,她的脸上带着微笑,似乎很平静。
  “她确实很烦人,”她说,“对付这样的人,你应该尽量保持冷静。”
  那天晚上,我玩拼字游戏的时候,意外地拼出了“卵巢”的字样,而且可以把分数增加三倍,但是我马上把字母打乱了,又重新组合了一下。
  第六部分第20章37°2(8)
  一般来说,当我早晨去送货的时候,会起得特别早。这样下午我就可以在家休息了。我需要和那些专门运送家具的司机打交道。我头天晚上给他们打电话,约好第二天一大早在街道拐角的地方碰头。我们把钢琴搬到租来的小型卡车上,然后他们开着货车跟我走。钢琴送到之后,我就付给他们工钱。这时他们脸上总会露出相同的微笑。那天早晨,我们本打算按部就班地把钢琴送过去,但是事情并不像我们预计的那样顺利。
  我们约好早晨七点钟碰头,我一个人站在那儿等了很久,嘴里叼着一支烟,来回地在路边踱来踱去。天空阴沉沉的,看来今天要下雨了。我没有把贝蒂叫醒,我像一条懒散的蛇似的,从床上溜走了。
  十分钟以后,我看见他们慢悠悠地从街角儿拐过来,紧贴着路边,冲我开过来了。他们把车开得特别慢,我心想这些家伙在搞什么名堂呢。汽车开到我旁边的时候,竟然都没有停下来。坐在方向盘后面的司机,皱着眉头向我做了个手势,另一个人挥动着一块纸板,上面写着“老板把我们解雇了!”我马上就明白了。我看上去好像在系鞋带。五秒钟之后,一辆黑色的轿车从我身边经过,开车的是一个戴眼镜的矮个子男人,他的嘴巴绷得紧紧的。
  不管怎么说,我觉得这一点儿都不好玩。交货日期一旦确定,我就必须按时送到。我考虑了一下,然后一阵狂奔来到鲍勃的商店。楼上的灯亮着。我抓起一把石子向窗户里扔去,鲍勃从里面探出头来。
  “真该死,”我说,“我把你吵醒了?”
  “没有,”他说,“我早晨五点钟就起来了,你知道我得去哄哄孩子。”
  “鲍勃,听我说,我遇到麻烦了。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要去给客户送一架钢琴。你能抽空过来帮我一下吗?”
  “空闲的时候?这我可说不准。不过给你帮忙,绝对没问题。”
  “那太好了。鲍勃,一个小时后我会把你送回来的。”
  我觉得有我们三个人,就能把钢琴从窗户里搬进去了。卡车司机自己就能把一个壁橱搬到六楼上去。但是如果只有鲍勃和我,那就难说了。我回到货车上,然后出发去租赁公司。我遇到一个小伙子,他的脖子上系着带花纹的领带,裤子上的折痕像刀刃一样。
  “好吧,”我说,“我把卡车交还给你了。我需要更高级一些的,有卸载装置的那种。”
  这家伙认为这个问题很容易解决。
  “太巧了。我们刚好有一辆载重二十五吨的车被还回来了,是那种有自动装卸功能的货车。”
  “这正是我迫切需要的。”
  “不过问题是,你要懂得如何去驾驶它。”他笑着说。
  “没问题,”我说,“我甚至能把一辆刹车失灵的半挂车开走。”
  事实上,这是一个很难驾驭的令人讨厌的家伙,这玩意儿我以前还从没开过呢。我开着它平安地从镇上穿过,其实没有我想象得那么难。你只要把它开起来,别人就会主动给你让路了。这是一个乌云笼罩的早晨,天上的云似乎全都贴在一起了。我买了一些羊角面包,然后提着去找鲍勃。
  我们围坐在厨房的桌子旁边,我和他们一起喝了杯咖啡。外面光线很暗,所以他们把灯打开了。灯光有点儿刺眼。鲍勃和安妮似乎有几个星期没睡过觉了。正当我们狼吞虎咽地啃面包的时候,婴儿突然发起脾气来了。阿尔切把他的饭碗撞翻了,碗里的牛奶都洒在桌子上。鲍勃轻轻地摇晃了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
  第六部分第20章37°2(9)
  “等我五分钟,我去换换衣服,我们马上就走。”他说。
  阿尔切正在用桌边流下去的一股牛奶的细流洗手呢,另一个小家伙大声地哭叫起来。这些糟糕的场面为什么总是被我撞见呢?安妮从平底锅里取出一个婴儿的奶瓶,我们彼此之间已经很熟悉了。
  “嗨,你和鲍勃相处得比以前好一些了?”我问。
  “对,只能说比以前好一点儿,仅此而已。怎么会问这个,你想要说什么?”
