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节
作者:竹水冷      更新:2021-12-13 08:40      字数:4764
  “平白无故,突然有人说饭菜里被下了药,你会相信?”典素问表情淡漠,“而且在当时的情形下,如果我真这么说,恐怕还有人反其道而行之,好证明我在哗众取宠。”
  王臻华垂下眼帘,兀自沉吟。
  如果下药者在四人中间,在典素问揭露后,很可能会率先上前,一来混淆视听,二来自证清白。
  如果四人都是清白无辜,以贺金的心计,说不定会以身试毒。若结果如典素问所言,则顺利成章给典素问搭了梯子,两人口角就此揭过;若结果相反,也能将典素问带给他的侮辱,还诸彼身。
  “那迷药非得很长时间才起作用,就无法当场验证?”王臻华想起了自己的经历,蹙眉问道。
  “除非有大夫在场。可昨晚大雨连绵,显然没法请到大夫代为检验。”典素问回答。
  想要验证典素问所言真假,尚需向昨晚在场的其余六人确认。当然,也少不了要向云来舫的厨房确认那道珍珠玉佛汤剩余羹汤的去向,若有残留最好,有大夫一验便知。
  距昨晚已过去一整天,那厨子还保存着残羹冷炙吗?可能性实在不大。
  不过总要试一试。
  说不定昨晚厨房一时疏忽,能让王臻华捡个漏子。
  “若官府询问,我会为你作证。”王臻华心知此事不能耽搁,干脆地接下了典素问的交换条件,准备让向叔即刻到云来舫探查一番。至于其余六人是否在同一时段昏迷,想必官府已经有了备案。
  “很好。”典素问点头,起身离开。
  在典素问将要出门的一瞬间,王臻华看着对方的背影,几乎忍不住脱口而出的疑问。
  昨晚为什么不曾提醒?
  什么空口白话,怕无人信;什么小人在侧,怕被借机侮辱……这谎话撒得一点诚意都没有!
  典素问固然不曾目高于顶,瞧不起不如他的同窗学子,但是他那隐藏于平和举止下的自信,乃至于傲慢,王臻华都看得清清楚楚。这样一个心高气傲的人,会因惧怕流言而蹑足不前?
  真是笑话!
  然而直到典素问跨出门槛,顺手掩上房门,王臻华都没有问出那句话。
  王臻华抬起手,掩住双眼。
  玉奴青白僵硬的脸依旧能清晰地浮现在王臻华眼前。颈边犹在隐隐抽痛的伤口,也在提醒王臻华在被逼无奈下,而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而这一切,只要典素问顺嘴提醒一句,完全可以避免。
  不管凶手是否混在八人中间,企图搅混水摸鱼,也不管贺金是否心存嫉妒,伺机给典素问难堪,只要王臻华听到了一点提示,一向惜命的她断然不会再待在这种主动权尽失的地方,坐等危机降临。
  眼中的湿意渐渐散去,王臻华嘴边弯起一个讽刺的弧度。
  不过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罢了,王臻华不难理解典素问的举动。毕竟谁都不会料到,这样平平常常出来吃个饭,恰逢大雨留个宿,也会碰上这种杀人命案。
  典素问弹了一晚上琴,未必不是出于避嫌的心理。
  可惜下迷药的人不仅仅是企图捉弄羞辱,而是实实在在杀了人!
