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节
作者:散发弄舟      更新:2021-12-16 18:14      字数:4748
  没找你算这笔账,你倒先来劝我了。”
  “这是命,老天不让你赢,怪我何事。你自己先拍拍良心,我可曾出卖陷害过你?倒是你这个人,从来没有一句实话,每次都用些或笼络或要挟的话头欺瞒耍弄我,若不是我自己机灵,也早死在你手里几遍了。”
  “所以说,我并没有来找你的麻烦。”他不由微笑,慢慢收回身去,隐入暗中,“争斗归争斗,你这个人,我还是很佩服的。只可惜,这一轮争战中,我们没有并肩出手谋划过,想来终会是一件憾事。”他低低叹了口气,又问,“你真要去西域?晔正想要重用你,你舍得下这大好前程?”
  我看他,那一种唯我独尊的坐姿,一举一动俱是出人头地,这样的一个人,天性嗜血爱拼,不会明白我的想法,料他这一生都不会放弃争夺权力的念头,又没有身后的顾虑,他,是为权而生,为利而起的。
  “子桓,我已向晔求讨西域节度使的官名与免旨金牌,若去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也自然不会同你上场争战,只是这次走不走得成功,还要听你的一句话。”我立起身来,走到他面前,他全身浸在阴影中,只留一只搭在椅背上的手,露在月光下,腕骨突出,指上,是一只古朴的黑玉扳指。
  我看着他闪闪发光的双眸,纵是深浓暗夜,也掩不去里面的掠夺性光芒。
  “你要做什么,我不管,但在晔下旨给我官位以前,请不要轻举妄动,我若走不成,你也别想安稳。”我一字一字,警告他,“中原的政治本就永无宁日,若你累得我留下,我便拼上全力,同你搏个玉石俱焚。”
  他不响,我们一站一坐,沉静在墨汁般的暮色中,衬着窗外射入渐浅渐深的光线,模糊幻成了一笔泼墨水彩画,这张图,写意的是商讨,是威胁,是对峙同干戈。
  良久,门外传来轻轻叩声,绮丽甜甜的声音,从门缝中传来:“好了吗?我是否可以进来?”
  这声音,似一道清流,打破了房中的沉闷压力,我缓缓收回凌厉目光,说:“进来吧。”
  她“咿呀”地推门进来,四下打量,奇怪:“为什么不点灯,好不阴沉。”
  只这一瞬间,子桓便变了,不,他坐在椅上,并没有动一寸一毫,可他到底是完全变了,当他的目光一投到她身上,所有的针锋相对便成了春风如绵,甚至那一种坐姿也自嚣张转为妥协,我暗暗称奇,他对她,是真心的。
  原来一个人的态度,并不需要什么动作神情去表达,只要他的心一动,周围的空气也会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Chapter34
  此时房中气氛有些怪异,绮丽亦发觉了他紧逼的眼神,她不说话,黑暗中,我只觉身旁眼波如流,一时间颇是尴尬,可又不愿离开,无奈,终于轻轻咳嗽一下,说:“绮丽,你来得正好,我同他的话已经说完了,你有什么话也只管告诉他,不过,大哥提醒你一句,这个人,实在危险,你该离得愈远愈好才对。”
  说完这话,我不再看他们一眼,径自转身出房,轻轻掩住房门。立在走廊,只是发怔。
  话虽说得莽撞,可却是真心话。也许他的确动了心,会爱惜恋顾到她,可终究这样的一个人,满眼争势夺利,难保将来不会利用到她的西域公主身份,做出令她伤心的举动。
  我不走,只是站在门外,故意弄出衣衫瑟瑟声,我还是不放心。
  房里静悄悄的,我候在外面,总是担心,想来大多数女人,都会爱上像子桓般的男人,绮年玉貌,风流倜傥,有魄力够手腕,但一转眼又会紧贴着身子,低声说出酥心柔媚的话儿来,她们恋他的才,他的美,连同那一身无情的傲气,越是得不到,便越看得如珍似宝。飞蛾奋身扑火,并不是不知道会得焚灼,却是控制不住内心的欲望,所以才甘愿拼上血肉。
  绮丽也是神采飞扬,不肯为任何人停步,若是以往,我才不用操心她与子桓,但自经历了此事,他已略略处了下风,张扬褪色,冷酷微温,上翘的唇角,有一些倔强和一抹伤感,却显出比往日更夺目摄魂,带点慵迷凄美,叫人欲罢不能。怜悯,是种最好的催情剂,可以令人感怀身受,情不自禁陷入迷途。
  檐下挂着串白铜铁马,在风声中“丁丁当当”,我人虽静立不动,心里却似油煎,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是怎么样的情形,希望绮丽能够看清,这一切良人美意,终是场虚幻。
  许久,许久,天空渐渐下起雨来,飘飞到脸上,有一阵寒意,门轻轻开了,绮丽向我招手:“进来吧。”
  进了房中,子桓居然还在,立在窗口,向外看着飞雨,我仔细打量他,有些落寞神情,不由心头一喜,顿时放下心来。
  “你们都说清楚了?那还要我进来做什么?”
