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节
作者:散发弄舟      更新:2021-12-16 18:14      字数:4746
  他也老实,道:“是,绮丽姑娘真是太……唉,金兄,你还不知道吧,那次喜宴上,绊我一脚的就是她。”
  “哦?”我的吃惊倒不是假的,想不到这个实心眼心里还是明白的,我倒小看了他。
  “不过你千万别怪她,绮丽姑娘只是不希望我回家乡,她本是没有恶意的。”
  “这样呀。”我装傻,反正我也没想过要怪她,道,“无兄明知这桩隐情也不出声,是不是心里也很喜欢她,要是这样,我看你也不用回家去了,直接把这事办了就成。”
  “不可,不可。”他跳了起来,连连摇头,又下定决心,“金兄,我这次来,其实是想同你道别的,明天一早我就回家去,这事已禀明过太子了,希望你日后见了绮丽,能替我向她辞行。”他黯然失色起来,“请金兄告诉她,此生,我们无缘了,若是……”
  “快打住。”我瞪圆了眼,“千万别跟我说什么来世的话,我不信,绮丽也绝不会信,这话都是骗人的,这辈子我还没过够呢,谁有兴趣知道下辈子的事,你要回绝她,自己去亲口说,别来烦我。”
  “金兄。”他急得额上出汗。
  “怕什么?”我不屑起来,真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男人,这点事情也拿不定主意,“她又不会吃了你,只要你别把话说得这么模棱两可的,又是今生,又是来世,痛痛快快地说个清楚,她又不会跟你霸王硬上弓。”
  “是,是。”他脸突地通红,大概从没听见过我这样粗言粗语的话,只是摇头叹气。
  “你是怕自己面对她会狠不下心吧,看来无兄这次真的动了情,可惜呀,这次要辜负家里的慈母同师妹了。”
  “不。”他脸虽然还是通红,头却又抬了起来,面若春水,表情坚定,“我不会辜负她们的,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同绮丽姑娘在一起。”
  听了这话,我转动眼珠,将这人上上下下看了个一清二楚,他的心思我自然明白,似他这样的人,从小生活在孔夫子的道理下,满脑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满口温、良、恭、俭、让,偏又生得秋水为神玉作骨,自幼便觉高人一等,一心立意要做个完美贤良的人,一举一动必得按着书本上的条款搬,遇到绮丽算是他此生一大劫,他动情于佳人,却又不能让自己沉溺下去,好德不该强于好色,贤能易色,不是色能易贤,这样的人,算是个真君子,却也活得可怜,一生一世,他都不能越了雷池一步。
  我与他不同,通篇《论语》,我只钟爱一句——不怨天,不尤人。
  “那你也不能这么走了,我了解绮丽,你不当面给她个结果,她非跟到你家乡去不可,到时候在你母亲师妹面前露了面,我看你怎么收拾。”
  “什么?”他的汗又出来了。
  我叹气:“这样吧,今天你来,总算还看得起我,要我帮这个忙也成,你就得听我的。”
  “当然。”他听我口风松动,不由大喜,“一切全听金兄安排。”
  “你先不用回府了,在我这里别出去,我这就叫人去找绮丽,今天,就在我府里,你们把话都说个明白。”
  “好。”
  “不过你先得躲躲,绮丽的脾气平时温和,犟起来十头牛也拖不过,非得我先同她谈谈,再让她来与你说。”
  “好。”
  “来人。”我叹了口气,身边怎么就这么多麻烦的事,“叫人去公主府请绮丽姑娘来,再把这位无公子送到书房去,热水烧好了么?唉,我先去洗一把。”
  终于,去掉了那一身的泥巴,我只觉浑身轻了不止十斤,又像是脱了层硬壳,连带着遍体的柔软松爽,跷着脚,在大堂等绮丽来。
  她来得也不慢,未进门,便听到那银铃似的笑声:“金毓,这几天你死到哪里去了,大家都以为你失踪了呢。”
  我嘿嘿地笑着,起身迎她,挤眉弄眼地笑:“猜我做了什么?我把小馨找回来啦。”
  “小馨?是不是上次你说要娶的那一个?到底怎么回事呀?”
