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节
作者:竹水冷      更新:2021-12-13 08:40      字数:5032
  有了大概的了解,王臻华往县衙赶去。
  县衙一样空荡荡的,只有两个衙役靠坐在柱子旁,呼噜声一个接一个。王臻华微微有些蹙眉,重砚见状准备上前叫醒二人,王臻华抬手拦住,绕过前堂,直接进入衙门内部,一路恍入无人之地,直到快到县太爷办公的地方,才有人出来拦住,“庭下何人,衙门重地,岂容尔等放肆!”
  虽然是被呵斥,但这衙门总算有个不游手好闲的了,王臻华当然不恼,“在下王臻华,奉皇上之命,来接任山阴县令,调函在此。”
  那人一惊,仔细看过调函印信,确实无误,忙深一拱手,“下官曹信,是山阴县主簿,见过王大人,有失礼之处,还望大人海涵。”
  王臻华轻轻抬手,“不妨事。”
  曹信恭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大人里面请。”
  王臻华没拒绝曹信的殷勤,让重砚和张士诚带着其余下人,连同车马行李先回后衙安顿,随后问道:“其他几位呢?县丞、典吏、巡检,这三人你帮我叫来,连同此地户籍、粮食、地域志等卷宗,让他们都一道带来。”
  曹信有点吃惊,“大人一路风尘仆仆,何不先歇息一会儿?”
  王臻华淡笑道:“无妨。”
  曹信不敢再劝,恭声应是,退了下去。
  没过多久,曹信就领着两人一齐进来,每人怀里抱着数本账册。曹信留着三缕长须,面貌斯文,颇有几分文士风度。曹信介绍了一下,他左侧的是县丞,名叫霍利元,人有些虚胖,只抱着几本账册走一小段路,鬓角就有汗流出,不时拿袖子擦一下,不一会儿功夫袖子就湿了。霍利元左侧是巡检,名叫李焕,面目精悍,身材高大,脖子上有道粗长的刀疤,从耳根斜伸到衣领里,甚是吓人。
  王臻华问道:“还有一位典狱呢?”
  虽然曹信和霍利元品阶相当,都是正八品,但一般而言默认是县丞权力最大,但在这山阴县,每回代表众人一起答话的都是曹信。
  这一次也不例外,曹信上前一步,脸上有点为难,吞吞吐吐道:“典狱官辞了官,跟着上任县令郭大人一起走了。”
  王臻华倒也不算意外。
  典狱和巡检都算不入流的官吏,甚至都无品轶,只是由县衙任命即可,并不需要通过朝廷礼部的许可考核。这位典狱官跟着上任县令郭大人走,想必跟郭大人关系不错,也看好这位大人的前程,才弃了这山阴县,另攀高枝。
  王臻华心中记下一笔,典狱负责监狱这一块儿,十分重要,记得回头赶紧再找一位典狱,至于是内部竞选,还是外部招募,就要看情况了。
  随后王臻华让三位大人将山阴县的情况简述一遍,对照着各卷宗账册大略看了一遍,此地田力尚可,每年各项赋税倒也齐全,按说交完赋税应该有些盈余,但从各商家缴纳的各种商税来看,此地商业发展不佳,百姓购买力低出水平线很多。
  这不太合理。
  但王臻华问起百姓生活如何,曹信三人都说尚可。
  王臻华暂且放下这一疑问,又问了其他一些细节,才揉了揉眉心,宣布散会。但三人都没走,曹信笑道:“今日大人初到,我们合该给大人接风洗尘才是……”
  王臻华也知道人情往来,官场也不能免俗,于是笑着应下。
  山阴县虽然有些偏僻,但酒楼里的宴席置办得颇有水平,各色菜系吃起来也颇能入口,不过这种应酬的重点从来不在菜色,而是借此推杯换盏,联络感情。
  王臻华是顶头上司,曹信三人也不敢硬劝,只喝了几轮,就借酒聊得火热起来。
  等离开客栈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有些暗了。
  曹信三人都劝王臻华乘马车返回,但王臻华有心访访民情,中午来得不巧,晚上提前过来,就是想看看是她的推测有误,还是山阴县百姓另有隐情。
  不过,王臻华打探消息之旅并不顺利。
  街上的行人不比大中午的时候多,大概也就是从一条街上一个鬼影儿没有,到一条街上有那么三四个人,步履匆匆买上东西,买好了就直接回家。
  王臻华在街上晃了半天,没问出一个有用的消息,不由有些沮丧。她打量了一眼身上的衣裳,不是丝绸,不是绫罗,只是当地百姓穿的普通布衣,身上一个值钱的玉佩玉簪都没有,连重砚也被她一早赶回家去,按说打扮很融入当地百姓了呀,为什么还是一个消息都打听不出来?