  “是他有话同你说。”绮丽有些倦意,轻轻说,“你们聊吧,我睡到小馨房里去。”
  她出去,我留心,她没有回头看他,可是他,却侧过身来,注目凝视。
  我完全松了气,在椅子中坐下,一时浑身舒畅,聪明的绮丽,她果然是个明白人。
  “如何?”我笑问子桓,“有什么事情要同我说?”
  他并不开口,背影依旧坚挺,那一丝落寞,只不过一瞬间的心事流露,才一现身便又马上隐没,再也看不出痕迹。
  我微微叹气,人若决定选择江湖,便要放任这颗心老练,在岁月中慢慢磨成厚茧,长埋深处,渐渐连原来的伤口都已不见,徒留下那层老皮,空自作为一个记忆。
  我很替他难过。我想,这样的夜晚,在子桓的一生中,必定会很少很少,也许,终将成为绝笔。
  “为什么不放下一切。”忍不住,再一次苦苦地劝他,“仕途受阻,未必不是件好事,何不乘此良机,淡出名利,如果你肯下这个决心,也许绮丽不会再如此抵触你。”
  “笑话!”他头也不抬,“没有了权力,哪个女人会倾心相爱?”
  他还是放不下一切。
  我懒得多说,只好作罢,问他:“我同你说的事情又怎么样?你是否肯高抬贵手?事已至今,难道你还会有什么高招?果然布置得好计策?”
  他不响,又隔了会儿,才叹道:“没有了,哪里会有这许多手段,如果再要出手,不过是为了让你们留下,可是你留下了,我又有什么好处,绮丽也想走了。”
  他的声音不同往昔有力,的确是该缓缓劲,这一局,晔赢了。可他仍是不甘心,走以前,说:“告诉晔,我不会罢手。”
  我只觉疲惫不堪,不知道这样风起云涌的日子有个什么意思,充斥着刀光剑影,奇谋诡诈,不过一年不到,我便也累了,可他,却孜孜不倦,立意终身博取,永无休止。
  倚在绮丽的床上,我沉沉睡去。
  又过了一个月,其间,子桓没有失言,他隐匿身形,再也没有一丝消息动静。
  我暗地令人收拾妥了一切东西,只等着晔一松口,便好整装出发。
  五月初,春色满园的季节,他终于下旨令我进宫,踩着玉阶如洗,蜿蜒长廊,花园中,浓彩香艳深处,他的脸色却是苍白,眼神多疑而尖锐,金线重绣的龙袍也盖不住那一种焦躁忧虑。
  忆起最后一次见到子桓,目若朗星,神清气定,可落败失意的不是子桓么?为何晔要这般痛苦?难道这就是胜者的面孔?
  一见面,他就追问:“有没有子桓的消息?他果然是藏身不出了?”
  我不敢把子桓的话告诉给他听,如今的晔像一张紧拉的弓,只一加力,便会绷飞弹脱,纵是伤不了人,也会误杀了自己。
  “没有。”我说,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刻意地同他保持距离。他闻言点头,松了口气,忽想起什么,掩饰起来:“身边没了这个人,还是颇有些想他的。”这大概算是他的笑话,他自己呵呵先笑了起来。
  这一刻,不知是否我的错觉,短短一个月,他老了,蠢了,身上居然有了竮的影子。
  是,他夺了权,却日日不得安稳,想起劲敌犹在暗处,目光灼灼,刀光霍霍,随时便要伺机而上,欲要握牢所有到手的果实,只好毛发皆张,极度警惕,空守着锦绣富贵享用不尽,却似只待宰的困兽,食不知味,睡又惊醒。
  我也好笑,君王帝命,顺应天意,想不到这天意结果,居然是这样的一个东西。
  春风煦煦,江南草长,我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携着官牒金牌,带着小馨、绮丽、赫真,告别父母与众亲友,踏上西去的土地。回望当年,狂放不羁的少年模样已是褪了色,俯看满手前程,我是既不得意亦不伤心,父亲说得对,这些年一路走来,并没有什么是能自己做得了主的。
  这一程,直走了三个多月,弱柳到芙蓉花,带刺的蔷薇过去,便是郁郁翠宝般的松杉针叶树木,越往西行,绿树越少,四周间渐渐涌出黄沙,与长天一线相交在遥远的尽头,绮丽的眉目间也愈来愈开朗,指着身旁的戈壁丘陵,她对我道:“妈妈说,第一次看到这些东西,她就觉得很美,如今你是怎么看待的呢?”