  其实不用她问,我都会一五一十把经过告诉她,骂子桓那一段倒还罢了,等说到要饭时,她已笑得打跌,挣着腰几乎站不起身来:“你这人真有趣,不过好像当时也没有别的法子,要是我,也会这么干。”
  “当然。”我搓着手也笑,她与无非陌路,与我却是同途,这事与她说最有成就感,她不会惊异于我的种种行径举动。
  “那么小馨现在是在你这儿啰?你准备怎么办呀?真的舍得让她做佣人?”
  “当然不是。”我认真起来,“绮丽,你也别不信,我是真想娶她了。”
  “哦,她也真够可怜的,让你很觉感动吧,你准备以身相许了?”
  “去你的。”我作势打她,她倒替我想得开,“绮丽,小馨是最适合我的,难道你没看出来,她那么喜欢我,我不得意的时候她会不顾一切来看我,等自己落了难时,却又死也不肯来乞怜,这样的女孩子,两个字——‘忠诚’,她是男人最好的选择。”
  “哦。”
  “你也知道我的处境,这一辈子我都脱不了官场了,朝野里暗潮汹涌,究竟有几件事是可以自己把握的?每天在外面算计施策还不够累,回了家我当然想要轻松一点,找个可以信任的人聊聊天,小馨就很不错。”
  “原来你娶她,是因为她没有心计又真正的喜欢你。”她明白了。
  “其实我也很喜欢她,不喜欢她我干吗去找她。再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计,肚里没弯道的人是傻子,不过,她的这点心计永远逃不脱我的眼睛,而且我敢说,她使的这点心计也都是为了要对我好或者要我对她好。”
  “这也对。”她摇头,“真烦,成个亲也要用心计,你们中原人想得太多啦。”
  我叹道:“想得不多不行呢,你少算一步,别人就会骑到你脖子上来,到时候吃亏的还是自己,有等吃了亏再算计,还不如早早做好准备,所有的事情本都是被逼出来的。绮丽,你真是命好,没有后顾之忧,出了什么事,大不了到西域去讨救兵,可是你也有缺点,你不知道如何退一步海阔天空。”
  “是吗,真有趣,”她说得毫无诚意,“这天怎么黑得这么快,我还是先走吧。”她察觉不对,想溜。
  “慢。”我叫住她,“跑什么?知道我话里有话了?好,那咱们就明说,无非今天在我这,明天一早他就要走了,想跟你说个明白,这一辈子他都不会同你走在一起的。”
  她蓦地停住,背着我,看不清脸色,半天,才缓缓转过身来,脸上换了种我从来没见过的表情,是冷冷淡淡的,“很好。”她的声音也第一次冷了下来,“刚才我就知道无非要走的事了,我也找不到他,原来在你这里,我猜是你要先找我谈谈吧,很好,有什么话就说呀。”
  我被她这样子搞得心里难受,这个小丫头,平时嘻嘻哈哈的什么事情都像是在玩,可真要到了节骨眼上,是真是假一目了然,她是真喜欢上无非了。
  “绮丽,我也不是要劝你,你是聪明人,什么事情都看得清,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无非真的和你在一起会是个什么样子?”
  “这不重要。”她倔强起来,“这个世上没有我办不到的事,他跟我在一起一定会开心的。”
  “这是胡说,你了解无非么?你知道他原来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早说过,中原的老夫子不要钱不要色,有时连命也可以不要,但求任何事不能超出了他们所谓的道理去,娶了你,他会痛苦一辈子。”
  “我可以劝他,把他带到西域去好好劝。”
  “做梦!他这样的人,到了西域不会活过一个月,你不让他看书,他会郁闷而死,看了书,见到了书本上那些大道理,他还是会郁闷而死。无非就像是江南的牡丹,长不到西域的黄沙戈壁里,也许你从来没有办不到的事,可他是个大活人,你不能太用计了。”
  “我总有办法的。”她怒目瞪着我,眼里像是燃着火焰,“为什么你和妈妈都这么说?出来时,妈妈也说我这一辈子不可能什么事情都能如了意,要我别太骄傲了,现在你也这么说,你们都是嫉妒我命好吧,不错,我就是聪明,没吃过苦,要什么有什么,我还要这么得意下去,让你们看得更眼红。”
  “无非在哪里?”她索性来逼我,“叫他出来,我要当着你的面,把他带走,看他喜不喜欢我。”
  我也火了,这是第一次,她居然跟我翻脸,好,我也豁出去了,一甩手,“啪”地丢出包东西在桌上。
  “这是什么东西,你认得吗?”