  渐渐天色黑了,路上人更少了,街上空荡荡的,一览无余。
  王臻华叹口气,明天再想别的办法罢。
  正走着,前面传来一阵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声音越来越近,王臻华一抬头,就看到一个老汉,佝偻着背,很有节奏地敲着梆子。
  老汉看到王臻华后,很是惊讶,手忙往外摆,赶道:“后生,咋还不回家?小小年纪的,不想要命了啊!”
  王臻华顿时一精神,“老爹,为什么晚回家就是不要命了?”
  老汉就着月光瞅了瞅王臻华的脸,“怪不得,后生是外乡人吧!”老汉左右看了看,小声道,“晚上有女鬼抓人呢,你要是想活命,就赶紧早点回家吧!”
  “女鬼?”王臻华失笑。
  “你可别不信,咱们县里头多少傻大胆,一个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结果最后不都是被女鬼抓走吸干了。”老汉叹着气摇头,“都没了,都没了。”
  “那老爹您怎么不怕女鬼?”王臻华问道。
  “人家女鬼喜欢的是年轻力壮的后生,而且最好是识文断字的,老汉巴掌大的字都认不得,老得半只脚都踏进棺材了,女鬼才看不上呢。”老汉倒是一笑。
  “多谢老爹指点。”王臻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老汉慢慢敲着梆子,拉长的调子在空旷的街道中回响
  若真如老汉所言,女鬼神通广大,随便一眼就能认出谁读过书,谁目不识丁,那女鬼也一定能辨认出来,她不是什么后生,而是个姑娘,自然不在女鬼的狩猎范围。若是女鬼连这都辨认不出来,恐怕也没什么本事。
  再说王臻华在前世枉死之后,不也算一只鬼吗?真要比起来,她这只鬼有能耐借尸还魂,过正常人的生活,不比这位只能偷偷摸摸,见不得光的女鬼强?
  王臻华一边思量,一边往县衙的方向走。
  山阴县不大,路线也清楚,王臻华中午驾马车走过一次,下午在县衙就看过本县地图,对县里的路早就铭记于心,看到前面的丁字路口,心知拐过去再直走一段就是县衙,不由加快了脚步。
  前面一阵风吹来,王臻华怕被沙子迷住眼,忙举袖挡住脸,不一会儿,风就停下,王臻华放下袖子,正欲抬脚往前赶,就看到一个白衣飘飘的女子出现在前方。
  王臻华不由一愣。
  就见那白衣女子临风飘了过来,唇边含笑,眼神魅惑,身段婀娜……身后是无边沉沉夜色,更透出了几分阴气。
  这么巧?
  才来山阴县第一天晚上,就让她碰上女鬼了?
  那女鬼美目含情,遥遥一拜,“官人,奴家这厢有礼了。”
  王臻华回了一礼,试探道:“夜深露重,娘子早些回家才是,小生告辞。”
  那女鬼掩唇一笑,“果然是个呆子,奴家是专程来找官人的。”
  王臻华挑眉,“敢问何事?”
  那女鬼眼波流转,眸中仿佛含着露骨的缠绵,“奴家心慕官人一身才华,才特意等在此地,愿与官人共赴巫山*。”
  王臻华问道:“娘子闺名为何?”
  那娘子一拂袖子,笑声动听,“奴名十娘……”
  王臻华心道,这倒是再典型不过的聊斋故事,倒要看看这十娘要玩什么花样。她往前两步,正要探探这十娘究竟是人是鬼,突然一阵天旋地转,跌倒在地。
  她闭眼前最后一个场景,就是十娘模糊的白衣影子渐渐靠近。
  不知过了多久,王臻华才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王臻华扶着土堆坐起来,先检查一遍全身,没被人动过。她稍稍放下心,打量起周围的情况。
  天依旧黑着,从天上的星辰和身体的僵硬程度来看,她应该只昏迷了两个时辰。这地儿很荒凉、也很空旷,只有土堆和灌木丛,显然她已经不在县内。如果十娘从她昏迷,就一刻不停拿马车拉着她往外跑,最远也只能到县外的槐树林子里。
  王臻华试着站起身,手脚无碍,显然并没被下阴手。
  她四处走了走,这土堆似乎有点多,隔几步就有一个,形状有点像窝头?有的土堆前还有鞭炮的红纸碎屑?她左右四顾了一下,这土堆一眼望不到边。
  王臻华叹了口气,她大概是被扔到坟堆了……
  她双手合十,朝刚苏醒时一屁股坐下去的坟头拜了拜。不知者不怪啊,请老人家见谅,等她回去一定给老人家多烧点纸钱。
  随后,王臻华看准了一个方向,往前走去。但走得脚都累了,一眼望去还是看不到头的黄土堆。而且由于年代颇久,这些坟头看起来都差不多,都是扁扁的窝头形象,一点辨识度都没有,她实在不知道这半天她到底是一直往前走,还是早就走了回头路。
  总不会是遇到鬼打墙了吧?