  “不错。”我说,其实我偏爱京都牡丹,江南水莲,不过既然到了此处,就要努力学会适应。
  令我高兴的却是她的心情转变,刚从中原出发时,她话不多,至今为止,我都不知道那天晚上她同子桓说了些什么,但要拒绝那样一个人的恳求定会是一件难事,纵然她不爱他,却也令她伤心。
  “我妈妈见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她展颜道,“记得以前每次有中原的商队来了,她都会仔细请来询问,又抱怨这些人只是往返于两地,到底不算是纯粹的中原人了,如今你去了,她定会待若上宾。”
  “好极了。”我尽力顺着她一切话头,眼底带着怜惜,慧美如她,入了中原,不过碰到两个略上眼的男人,一个迂讷,一个精明,一个爱她,一个又深得她意,想来情场与官场,都是一样的道理,根本毫无胜负可言,人既踏入,是苦是甜,也只好认下。
  西域节度使的都护府设在楼兰,离西域子王府还有些路程,我过门而不入,直入大漠,将她们送进家中。
  在那里,我见到了绮丽的母亲。
  这里的天气早晚寒风,午时又是酷热,我见她时,正是一日之中,她披着宽袖飘逸的月白色袍子,上面亦用月白与银色的丝线缀满了花朵,远看不觉,走近时,只觉秀雅扑面,那种不露声色的烈艳暗香,竟是胜过世上任何五彩缤纷。
  她本人也同这衣裳一样,是一种隐藏的美,沉默的丽。
  “你就是金毓。”她仔细看我,眉角高高挑起,唇角似笑非笑,“你不像你父亲。”
  “是,我长得像母亲,我弟弟磊倒是活脱脱父亲的影子。”我赔笑。
  “你听错了。”她耸起一条眉毛,眼里全是笑意,“我说得不是你的模样。”
  “您也看出来了?”我顽皮起来,也学她微微挑起条眉毛,不知怎的,一见她,令人如沐春风,满心舒畅。
  她见我放肆,不由咯咯笑了出声,原先略颦的眉心舒展开来,多了丝媚态,然而她并不单纯妩媚,眼角眉梢细细的纹路,每一条皱纹俱是含笑风情。
  “绮丽在中原可曾伤了心?”她用最好的酒招待我,淡淡地询问,口气就像是在问起中原的风土人情。
  “也许。”我突然有些口拙,按道理是不该说什么的,可看她这样,应该不是个一般的女人,有些话,可以放心地告诉她。
  “那也没有办法。”她敛了笑,换上种恬然的慵懒,“出去了就只能是这样,没有支离破碎的回来,已经算是场大幸。”忽又闪目而来,“当初我给你父亲写过信,可你拒绝娶她?”
  “是。”我不安,只好苦笑支吾,“我配不上绮丽,再说,那时我已有小馨……”
  “不要胡乱找借口。”她柔声打断我,“小伙子,你既做了,就必定有自己的理由,只是情愿不回答,也不要用任何假道理来搪塞,难道你不知道,一个人说谎时,他的表情会突然变得很不同吗?”
  我张口结舌,终于,只好低头服气,想来绮丽的母亲,就该是这个模样。
  她命人端来大盆水果、酸奶酪和酥油饼,绮丽同小馨早下去梳洗了,偌大的厅堂中,只有我们两人及几个低首的侍女。
  此时,门帘一挑,一个男人走了进来,他非常的高大挺拔,轮廓深刻的脸上,一双紫眸晶光四射。这大约就是西域的子王佐尔,绮丽的父亲,他虽然满面含威,但一双眼中却是隐隐透出狡黠,异常机智灵动。
  “你就是金毓。”他正用这种敏锐的目光看我,上下打量一遍,才用一口流利的中原语打招呼,“你父亲身体好吗?有没有提起过我们。”
  我眨眨眼,突然想起一件事情,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