  她看了一眼,不响。
  “你说我嫉妒你,可以,我现在就来帮你,无非今天是不可能乖乖跟你走的,你自己也知道这点,除非你把他手脚绑了从我这里提出去,不过这样可难看了呢。”我一指那包药,“那可是个好东西,叫做‘软红醉’,春药你听到过么?”
  我走过去把药打开,打开壶盖倒入茶壶中:“你放心,我是你大哥,什么事都会帮你到底的,他现在就在书房里,等会你就把这药端给他,今晚我连房间都给你们准备好了,你不是要得到他吗,好,我遂了你的心。”
  她眼圆圆地看我把茶壶又兑上热水,盖了壶盖,晃了晃,才端端正正地放到她面前。
  “绮丽,你不过是人聪明,嘴上强硬些,要论江湖上下三滥的功夫,这你还得跟我学。”我冷笑,“我怕什么,你得不得到他我都无所谓,我这是把你当成自己的亲妹子,才一心一意为你打算,等明天早上,他一觉醒来自然会跟了你走,何必当着我的面去哄他,你喜欢的也是利落的手段,只要达到目的,走哪一条路都不要紧。”
  她怔住,渐渐消了气,盯着那壶茶,忽地笑了出来:“你是故意这么骗我的吧,那包药肯定是假的,你不过是将我一军。”
  “唉!”我叹气,女孩子太聪明了,有时也不一定是好事,“这是真药,绮丽,我这个人跟别人开玩笑说胡话,那是外人,我会骗你么?再说到了这个地步,假药又有什么用,无非就在你眼前,你也只有这两条路可走,我干什么要跟你玩花招,你会这么好骗?”
  她咬着唇,上来摸那茶壶,拿不定主意。
  “我们都是真小人。”我用眼角瞟她,“无非却是真君子,你喜欢的不过是他那个样子,还有他软硬不吃的脾气,为赌一口气去把他抢过来,你认为值吗?”
  “我只是想得到他。”她嘟起嘴,“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要得到过一个人。”
  “无非只是一个人,无非只有这点本事,”我一边说着,一边也好笑,这个人的名字起得真怪,放在话里倒顺畅,“他不过是个普通人,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做什么事都要为后果考虑的,别太凭意气了。”
  她考虑很久,“哼”了一声,竟然端起茶壶,自我身边走了过去,“我偏不信这个道理,”她转过身来向我冷笑:“我这就过去,你可别偷偷跟来哟。”
  Chapter22
  见她挺胸昂首地走出去,这下,我可被她气得浑身发软,跌坐在椅上只是发愣,原是准备激将她一下,谁知竟把她的硬脾气给激出来了,这下反倒逼得她铤而走险,使出了绝招。
  气鼓鼓地坐了一会,我还是跳了起来,让她这样子肆无忌惮地走出去,可算害人,无非若是明天起了身来,未必会死心塌地地跟她走,更多的可能,是他会愤而自尽。
  我径直冲向书房,一路把仆人们都打发了下去,来到门口又停住,不敢贸然往里闯,先贴着门缝,偷偷地看。
  书房中,无非背负着双手,满脸愁容地对着一面墙壁,神情不忍又固执,矛盾得痛苦,再过去些,离他不远处站着绮丽,她的面孔也是严肃而认真,完全不同于平素的活泼朝气,房间里安静得可怕,我虽是旁观,也觉心冷。
  许久,才听绮丽开口,此时听来,她的声音虽依旧轻灵,却似只孤飞的小鸟,回荡在空落落的房间里:“难道你真这么绝情,再也不愿回头看我一眼?”
  无非紧紧锁着眉,紧咬着牙,既不肯回头,也不愿回答。
  “好,我不勉强你,我自己过来,”她走到他面前,柔声道,“我就不信你能对我视而不见。”
  无非当然不能做到,他索性闭上眼,长叹了一声。
  绮丽怔怔地看着他,灯光下,他的眼皮突突地在跳,胸口微微起伏,果然是心情激动,但是,他已下定决心,说什么也要对她漠视不理了。
  “很好,我明白了,原来这世上真有你这样的人,真正的铁石心肠。”一边说,她的脸上一边缓缓流下泪来,这是我第一次见她流泪,看那晶莹如露珠般的水滴自她长睫上一连串地滚落下来,只觉心头大震,胸中酸痛,原以为她会舌若灿花,说得头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