  或者是眼睛欺骗了自己,以为走的是直路,实际上早就拐弯了?
  王臻华掏了掏袖子里的兜,只有一块帕子,她试着撕了撕,帕子绷直了,抖了抖,半天一根丝都没揪下来……就算是她想学人家丢面包屑记路,也没这个条件啊。
  她抬眼望了望,远处有一片地,看着像是刚起了苗,最近正是农忙的季节,或许明天那片地的老农会来赶农活,她能问个路?
  王臻华打了个呵切,瞧这一晚上折腾的。
  十娘装神弄鬼出现在王臻华面前,又费劲巴拉把她弄到坟场,一点皮外伤都没让她落上,到底目的为何?王臻华左思右想,不得其解,索性扔在脑后。她找了一块旁边坟头颇高、能挡点风的平展地儿,向坟主人道个谢,躺下来准备补觉。
  这一次王臻华并没睡多久。
  “官人,醒醒……”
  “什么……”王臻华嘟哝着,正想翻个身继续睡,但那声音不屈不挠地往耳朵里头钻,她勉强睁开眼,看到一个黑瘦精神的老头叼着个烟斗站在跟前。
  王臻华第一反应是,坟主人来打招呼了?
  不过晨曦的微光让王臻华立刻反应过来,就算坟主人想跟她唠嗑,也不会挑大白天的时候出来。王臻华坐起来,看清楚了老头的打扮,这身短褐麻衣,晒得黝黑的脸和脖子,还有满是老茧、关节粗壮的大手,这显然是当地的老农。
  王臻华这会儿才清醒过来,抹了一把脸,站起身,“老丈早。”
  老农吧嗒一下烟嘴,“不早了,我都扶完秧,浇完地了。”老农上下打量了一下王臻华,也不问她为啥躺在坟地,“正好我去县里拉趟肥,顺道捎上你。”
  王臻华求之不得,拍拍身上的土,忙跟上去,“多谢老丈。”
  昨晚这个坟场困了她半天,今早天光一亮,王臻华顿时看到其实她昨晚已经快走到边界了,只那一片地势上突,随后下陷,夜晚月光晦暗,视错觉让她以为那一片绵延不尽,无边无际来着。
  王臻华心中失笑,还真被唬住了,以为真有什么奇门八卦之类的呢。
  田边有个独轮木推车,车上摆着四个木桶,虽然桶上盖着盖子,但那股子屎臭味儿一点不减,一个劲儿往鼻子里钻。
  老农抽完最后一口旱烟,在路边土疙瘩上敲了敲,烟灰被磕下去,老农又拿手指揩了揩烟斗,然后把它插在后腰带上。他把木推车上系的带子套在后颈上,扶起木车推着滚动起来。
  虽然黄土路上坑坑洼洼,但车上的四个木桶只是左右震震,一点没有掉下去的迹象。
  王臻华跟了一会儿,“老丈,要不我给您推一会儿吧。”
  老农摇头,“就你这身板……别给我添乱了,当心好你自个儿就成,这地儿可不平整,要是摔倒了,可别跟我哭鼻子。”
  王臻华脚底下确实不太稳当,只好挠挠头。
  一路上,天色渐渐大亮,路上渐渐有了行人,对于这么一对文秀书生和种田老农的组合,路过的人都不免悄悄注目,到了县门口,王臻华已经认识路了,她转头对老丈说道:“老丈,多谢您捎我一程,您一会儿回去是不是还走这条路,我一会儿给您送点东西,您……”
  老丈挥挥手,一句话没留下,推着独轮车直接离开了。
  王臻华看着老丈的背影,不由笑了笑,慢慢往县衙的方向去了。一回到县衙,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