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节
作者:保时捷      更新:2021-12-13 08:32      字数:4816
  「小濬?!你觉得怎麽样?有没有什麽地方不舒服?………还不快点去把医生叫来?!」方峥紧张地不停询问著,一边又转头朝一直杵在一旁的护士命令道。
  然而眼前的小濬像是没听到般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眼珠子四处转动,方峥见此,总觉得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心里更急了。
  「小濬?!小濬?!我是方峥!你是不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把灯打开。」小濬突然淡淡的开了口,然而那一句低语却让方峥像是被雷打到了似的动弹不得…………
  小濬看不到?!
  窗外刺眼的阳光像是在嘲笑他的愚蠢,嚣张地透了进来洒在两人身上,更将整个房间照的光亮。
  方峥颤抖著伸出右手在小濬眼前一晃,心中只觉一凉,差点站不稳………小濬真的看、看不到?!
  然而方峥还来不及对小濬看不到的事实做出反应,小濬已经挣扎著要从床上起来。
  「开灯!……把灯打开!」声音有些颤抖。
  「小濬,你不要激动,先躺好,等会………」
  「开灯!我说开灯!为什麽不开灯?!开灯!!」黑暗的恐惧让小濬根本听不进任何东西,只是不停的哭叫嘶吼著,用力拉扯著身上的管线就要起来,方峥试著要按住小濬,然而此刻情绪激动的小濬根本制不住,拼了命地挣扎著,就连手臂上的针筒被扯歪了,划破皮下血管,留下一大片乌青,还是毫无所觉,只是挣扎著。
  碰!
  一阵纠缠中,小濬从床上摔了下来,连带著连点滴瓶也被扯了下来,随著咯琅一声,立刻成了碎片散了满地,小濬就倒在中间,身上被散落的玻璃碎片划出一条条血红。
  「小濬,不要乱动……」
  方峥小心翼翼地朝小濬伸出手想把他扶起来,不过手才碰到他,马上被小濬挥开。
  「不要碰我!!」
  「小濬………」
  「你现在满意啦?!你不是一直看我不顺眼?!现在看我搞成这样,你方大少爷满意了没、高兴了没?!还是你方大少爷还不满意,要不要我帮你?!」
  小濬失控地朝空气大吼,一手摸到身旁一块碎玻璃拿起来就往自己身上划!
  「小濬!你做什麽?!」突如其来的自虐举动,方峥根本来不及阻止,就见到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红口子从左肩延伸到手肘,艳红色的鲜血慢慢从伤口渗了出来,扩大再扩大,直到眼前只剩一片血红,心却在那一刻被狠狠拧紧………
  方峥试图想把玻璃拿过来,不过却惹得小濬更加激动,又在自己身上划了好几道口子,疯狂的自残,不只是方峥,连赶来的护理人员,都不敢轻举妄动。
  「小濬…你不要这样……」心很痛,像被人紧紧掐住,他从来没想过看著小濬伤害自己会比一刀划在他身上还难过……或许他一直都知道的,一直都在心疼,只是他从来不肯承认,偏偏现在……他连替自己辩解的资格都没有。
  黑暗………
  是无边无尽的黑暗,小濬什麽事都无法想,只知道不停地呐喊,就算明明知道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他,他还是拼命在喊,因为……他怕黑,他从小就怕黑,不只是因为小时候妈妈只要一不高兴就会把他关进衣橱里的关系,更是因为他打从心底害怕那种无底的黑暗,什麽都看不到,只剩下永无止尽的恐惧,尽头在那里,他看不到,一个人被遗忘在黑暗的世界里,没有人知道,更没有人会在乎。
  一片黑暗中,他听到那人的名字,那个他恨极了的名字!那个他连听到都会做恶梦的名字!
  为什麽不肯放过他?!!
  他也是人!他也有感觉的!!为什麽要这样对他?!
  满腔的愤怒翻滚著,积压了以久的委屈不平已经到了饱和的顶点,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呼喊著发泄,想大哭、想大吼,整个人根本无法思考,思绪无从压抑,下一秒他已经握住了一个尖物,想也不想就往自己手臂上划了一刀,手里摸到一股黏稠的液体,身体上却感觉不到痛楚,反而有股解脱後的轻松。
  四周在说些什麽,他已经听不到了,只知道他想发泄!