  估计典素问也没料到一时怕麻烦而袖手旁观,反而陷入更大的麻烦之中。不然,他也就不会有请她作证,并主动提供交换条件的补救措施了……
  王臻华扬声叫来向叔,如此这般地嘱咐一番。
  向叔刚走一会儿,就又有客人到访。
  这一次的访客还是熟人,正是去年书局起火时,汴梁府派来调查的那位官爷。他是个紫棠脸的矮胖子,名叫张南,为人粗鄙爱财,对上卑躬屈膝,对下耀武扬威,把准脉的话不难对付。
  “学生见过张大人。”王臻华艰难地欠了欠身,“请恕学生身体不便……”
  “王官人何必多礼,咱们可是老相识了!”没等王臻华说完,张南就一脸热诚,连道不敢,甚至主动把圆凳往床边拉了拉,一副交情老好的样子,亲亲热热地把王家上下都问候了一遍。
  “多谢大人关心……”王臻华耐着性子应酬。
  看到张南前倨后恭,王臻华一点都不意外。
  当日在书局遗址上,张南大放厥词,被程御三两句训得头都不敢抬起来。后来在大堂上,程御屡次相帮,才使得嫌犯顺利落网,彼时张南也在侧旁观。
  虽然王臻华心知程御只是在办自己的案子,但张南这种一天正事糊弄,只知道投机取巧的人,多半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认为王臻华走了什么不正当的路子,才使得指挥使大人屡次屈尊相助。
  眼前张南能以八品典吏之身,向王臻华一个白衣书生屈就奉承,也证实了王臻华的猜测。
  不过张南一番作态,注定是要打水漂了。当日汴梁府门前一别,除了逢年过节,由婧娘备一份礼送去,王臻华和这位指挥使大人就再没有过其他交道。
  对于张南的误会,王臻华乐得狐假虎威,只当不知道。
  直到重砚准时上前提醒王臻华喝药,张南才意犹未尽地结束了毫无营养的赞美词。
  重砚服侍着王臻华喝完了药,净了口,拿托盘端着空碗退下。张南从随身携带的匣子里取出簿册笔砚,磨好一砚台墨汁,开始了此行的正题。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是补11月1日更新
  以及,谢谢南山南山的地雷n(*≧▽≦*)n
  ☆、第三十三章
  张南拉开架势,问起了昨晚发生的情况。
  王臻华虽然早有腹稿,但叙述的时候不时停顿,做出边回忆边说的模样。
  “我昨晚回了房,因时候尚早,就坐在桌前想事消食……”王臻华眉心微蹙,一脸不解,“我这人在陌生地方入睡一向困难,但昨晚我坐在桌前,竟不知不觉朦胧睡去……”
  “不独你这样。”张南本来不该对不相干的人透露案情进展,但一见有套近乎的机会,就忙和颜悦色道,“昨晚跟你一桌吃饭的人里,除了典素问,都或多或少有这种症状。”
  “这么说,是有人下药了……”王臻华试探问道,“官府有没有查出迷药下在哪里?”
  “这个啊……”张南自己也不清楚具体细节,但不想露怯,只好含糊道,“还在排查。”
  王臻华心知再问不出什么,继续说道:“其实当时我自己都不确定是梦是醒,直到我被一阵刺痛惊醒。但彼时我眼不能睁,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就好像鬼压床一样半点动弹不了。我只能束手无策地趴在桌子上,感受着背后的人怎样轻而易举收割我的性命。”
  要让别人相信自己的谎言,第一要真假掺半,第二要细节翔实……
  “我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刀刃一寸寸划开肌肤,鲜血争先恐后涌出来。温热的血或滴在桌上,或顺着曲线划入衣领。柔软的布料很快被浸湿,湿哒哒地黏在锁骨上……”王臻华语气轻而悚然。
  “我记下了。”张南清晰地咽了口唾沫,总觉得脖子上嗖嗖发凉。
  王臻华闭上眼,像是筋疲力尽,长长叹出一口气,“希望官府能早日抓到凶手……”
  张南不敢再继续询问凶手行凶的细节,看口供上说的差不多了,忙转到下一个话题,“你最后看到凶手长什么样子了吗?”
  “没有。”
  “你什么时候苏醒过来?”张南往前翻了翻,“据记载,你打翻了桌上的杯盘,才求救成功。”
  “我总觉得,凶手走了很久,我才重新拿回身体的掌控权。”王臻华有些困惑,轻轻碰了碰包住伤口的纱布,“可如果真有我想象中那么久,血估计早就流干了,我哪儿还有命在?”
  王臻华挫败地摇摇头,“抱歉,估计那会儿我都神志不清了,实在没法给你一个准确的时间。”
  张南搁下笔,不遗余力地安慰道:“没关系,给你看伤的大夫经验丰厚,完全可以根据你的伤口深浅、出血量等因素,来划定一个大致的时间范围。”
  王臻华勉强一笑,算是谢过对方的安慰。
  张南再次翻了翻前面的口供,翻到了典素问的地方,“你跟典素问交情如何?”
  “尚可,算是点头之交。”王臻华道。
  “不是吧?”张南显然不相信王臻华的漂亮话,“有人作证,你俩正在争取同一位夫子的认同,想要拜入师门,但那位夫子摆明了只收一人为徒。这都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了,还能有点头之交?”