  “没有,”我说,“最近这段时间我什么都顾不上去想了。”
  我看了看身边坐着的小家伙,他正把小馅饼从粥里捞出来,紧紧地攥在手里。
  “你是一个古怪的人。”她说。
  “恐怕并不是这样……很遗憾……”
  当我们走到外面的时候,鲍勃愁眉苦脸地望着天空。
  “我知道……”我说,“别浪费时间了!”
  我们把钢琴搬出来,放在人行道上,接着用绳子捆起来。之后,我从汽车的工具箱里拿出一本操作指南,然后翻阅了关于装卸手臂的说明。为了能让它运转起来,需要操纵一堆控制杆,可以上下左右移动,缩进或者伸展,而且还要操纵卷扬机。把所有的环节都协调起来就可以了。我在路上把它开动起来。
  初次尝试,我差点儿把鲍勃的脑袋砍下来,他笑嘻嘻地站在旁边,看着我摆弄这玩意儿。操纵装置特别灵敏,我花了十几分钟演练一番,才可以比较准确地控制它。最困难的是要尽量避免来回抖动。
  我也不太明白自己是怎么做的,不过我还是把这架钢琴装上车了。我紧张得出了一身汗。我们像护送病人一样把它安置好,然后就开着货车上路了。
  我觉得这种紧张的状态,就好像我们去运送炸药一样。暴风雨已经笼罩在我们头顶上了,照理说,我决不能让一滴水落在这架贝森多夫牌钢琴上,但是我真的无能为力。不幸地是,这辆卡车行驶得非常缓慢,最快只能达到时速70公里,天上已经悄悄地落雨了。
  “鲍勃,我觉得我们已经大难临头了。”我说。
  “是的,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不把遮雨布铺上呢?”
  “噢,你发现什么啦?你找到一些遮雨布吗……上帝啊,给我点一支烟吧。”
  他把身子探过来,给我点了一支烟。他察看一下汽车控制面板。
  “嘿,这些按钮都是干什么用的?”
  “唉,我连一半儿都说不上来。”
  我踩足了油门。一股冷汗从背上流下来了。又过了十五分钟,我在心里对自己说,要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脱险了。焦急的等待让我倍受煎熬。当第一个雨点落在挡风玻璃上时,我的嘴唇咬得紧紧的。我的心里难受极了,真想大声喊出来,但是我始终没吭一声。
  “嗨,我发现前窗喷水器的按钮了。”鲍勃说。
  终于到地方了,我开着车在房子周围转了一圈儿,然后从花坛之间滑行了几步,贴着窗户把车停下了。女主人乐呵呵地,她手里攥着一块手绢儿,围着卡车转来转去。
  “到最后一刻,所有的伙计都变卦了,”我解释说,“所以我只好亲自开车送过来。”
  “噢,我想象得出,”她妩媚地说,“现在想找到可靠的帮手实在太难了……”
  第六部分第20章37°2(10)
  “你说得没错,”我接着说,“也许有一天,他们会出其不意地把我们干掉。”
  “呵呵。”她笑了。
  我从卡车上跳下来。
  “我们开始干吧!”我说。
  “我会告诉你什么时候该把窗户打开。”她解释说。
  有时候,外面会刮起一阵凉爽而潮湿的风。我明白现在必须分秒必争。钢琴的表面闪着微光,犹如一片湖泊。我的心里惶惑不安。当你的耳朵里充斥着定时炸弹的嘀嗒声时,这种气氛有点像灾难片中的某个场景。
  我把钢琴从卡车上卸下来,它沉甸甸地左右摇晃着;天空眼看就要崩溃了,我全神贯注地用意念抑制着它。这时,窗户被打开了,我小心地对准了目标,把钢琴从窗口推进去。伴随着一块玻璃的破碎声,雨点噼噼啪啪地掉在我的手上。我抬起头来望着天空,脸上露出一副得意的表情。我发现这些雨点变得越来越可爱了,现在钢琴安然无恙,一点儿没有被淋湿。我终于可以松口气了,我从卡车上跳下来,去看看究竟碰碎了什么东西。
  我要求女主人把窗玻璃的损失记在我的帐上,然后向鲍勃打了个招呼,告诉他现在我们可以把绳索解下来了。鲍勃要去把绳索打成结。于是我伸手抓起一根儿,仔细地给他作了个示范。
  “鲍勃,你瞧,”我低声说,“去解开一个像这样的绳结时根本不需要太费劲儿,它系得太紧了。我估计其他的绳子,你都是这么系的……”
  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