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节
作者:溜溜      更新:2021-12-16 18:15      字数:4749
  “未见得。”小泉深吸口气,一步跨上前,挥掌便向小蝶颈边拍去。
  然而这一掌未落,小风便护在小蝶身前,只看到小泉的脸上已然荡起一片惊恐。他久久不落的手心泛起诡异的青白,暗红的血丝隐隐可见。
  小蝶并不抬头去看,挥手掀起薄被一角,竟在被子下面拿出一只玲珑香炉,自顾自说道:“我真希望这一炉‘赤血蛛丝’是白烧的。可你竟然真的在掌心涂了‘拂面倒’。即使知道师姐仰慕别的男人,想要的不是宗主之位,你还是对我这么狠。”
  “我尽自己的心,她怎么选择,是她的事。”小泉心知“赤血蛛丝”这种无味无形的毒烟对常人没有些许危害,仅是“拂面倒”的克星。想到自己这一双手日后必然毫无知觉,他索性咬紧牙关,趁手指尚能活动,从腰间扯下一块沉绿色玉环,狠狠扔在小蝶脚边:“从此以后,我们各走各的路,互不相欠。”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重重廊宇间,小蝶才把冰冷的双眼转向小霞,从枕边摸出一只精巧的银壶,扔到小霞怀里。“三年前,当我被逐的时候,只有你一个人为我求情——我真不想这么做。”
  小霞拔开壶塞,冷笑一声:“好在我的眼睛不会瞎。我真想看看,你这个鬼精灵日后会变成什么样的魔。”
  她把壶中的汁液一饮而尽,也从腰间扯下玉环抛在地上,稳稳地转身走了。
  雨已停,偌大的房间骤然寂静,比方才更加冷清。
  小风伸手去拿小蝶手边的香炉,却晚一步。小蝶一手抄起香炉,向窗外奋力一丢,许久,才从窗下山涧里传来遥远的回响。
  小蝶似乎被这微弱的声音击倒,颓然仰面倒在床上,喃喃着问:“哥哥,我是不是变了?”
  “你没变。”小风已从地上拾起银壶,懒洋洋地回答:“如果你变了,就不会在‘赤血蛛丝’里添上‘一粒金’,在这‘泪对小窗’中勾兑‘一鸣惊人’。”
  “你怎么发现的?”小蝶眼睛转转,有些吃惊。
  “如果让我吃下去,我未必能发现。”小风坐在妹妹脚边,坦然道:“我只是在你调配的时候偷看而已。你先别生气——你决定的事情我从来不问为什么,也从不阻拦。这次我倒要问你:何必多此一举?这样的配方,会让他们体内毒素日渐排尽,不出三年,师兄师姐一定恢复正常。但这三年之内他们一定费尽心思解毒,到时候恢复也只当自己解毒有效,依然恨你。”
  小蝶疲惫地闭上眼睛,眼角略微湿润,柔声说:“我死过一次,不想再轻贱人命。”
  心动
  水晶屏风这样的奢侈品,出了皇室贵胄的宅邸,便不多见。这种屏风玲珑剔透,色泽丰富,遇到灯光照耀,更是熠熠生辉。
  翠霄山庄恰好有这样一扇水晶屏风,刻满牡丹,几近透明。
  景渊此刻正站在这扇屏风前,透过重重芳华,注视着屏风那边的少女。
  她今天穿一身紫衫,上面疏疏落落绣几片白梅,仿佛散了满身落花。这块上好的衣料可不是辛祐买来,一直压箱底的?原来他是为她买的。
  她的身子想必没有痊愈,说了大半天的话,这时精神不支,歪倒在罗汉床上。她的哥哥轻手轻脚放下窗边最厚的帷幕,为她抵挡雨后的凉风。她睡着了吗?她知道那块最厚的帷幕,是辛祐特意叮嘱下人挂上的吗?
  小风蹑手蹑脚退出房间,想来应该是守在门口。自从他们住进这个房间,大事小事一直不断。他们没来得及四下看看吧?竟不知道绕过屏风,折过回廊,后面还有一扇门,直通到翠霄山庄的正房。
  “宗主……”景渊身后的京雪棠低声提醒,“她睡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景渊原本是来慰问小蝶的病况——虽然他早知道,小蝶一定不会领情。他在她心中就是个惺惺作态的伪君子。既然已经被她看低了,不如做个全场戏,虚伪到底也罢。
  然而这一趟,却看了一场热闹的大戏。
  景渊来时,小蝶正和她的师兄师姐追忆往事。他本该转身离开,免得被人家发现以后尴尬。但他实在很想知道:这女子心中又在盘算什么?难道她真不知道害她的就是她的师兄或者师姐?景渊真的很想知道,她又在玩什么花招。
  跟在他身边的余香原本转身要走——她从不听别人的隐私。偏偏宗主定定不动,她也只得不情不愿杵在原地。为了对得起自己做人的原则,她心中背诵诗词曲赋,以抵抗不断传来的小蝶的话语。
  她闭上眼睛背了无数诗词之后,睁开眼睛,恰巧看到小蝶把一样东西扔出窗外,旋即重重摔倒在床上——这是搞什么?