  突然,脚心传来一阵温热湿润的触感,轻轻柔柔的像被什麽东西舔著,没一会,那股湿润感开始从脚底慢慢往上移动,随著它的移动,小濬甚至感觉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在他的脚边摩蹭著。
  「那是你那天救回来的小狗。」方峥见小濬突然静了下来,不再挣扎著伤害自己,连忙开口道。
  小濬的头微微侧著,脸上先是带著几丝疑惑,一会便伸过手将小狗抱了起来。
  「你妈妈是不是也不要你了?」
  将头埋在怀中的小狗身上,小濬开始不停地掉眼泪,哭泣声止不住,断断续续地从小狗身上传了出来。
  然而方峥却什麽事都不能做,只能站在一旁看著小濬难过。
  【第十章】
  怀中抱著小白狗的小濬显得平静多了,对於其他人的接近也不再有过於激动的反应。
  一旁的护士们见状,立刻替他打了一针镇定剂,半哄半骗地把他扶回床上躺好,接著在把方峥‘请’了出去之後,现在正由医生在里面检查著。
  就这样过了好一段时间,被隔绝在外的方峥根本坐不住,不停焦急的四处走动,一看到医生从小濬的病房里出来,立刻就冲上前去一把抓住医生,粗声询问道,「小濬现在的情况到底怎麽样?!他的眼睛怎麽了?!还有没有的救?!」
  带副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医生,低头看了眼抓住自己领口的那只手,眉头都皱起来了,嘴角微微一扯,不知说了什麽,过了会,才面无表情地开口回答,「根据刚刚的检查结果,病人的视网膜和水晶体并无任何损伤,而从先前拍的X光片来看,极有可能是由於车祸时头部受到撞击所造成的血块压迫视神经所致,如果是这样,只要病人的视神经没有受损,血块融化後,视力恢复的机会应该有百分之八十以上,不过至於要多久的时间,那就不一定了,一个月、一年、五年、十年,或者永远都不会恢复,都不一定,当然如果执意动手术开刀取出血块,也是可以,不过由於血块太小,又恰巧压在视神经上,危险性非常地更高,很有可能导致病人永久失明,以我的建议呢,是等下去………」
  「你这不是说废话?!总之我不管你们用什麽方法、用多少钱,要是小濬的眼睛看不见,你们医院就等著关门好了!」
  方峥才一听完,当场就发飙了。
  不过对於方峥的威胁,那名斯文医生根本不当一回事,口气还是一样淡淡的,「我们这里是医院,救的起来的,不用你说我们自然会救,救不起来的,你在这里疯狗叫嚣也没用。」
  「你说什麽?!你是什麽东西?!敢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方峥收紧手劲,眼神更是冷的吓人,不过对方不但不害怕,反而一手挥开了他,态度随之一变,看向他的眼神同样的不甘势弱。
  「方、先、生,我劝你最好不要动手动脚……我是看在小敬的面子上,现在才站在这里跟你说话,不然你们方家两兄弟我连看都怕脏了眼!………怎麽?你们方家兄弟不是最喜欢仗著有钱糟蹋人吗?现在人被你们整的半死不活了,开始後悔了?你干嘛不乾脆等人入土了再来送菊花!反正你们方家有钱嘛!送个十打、八打的菊花,没问题吧!……他XX的!有钱有什麽了不起,我要是不爽一样可以不看!」
  只要想到自己的好朋友让方旌那个烂人那样糟蹋,严真宁就一肚子火,说出来的话自然好听不到哪里去,而眼前这个拥有相同染色体的方峥他看也好不到那里去,里面那个惹人怜惜的无助少年,居然会有满身的旧伤痕,和肛裂的现象?操!除了他们姓方的变态还会是谁?!
