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节
作者:散发弄舟      更新:2021-12-16 18:14      字数:4778
  我呆住,看着她,说不出话。
  “幸亏你还知道要娶小馨,”她无动于衷道,“总算还有些人性,否则,就真正讨厌了,我怎么越瞧你越像子桓?”
  “胡说!”我冷汗也出来了,“我同子桓,是殊途共归,同你,才是异曲同工。”
  “所以我才说你变了呀,与他共归?你岂不可怜?”
  “我……我这是身不由己,人在官场中,只能是这副模样。”
  “好勉强呀!”她咯咯笑了起来,“怎么是有人绑着你还是用刀顶着你,最是听不得你这口气,官场中人又怎么了?讨厌的就是这个官场。”
  “难道你情愿我回去当个人质?”我愤愤不平,“你们女人不过是嘴里说得好听,可心底还是最喜欢男人有钱有势的,依我看,官场上如此搏杀拼力,却都是为了满足你们这些虚荣的女人,就像……”
  “就像什么?”她不让我说完,“就像宝福不挑你去挑柳修元?金毓,你可是想到牛角尖里去啦,宝福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你醒醒吧。”
  我彻底被噎住了,瞪着她,头顶阵阵怒涌。
  “挑别人的话,谁不会说?你自己的样子可曾看清过?我也是把你当成自己的大哥,才会说难听的实话,你自己想想吧。”她含笑看了我一眼,自去了。
  我愣愣坐在椅上,心里只绕着她这些话,小馨来推我也没察觉。
  “怎么了?”她担心,摸着我的前额,“是不是着了凉,哪里不舒服了?”
  “小馨,”我苦着脸,“我是不是变了很多?”
  “没有呀,”她温柔抚着我的脸孔,轻声道,“我的毓永远是以前那个精灵古怪,满脑子恶作剧,但心地很好的大少爷。”
  “可是我很冷酷,我不肯相信任何人。”
  “不,你不冷酷,你相信我,我也相信你。”
  她蹲在我身边,小小的手掌软若柔绵,慢慢在唇边来回游走:“毓,我是个孤儿,从来就没有人能似你这样的待我好,遇到了你,我很高兴。”
  我感动,其实我不算相信她的,多年的监禁生涯后,我已不会再相信任何人,绮丽说得对,我是失意惯了,才一上场,便似个临进门的暴发户,紧紧咬住得之不易的一点权力,耀武扬威地耍着手段,我是快变成另一个少相了。
  我低下头了,眼中酸楚:“小馨,如果我还是以前的那个荒唐公子,无权无势,你会不会仍这样跟着我?”
  “怎么你不是那个荒唐公子了吗?”她轻笑起来:“不管你怎么样,我却总是这样的,就算是再去讨饭,我也要你保护在我身边。”
  我紧紧抱住她纤细的身体,这个世界上,能有她这么个人,总算也不太差了。
  几日后,晔召我入宫,立在议事厅中,他一身金黄绣袍,已颇具王者之风。
  “还记得先前我曾答应过金兄什么事吗?”他微笑看我。
  “是关于少相一职吧。这可算是我没福气了,子桓不容易被扳倒呢,看来我也当不成少相了。”
  “不错,少相权倾朝野,要他下台,恐怕得过一段时期。但答应你的事情,我不能失了信,我已有另一个决定。”
  “哦?”
  “少相已不再年少,这个称呼也早该改了,这次何不把丞相一职分为左右二相,令你二人共司其职,共辅朝政?”
  “什么?左相?右相?”
  “对,”他得意地笑了,“难道这不是个好主意?”
  不错,我点头,二相互为牵制,共谏其策,不过真正拿主意的,还是皇上。
  “其实不用另找官职的,”我一笑,“有一个职位配我,再合适不过。”
  “那是什么官位?”
  “金府大少爷。”
  “什么?”他不信,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想通了,这个官我不当了,你还是让我回去当少爷的好。”我努力挺起胸,金府是笼子,朝中亦是间牢房,原来还是以前的我堂堂正正,虽然碌碌无为,却更像是个人。
  “你这是什么话?”他见我坚决,脸上色变,“金毓,难道你真胸无大志至此,只愿做只米粮之虫?”