  余香偷眼去看景渊——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看样子已经被面前的场面吸引,没有放过每一个瞬间、每一个字。
  只是他眼底出现一抹特异的神色,余香从来没有见过。
  至少从未在他的眼中见过。
  虽然只是片刻流露,但那是一种不该属于他的神色——心疼。
  她大吃一惊,几乎以为自己老了,眼睛花了。不过她立刻知道自己没有弄错——京雪棠脸色微白,银牙几乎把下唇咬出血来。
  那是每个女人都不会错认的嫉妒。
  “宗主,该走了吧!”京雪棠又低低提醒一句。
  景渊终于点点头,压住了心中的冲动——他居然很想绕过屏风,去看看她此刻的脸。她的睡相是平静还是苦恼?
  当小蝶用毒烟诱发她师兄掌心的剧毒,又眼看她师姐饮下毒药时,景渊心中些冷。看来她和他的作风一样——不搞那些沽名钓誉的花架子,不指望自己的善行感动恶人,该罚就狠狠地罚,决不纵容恶人逍遥快活……但亲眼看到一个女孩子如此漠然心狠,景渊还是觉得不舒服。
  直到小风说破其中的蹊跷,他才觉得震惊。她毕竟是个女孩儿,心底毕竟不那么冷漠。换了任何一个人,做出她做的事,只能让景渊一声冷笑,对这种愚蠢的善良嗤之以鼻——但她就这样成为例外。
  他自己也有些诧异:他竟会对易小蝶近来的表现有些暗许。
  也许他当时不该承认这场比试的结果是“平手”。也许他当时不该表现出所谓的“假惺惺”。
  他该宣布自己胜利,让她成为门下一个女侍。
  蝶女侍。
  小蝶修养了足足八天,才能挺直腰坐在翠霄山庄的正厅里,和景渊对峙。
  “多谢景宗主这些日来收留照顾。”她微微欠身,不温不火地说:“小蝶这些日子已经大好,不如就此告辞,不再给您添麻烦了。”
  景渊笑得缥缈朦胧,让人看不透他的心思。他轻轻吹着茶水,看着清淡的涟漪,平静地说:“既然这样,我们不妨再订一约,日后景某还要向易宗主讨教。”
  他果然还会来挑衅。虽然此事在预料之中,小蝶心中还是有些愤然。“江湖上制毒配药的门派只剩你我,为什么一定要赶尽杀绝?”
  “赶尽杀绝?”景渊俊秀的眉头向上一挑,“我从不取人性命——这点你应该知道。”
  小蝶口唇翕动,一时说不出话,不再理他。“哥哥,”她回头对小风招手,“把那个拿过来。”
  小风立刻递过一只包袱。小蝶接过来打开——里面是几锭成色十足的雪花银。
  “辛庄主,你还记得雍州最好的客栈福来阁和最好的酒楼知春楼吧?”
  辛祐听她这样说,心底翻起一丝不安,缓缓点头。
  小蝶把那包银子往辛祐怀中一塞,冷冷道:“我按福来阁和知春楼的价码算过这些日子的食宿,一共四十七两六钱,我们两清了。”说罢转身便走,再不多看景渊辛祐一眼。
  辛祐的浑身一僵,脱口道:“我也记得你说过,想找一处大宅院,大家一起住,可以相互照应。”
  小蝶的脚步并没有停顿。
  辛祐只得几步追上去,一把拉住她的手臂,把银子塞回她怀中,生硬地说:“我这里不是酒楼客栈。”
  小蝶一甩手,任凭一包银子哗啦落地。“这里也不是我要找的家。”
  “祐,不要失礼。”景渊这时插嘴,语调不失平日的悠闲,“易姑娘!我年少时曾经发誓,一定收尽天下所有制毒配药的门派。这个誓言不实现,我不会罢手。你要像你母亲一样逃避吗?每年把我送去的毒人置之门外,装作没有看见,直到有另一个弟子误打误中,才跟我对决?如果你真是这样打算,我们不妨现在就再比一次,彼此省省心思。”
  小蝶斩钉截铁地高声回答:“我不会再配毒药。”
  景渊点点头:“无妨。我们可以比医术。易姑娘独自行医三年,这一项恐怕比我有经验吧?”