  不过严真宁骂的起劲,一旁的小护士可是看的冷汗直流,医院里的人都说外表斯文的严医生不发脾气时还好,一骂起人来却是绝对不留情,她才刚到医院不久,本来还不相信,今天总算是见识到了。
  方峥向来高高在上,什麽时候让人这麽数落过了,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像是就要发作,然而几秒钟过去,方峥什麽都没做,也没反驳,再开口时说的竟然是———
  「……我…可以进去看小濬了吗?」语气是压抑的。
  「嗯……那个……方先生……我想你还是改天再来吧……病人…现在的情绪还不是很稳定……」没想到平时冷的吓人的酷男竟会有近乎悲伤的眼神,小护士只觉得心中一动,不知道该怎麽告诉他,刚刚不过有个护士不经意提到他的名字,病人就激动地差点制不住,嘴里不停吼叫著要他滚出去。
  「跟这种人讲话那麽客气干嘛!…………病人不想见到你,你就不要自取其辱,当然,如果你大少爷想让里面那个早一点去见阎王的话就进去,最好再让病人在自己身上多桶几刀,到时候正好趁了你的心意,一了百了,连看都不用看了。」一说完,转身就走。
  「……你明天一早再来吧……明天我值班,我………」
  「MISS 简!你是不是嫌工作不够多?!还不走!」
  当天晚上,方峥一夜没睡,耳边回荡的是严真宁的那一番疾言厉斥,脑海中反来覆去全是小濬的身影,流泪的、伤心的、愤怒的、充满恨意的,挥之不去,像无数条带著利刃的绳索紧紧缠住他,挣扎呼吸间全是割肤刺骨的疼痛,他知道小濬恨他,恨他加诸在他身上的侮辱折磨,恨他把他逼到走头无路,甚至恨不得他能永远在地球上消失,他知道的, 他一点都不怀疑……然而,只要一想起在医院时,小濬那抗拒排斥的神情,那宁可自残也不愿他靠近的倔强,心,就无法克制地微微抽痛了起来,小濬………
  
  方峥站在紧闭的病房前,双眼直直地瞪著眼前的门把,颤抖的双手却迟迟不敢动手开门。
  四天了,距离小濬醒来那天已经四天了,这三天来他每天都有来,可是每次来了又不敢进去,只是站在门口和门把相瞪眼,最後还是又回去了。
  是在怕吧?怕看到小濬对他明显的厌恶,恨他恨到要以伤害自己来解脱。
  如果小濬是打算以伤害自己来伤害他,那他真的是成功了………心没有一刻不痛,不苦,他想不到自己居然也有如此害怕的一天,连开门进去见小濬的勇气都没有。
  真的很想知道小濬现在怎麽样了………还是不肯原谅他吗?
  然而就在方峥尤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时,门突然被打开了,出来的是那天那名小护士。
  「咦?方先生?好几天没看到你了,你那天早上怎麽没来呢?……嗯……是不是因为严大夫之前说的那些话?……严大夫讲话就是这样的了,你不要理他就好了,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啊!」小护士越讲越激动,甚至连俏脸都红了起来。
  呆立在原地的方峥不晓得到底有没有在听,也没答话,眼神只是一直停留在打开的门缝中,冷淡的神情里有著难以察觉的激动,双眼里的那份渴望藏不住。
  小护士顺著他的眼神望过去,「……方先生,你想进去看小濬吗?他刚刚睡著哦。」
  跟著小护士进了病房,站在病床前,方峥终於看到了这个自己明明爱极却又总是忍不住去伤害的人儿。
  前几天还疯狂自残的人,此刻正安静的侧躺在床上,恬静的睡脸单纯的像个婴孩,如果不是双手上全缠满了纱布,根本不会有人想到这具瘦弱的身躯曾经承受了多少残酷,而原就消瘦的脸颊在此刻看起来似乎更加清瘦,脸色似乎也比几天前来的苍白了许多………
  「小濬最近的胃口好像很不好哦,拿来的东西都吃不下,现在全是靠打点滴来维持………」耳边听到小护士这麽说著。
  没抬头,眼睛从一进来後就没从小濬身上移开过,许多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颤抖的右手停在他的脸颊旁,却不敢去触摸,深怕一个小动作一个小小声响就会惊动此刻和谐的假象,然而,真的很想再感受一次把小濬拥在怀里的感觉……真的很想,想到心都疼了,却还是只能从记忆中搜寻和小濬的肌肤相亲……不过那些对他来说的回忆,对小濬而言,只是一次又一次的耻辱吧?
  不敢去想,却也不得不承认,小濬这辈子是不会原谅他了吧?
  ****
  从那次之後,在小护士的帮忙下,方峥总是趁著小濬睡著时来看他,有时如果没被小濬发现,还可以在小濬醒来後在一旁静静地看他,或是陪著他发呆,或是在他偷偷掉眼泪时跟著难过,或是想像他逗小白狗玩时脸上的淡淡笑意是对著他而展露,让心情为著一个小小的笑容而雀跃。
  那以骄傲为名的高墙早在日子中被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所侵蚀,慢慢倒塌,牵动著他早已弃械投降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