  “食君之禄,我没有这个本事。”我谦虚了一句,其实我真想说的是:食君之禄,我没有这个必要,还是绮丽说得对,世界上有许多东西,就像是苍蝇,虽是不重要的,可偏偏总是无所不在。一个人,只要肯转过身去,它们又都会立刻消失,关键只是,看你是不是真的愿意放弃。
  无非是个傻子,这样的智语却当了耳旁风,我可不能再傻下去了。
  “你……放肆,”他勃然大怒,“金毓,是不是因我不允你少相一职,便要借此言逆我,你好大的胆子。”
  敢情这权术之事,如同做生意,如何讨价还价都不要紧,无非是要害相关,争名夺利,可如果你真要放了手,反而会坏了规矩。
  我冷冷地看着他,慢慢弯下腰,施礼:“太子明鉴。”
  他被我目光触怒,更加愤然而起,唤来侍卫:“把他给我带下去,金毓大胆妄为,竟然敢当面违命犯上,先押回府里,稍候再听处置。”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治国理政之道,往往带着狂暴与不讲理,然而每一开口,却又硬要顶着冠冕堂皇的帽子,务必让每一言每一字都能仁义周正。
  不过一句话,我又从新皇面上的红人转落成府中囚徒。
  在府中,绮丽盈盈地笑,看着我灰败的脸色,她倒一点也不担心,揶揄道:“是不是心里很不舒服?”
  “还好,”我好气又好笑,现在她又事不关己了,“我顶得住。”
  “为什么突然想到去冲撞那个皇太子?”她啧啧道,“干吗这么沉不住气,要反对他,有的是办法,你是故意的吧?”
  “没什么,我不过突然累了。”我说。
  “累?”
  “是,站在堂上,想到自己要一辈子老这样下去,整天跟在他后面拍马屁,一转脸又要同子桓斗,突然很烦,立刻没了兴致,只想撒手。”
  “所以你就一了百了?”
  “倒不是一了百了,反正我前面只有这两条路,这条不走就走那条,我是不怕丢脑袋的。”
  “皇太子不杀你,也不会让你好过。”她咯咯笑,“早知道你是这么个变化多端的模样,他当初一定不肯起用你的。”
  “现在知道了也不算晚,”我苦笑,“当初想当这个官,是觉得可以过与原先有些许不同的日子,可一听到今天他对我说的那些话,才明白了,原来,我还是那个人质,另添上了帮他看牢子桓,太累了,这一上场,哪里还有随心的日子好过?”
  “所以说你还是想通了,准备回去过悠闲的日子?”
  “是,绮丽,老说你命好,其实换个角度想想,我的命也算不差,不用劳耕,不事生产,落下地来便有华服美食,做什么整天怨来怨去的,不错,我是朝廷的人质,可他们不会轻待了我。”
  “不错。”
  “进了朝廷就可以摆脱这个身份吗?不成,太子打得好精的算盘,又要看牢我,又要让我帮他管人,末了,我还是个人质,自己招揽了一身的功夫,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管闲事。”
  “对!”她拍手,“接着说。”
  “一直以来,我是想得太多了,看得太透反而会迷途,本来是要利用权力,到后来却又被权力所用。”我叹气,“人,哪能胜天,到头来,我做的,是享受这一生,不是劳思费神。”
  “咯咯咯,”她笑声似银铃,“金毓,我还是喜欢你这个模样,你果然是个聪明人。”
  “对。”我精神一振,“从今以后,我要带小馨好好过日子,什么狗屁的政治经济,一概都不管了。”
  “好大的志向哟。”有人一脚踏进门来,他随手脱下身上青貂斗篷,冷笑,“你倒会享福。”
  “太子!”我吃了一惊,不知他听到了几句话。
  我忙起身施礼,又看了绮丽一眼,她立刻避了出去。
  “看不出你倒还有这根懒骨。”他继续冷笑,“枉我如此看重你,竟然在关键时辜负我的重信。”
  “哪里,太子您太抬举我了,其实,这些日子涉入官场,我才发觉自己实在愚笨,根本不是这块料。”
  “哼,巧言善辩,你怎么不是这里头的人才?是不是觉得不愿与子桓平分秋色?有什么要求可以同我说,何必这么将我一军。”
  “这么说可是冤枉我了,”我叹,“我倒还真……”
  “不要同我辩歪理,”他沉声喝,“金毓,我是欣赏你这个人,若要登基,身边没个如你般活络周到的人打点是不行的,子桓野心太大,虽然可以辅政出谋,但终像是养了只狼,叫人放不了心,于你,我却是十二分的信任,但你怎能如此拂我的心意。”