  “你,就这么不想放我一马?”小蝶蹙起眉,眼神有些怨恨。
  景渊笑得高深莫测,“不必多说。请易姑娘在纸上写一例病患,让我看看能否解救。我也会写一例给你看。”
  这话说得不留余地,他专横的态度激起小蝶好胜的心态,当下坐回椅子上。待京雪棠和余香为他们端来文房四宝,小蝶略加沉吟,立刻在纸上写了一例疑难症——这一例病患是多年前在她母亲身边遇到的,也是唯一一例让药宗上下大伤脑筋的病例。记得当时,药宗全体弟子日夜攻书熬药,也只是延长患者四十几日的寿命。如果世上真有不治之症,这便是其中百年难遇的翘楚。
  她写完,从容地交给余香,接过景渊写的病例。
  他的字迹非常优美隽秀,墨痕未干,纸上仿佛还带着他自信的气息。小蝶专注地读了两行,神情骤然剧变。
  “这……不可能!”她发青的嘴唇中飘出一声呻吟。
  他写的病例,竟和她的完全一样……
  小蝶额头淌下一滴冷汗,“啪”一声摔在纸上,打湿一个字。她往椅背上一靠,才稳住颤抖的身子。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心慌失态,今天却在景渊面前露出怯意。一想到这个,小蝶心中的念头更加纷繁。
  景渊的笑脸没有分毫改变,他还是那么不惊不乱,甚至在看到小蝶写的病例之后,满意地点了点头。“我还以为这样的病人很少见,所以才能列入《古畸症要览》。没想到易姑娘也见过。能见识到这样的病例,才不枉跑江湖多年。”
  “《古畸症要览》?”小蝶的嘴角轻轻一抖,“你竟然连那本书都看过?”
  “虽然世间传说此书早佚,不过寒舍还有一个副本——实在侥幸得很。”景渊不再看小蝶,提起笔在纸上刷刷点点,写就一副疗方。仿佛为了故意激怒小蝶,他一边检查自己的笔迹,一边提高声音问了一句:“易姑娘怎么不动笔呢?”
  小蝶脸色白如苍雪,却不似方才那么惊诧,反而袖手摇头。“我承认我不会治。不过景宗主写的药方是否有效,还是另一说。”
  景渊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有此一问,悠然将疗方递给身边的余香,“香女侍,你将疗方给易姑娘看看。她那么聪明,自然知道有效无效。”
  其实不必多看。小蝶也听母亲说过,这个病案在《古畸症要览》中有记载,只是她母亲无缘得见解救之法。把景渊的疗方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小蝶立刻明白药宗当年的解方差在哪里。她心中又是一沉:果然是高明手法……
  她半晌不说话,一边的余香有些急了,说:“这个法子不会错!当年宗主就是用这个法子治好我——我从不说谎。”
  “我输了。”小蝶的声音细弱低微。
  景渊不禁由衷微笑,正要发话,却听小蝶说:“你确实很有本事,怪不得江湖上对你风评那么高。你收服所有用毒用药的门派,正是众望所归吧?……别亏待了我的同门。”说罢,她起身便向门外颤巍巍而去。
  “易姑娘!”景渊有些诧异,不禁站起身,冲那不堪重负的疲惫身影提高语调:“这是什么意思?”
  小蝶定下脚步,缓缓回身,脸上是一片憔悴冷漠:“怎么?门派归你,我走,难道不可以?”说着,身子已似不胜言语,又有些发抖。
  小风急忙冲上前,无限心疼地把妹妹扶在怀中,狠狠瞪了景渊一眼:“药宗在哪儿,你又不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空,什么时候去收吧。我妹妹已经答应了你,难道你怕她反悔不成?”
  小蝶在小风怀中一挣,轻轻说道:“想必景宗主对我的为人不大放心……还是要给他一个表记才行。”一边说,一边从腰间解下一串玉环,其中两个小的,正是孟小霞、范小泉那日留下的。最大的那个,却是药宗宗主的证明。小蝶将穿玉环的丝绦向景渊脚下一丢,“告辞。”
  真是倔强顽固……景渊暗暗拧眉,口气仍是不疾不徐:“若我诚心请易姑娘留下呢?”
  “诚心?”小蝶苍白的脸颊上展开一个笑颜,在半明半暗的厅堂中看来,竟有一种令人心动的凄艳。“你有多诚心?”
  景渊的眉间轻轻一动,清咳两声,“棠女侍、萼女侍、香女侍,把门下收入给易姑娘说说!”
  余香先说道:“虽然我们去年有几笔赔本生意,但算下来收入还是有十万两黄金。宗主得三分。余下七分又分十份,三长老、三使者、三女侍各得一份,余一份赏诸门人中佼佼者。”
  京雪堂施一礼,朗朗道:“宗主一份中,赏三长老燕窝钱,赏三使者车马钱各银五百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