  “我不否认我们之间存在竞争关系。”王臻华坦然道,“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俩就一定要不分场合,都斗得像对乌眼鸡一样。毕竟夫子不会因为谁在口角上占上风,就选谁当入室弟子。”
  “但是如果有一种法子,可以一劳永逸地解决掉竞争对手……”张南饶有深意地眯了眯绿豆眼。
  “虽然我也承认这种可能性,但是……”王臻华摇了摇头,似乎不太赞同,但碍于两人的交情,没有更旗帜鲜明地表达自己的反对意见。
  王臻华的退让显然是口服心不服,张南不太满意,想要彻底让她拜倒在自己的推论之下,忙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典素问的口供,终于找出了一个薄弱环节。
  张南得意洋洋道:“虽然三名仆役证明典素问的房间响了一晚上的琴音,但这些粗人不通曲乐,谁知道是典素问弹的,还是同屋的歌妓弹的?”
  王臻华不急着作证,先平缓地铺垫道,“那些仆役虽然不通此道,但到底在云来舫待了很久,耳濡目染之下,想来总会比一般的仆役多点耳力。”
  张南无所谓地点头,“应该吧。”
  “那他们能否听出来昨晚是弹了好几首,还是从头到尾只弹了一支曲子?”王臻华问道。
  “这个嘛……”张南没记得这些细节,翻了翻,没想到证词上还真有,“三个仆役都说,一整晚就只弹了一支曲子。有一个还说,这直接导致换班睡时,连梦里都回荡着这支曲子。”
  直到听了这话,王臻华才真正排除了典素问的嫌疑。
  王臻华心中不由松了口气。虽然典素问的袖手旁观,证明了他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正人君子。但她真心不希望与自己旗鼓相当的竞争对手,是个只能靠阴谋算计来达成目标的卑劣小人。
  “如果那三名仆役所言属实,那我可以证明典素问不是本案凶手。”王臻华直言道。
  “什么?”张南愣了愣。
  “昨晚我被药倒前,以及今早短暂苏醒后,都听到了典素问弹的琴声。”王臻华解释道,“这支曲子正是我二人欲拜师的夫子所作,听众仅我二人,其指法之复杂,绝非一晚上就能学成弹奏。”
  张南呆坐了半晌,实在无从驳回王臻华的观点,只好耷拉着耳朵,有气无力地添了一笔对典素问绝对有利的证词。不过说到底,典素问又没招惹他,不过是张南一时兴致上来,猜凶手没猜对罢了。
  一看典素问没有深入挖掘的价值,张南很快把他扔在脑后,整理了一遍口供,又发现一点疏漏,“昨晚你和那玉奴……”他意味深长地停顿住,脸上露出男人间心照不宣的笑容。
  王臻华有点反胃,侧开视线,“昨晚什么都没发生,我二人分别住在里外间。”
  意识到口气有点生硬,王臻华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别因为一时松懈,得罪了小人,她语气诚恳地解释道,“家父孝期刚过不久,到画舫饮宴已是不恭,断不敢嬉戏花丛。若非昨夜突逢大雨,我是万万不会在云来舫留宿的。”
  “王官人果然孝心可嘉……”张南一点不恼,抱着肚子会意地嘿嘿一笑,只以为王臻华是个更会装模作样的,还为自己说中对方心事而暗自得意。
  “玉奴一开始睡在外间,但尸体发现时却是在里间床上……”张南左思右想弄不明白,只好在疑点上做上标记,抱怨道,“搬来搬去有意思吗?这凶手绝对是脑子有病!”
  “可能是外间离走廊太近,凶手怕动静太大,惊动了别人?”王臻华随口给出一个猜测。
  “或许吧。”张南无所谓地晃了下脑袋,把笔墨砚台收拾好,连同册子一同放回匣子里。
  张南再次关心了一遍王臻华的病情,并且十分体谅她希望凶手落网的心情,表示案情如有进展,一定会第一时间告知她详情。
  王臻华心中自嘲,这光沾得可够大了……
  目送张南离开,王臻华的心思再次回到了案子上。
  世事不能两全,在决定以这种方法洗脱自身嫌疑的时候,王臻华就料到一定会给破案带来相应的阻碍。官府的查案方向被误导,她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尽快找出凶手。
  当时大雨瓢泼,画舫虽然停在岸边,却因大晚上没有车马在等生意,所有人都被困在画舫。
  所以凶手一定在船上。
  现在凶手想来已经或目睹、或耳闻了王臻华受伤昏迷的事。他清楚自己只杀了玉奴一人,大费周章把玉奴搬到里间,就是想要栽赃在王臻华头上。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