  “哦,”我抬头看了看他,琢磨着这话究竟可信几分。
  “今天我来,就是要同你摆明了说话,”他在张椅上坐了下来,叹了口气,“金毓,我们也算亲戚,你的心情,我是明白的,我早说过,我并不同意父亲将你作为人质。”
  “哼。”我说。
  “我是什么人,你难道看不出?我的志向不是做个暴政的皇帝,我要的是俯首帖耳的人心。”
  “赢得人心很复杂,”我道,“还是买通比较容易。”
  他不理我,继续道:“我能做太子,大部分的功劳却是在你身上,我并不是个忘恩的人,你的怨气我也清楚,为什么我们不好好坐下来谈谈,台面上有台面上的规矩,私底下,我们仍可以畅所欲言。”
  “不敢。”我苦笑,“你都把我关在这里了,我哪里还能说些什么。”
  “我随时可以叫他们走,”他瞟我,“至于在殿上同你发脾气,倒是我故意为之,你是个灵敏的人,应该可以感到我的用意。”
  老天,我暗暗叫苦,怕什么,来什么,他终于要向子桓开刀了。
  “如果你肯做右相,我就可以留着子桓,若你不肯,我就是另外一条路。”
  “你要我替你除了子桓?”我问。
  “不错。”他冷笑:“金毓,论政场风云,你我都不是子桓的对手,你以为我做了太子他就乖乖听话了?暗地里他已经广收门客,打通上下关节,等我登了基,你罢了官,坐在这个朝中,我将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你要我杀他?”我只关心这个。
  “也许不用杀他,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子桓是个妙人,夺了他的权,我还是很赏识他的。”
  “有些人生来便是头狼,你剥了他的利爪钢牙,他还是头狼。”
  “那就再杀了他。”他眼中露出光来,“驯服本就需要时间,能用就用,实在不行,再作打算。”
  我看他一眼,这个太子,倒是个不肯浪费的人。
  “如果我帮你夺了他的权,你怎么帮我?”我问,看来这条路是非走不可的,不过,这倒也是个转机,我可以乘机向他提条件。
  “你要什么?既然不喜欢官权、美女,我想应该是自由罢,我答应你,等这事完了,我放你走。”
  “走?走到哪里去?”我好笑,他当我是个小孩子,“就算你肯把我身边的人都撤了,我还是在你的眼皮底下的。”
  他皱眉起来:“那你要我怎么办?说什么话都不肯信,你也太难商榷。”
  “我要一个官位。”我抬起头来,这个主意是才出来的,不过,我决定了。
  “什么?”他摇头,“搞什么名堂,给你高官你不做,跟我在大堂上对着干,现在又要做官了?”
  “是,唯独这个官位是我喜欢的,”我站起来,居高临下地面对他,一字一字道,“西域节度使。”
  他吃了一惊,也站了起来,“你想出使西域?”
  “对,你不是不在乎我这个人质么?要我相信你,也成,让我做这个官,我就答应你。”
  Chapter26
  晔来过的第二天,子桓也来了,他着一身墨绿羽缎掐花的绸袍,满面笑容可掬,才进门,便向我拱手:“金兄,别来无恙呀。”
  “无恙?”我苦笑,“何止有恙,简直是大恙,少相何必明知故问呢。”
  “你辞了官?为什么?不是大局已定了么,难道是太子的恩允不对胃口?”
  “官是好官,可惜,我不想看到你,”我嘴里气他,“我同太子说了,如果没有你这个人,倒也可以考虑。”
  “恐怕真是这样,太子就不会考虑你了,”他笃笃定定地坐了下来,“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有了我,才会有你,现在若没了你,怕是我也安顿不长。”
  “哦。”我眼中含笑,少相果然绝顶人物。
  “今年的时节真是突兀呀。”他忽转了话头,摸着手上一只羊脂白的扳指。
  “才来的路上,我去了趟宝器斋,这件古玉去年还说是地道的汉朝老货,怎么今个就同我说是唐玉了。”
  “这可不是自砸招牌的话头,”我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