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节
作者:不落的滑翔翼      更新:2021-12-13 08:30      字数:4751
  一阵秋雨一阵凉,刚下过雨的街上,秋叶又落了一地。黄灿灿地带着浓重的湿意。傅寿眉没有开车出来,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衬衫。在席席的秋风里,忍不住抱紧胳膊。深秋的凉意透过她的身体,吹到心底里。真的有点冷,抱着胳膊的手指用了很大的力气,生生掐进肉里,可是那种彻骨的凉意却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阴沉的天渐渐又落起雨来,一滴一滴很密地打在她身上,薄薄的衬衫渐渐湿了一大片。雨珠顺着水滴从头发上蜿蜒而下,流过脸颊,溜进脖子里。天地很大,而她却始终只有一个人。傅寿眉不相信她竟然做了那么多连自己都厌恶透顶的事情,她刻薄地侮辱邵峻洄,她对石蟠松见死不救,她固执地把媛媛留在身边,她凶狠地企图拆散一对原本就相爱的恋人。她是什么?彻头彻尾的恶人,她厌恶这样的自己,却绝望的发现,她除此之外办法都没有。唯有刻薄和恶毒才能让她好受一点,那么多压抑在心底的情绪,已经找不到更好的发泄口。
  心里盛满了委屈,她一步一步走在苍茫的雨里,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湿了她一脸。风声有一点大,她越走越快,那张脸在雨里因为翻江倒海的情绪而变得扭曲。她长大嘴巴,奋力哭泣,那么多的委屈搅合着泪水,从身体里涌出来,怎么都停不住。她一路嚎啕,像个迷路的疯子,在这漫天秋雨里拼命放肆。
  仿佛抽掉了所有的力气,拖着太沉重的步伐,仿佛在沙漠间跋涉千里,而她最终都不会找到那方绿洲。雨依然扑簌地下着,在不远的地方,有个男人撑着一把黑伞等在楼下。雨气朦胧间,她甚至看不清他的脸。那就是她寻找太久的绿洲吗?怎么可能。傅寿眉自嘲地笑了笑,径直走过去。
  男人穿着得体,是很讲究的人。他靠着车身,微微前倾着身子,手边的香烟就快燃尽。这是一个阅历丰富的男人,即便是抽烟的时候,都带着一份闲适和笃定。仿佛再大的困难都能握于股掌,轻轻一个覆手便能化干戈为玉帛。再往前走近几步,傅寿眉终于认出那个人。
  “我等了你很久。”骆定如站直身子,他笑着看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的一身狼狈。
  那样一句话,仿佛一根针,直直扎进她最柔软处。如同久旱逢甘露,她就是跋涉千里的渴水之人,而骆定琛恰恰在她最懦弱和狼狈的一刻出现在那里,没有快一秒,没有慢一秒。仿佛一滴露,恰到好处的落在龟裂处。
  傅寿眉直直地看着他,没有再多说一句话,一步一步走到他怀里,骆定如张开手臂,温暖地裹住她。他知道,这个女人又受了委屈,他莫名心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没有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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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蟠松被阿峰架回来的时候,邵峻洄刚刚到家。
  阿峰和小斌两个人把石蟠松扛进屋子,没过一会儿,尉迟泰来便带着几个人匆匆赶过来。三五个人关着房门在屋子里忙着,他们依着石蟠松的意思,小心翼翼地瞒着邵峻洄。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被人伤成这样?”尉迟泰来一见到石蟠松,便忍不住惊得直问。
  一旁的阿峰一边还喘着粗气,一边有些恍惚地开口,“工会的人……闹事儿,有个人……有个人从楼上跳下来。先生……硬要去,结果……”尉迟泰来一听,眉头都皱到一起,“这人傻不傻,公司没了还能再开,人没了还顶屁用。”他看着倒在床上被打的几乎血肉模糊的人,大大地喊不值。两名护士已经忙开了,众人手忙脚乱地替他把衣服剪开,消毒的消毒,擦身的擦身。
  石蟠松伤的不轻,眼眶淤紫,眼角还留着血,颧骨肿得老高,嘴角撕裂。□的上身一片血污,甚至还有几处骨折。尉迟泰来看的揪心,“不行,得送医院。这么下去,死定了。”他不由分说,一把背起石蟠松便往外走。阿峰和小斌跟着护士断后。
  房间里一阵骚动,接着便有人匆匆离开。邵峻洄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她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那味道丝丝入扣地钻进她的鼻腔里,刺激着她的神经。
  “发……发生什么事了?”她忽然开口问,那些匆忙的众人这才意识到这个女人的存在,阿峰看了邵峻洄一眼,“小斌,你流下来陪邵小姐。我稍后会跟你联系。”
  “不行,我要一块儿去医”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阿峰锐利的眼峰一扫而生生打断。小斌无奈只得泄气地点点头。
  客厅又陷进长久的沉默了,那种掩藏在安静下的焦虑和躁动像百爪挠心,邵峻洄推着轮椅在客厅里来来回回地转。而小斌就坐在沙发上。
  “石蟠松到底出了什么事?”她终于忍不住问。
  那一边隔了很久都没有回话,这下邵峻洄更加着急了,“你说句话啊,人到底怎么了?”
  “石哥不让我说。”过了好一会儿,小斌才像是赌气一般,有些不高兴地开口。
  “这个时候还瞒什么,到底出什么事了?”邵峻洄不禁恼火,语气恶劣。
  小斌这会儿也是惦记着石蟠松,他刚被阿峰抬进屋子的时候,他都吓啥了。那是他认识的石哥吗?是那个一丝不苟,就算用枪顶着别人脑袋,手都不会抖半下的石蟠松吗?是那个即便被鞭子抽的满身是伤也依然咬着牙闷声不响的石蟠松吗?小斌一想到此,就浑身焦虑。
  “哎,具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送你回来,在楼下就碰见阿峰架着石哥。他浑身是伤,似乎是被人打的。”
  一听到此,邵峻洄整个人都软下来。
  “人在哪?人在哪!!快带我去,带我去。”她几乎是喊叫着吩咐,小斌也不敢耽搁,立马推着她匆匆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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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肋骨断裂刺破脏器,幸好送来及时,不然会有生命危险。
  尉迟泰来和阿峰看着石蟠松浑身裹着纱布从手术室里退出来,心底俱是五味杂陈。阿峰跟着医生去办手续,独自站在走廊里的尉迟泰来双手插在口袋里,有些茫然地看着石蟠松推走的那个方向,思绪回到几年前,也是这样苍白的场景,也是他亲如手足的挚友,也是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觉得自己没有用处,作为一个救死扶伤的医生,很多时候他能做的竟然只是这么看着。那种说不透的窝囊逐渐升腾出一种不甘心的愤怒,命运总该开玩笑,并且一而再再而三地开着同一个玩笑。
  出神的间隙,小斌扶着邵峻洄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那个孱弱得不起眼的女人因为走得急,连轮椅都不坐了。她没有盲杖,胡乱地伸着两只手,她焦虑地往牵走,步伐急切地连小斌都快跟不上。
  两个人终于蹒跚着走到尉迟泰来身前,邵峻洄有些慌乱地在他身上摸索了一阵,终于知道面前站着的人是谁。
  “尉……尉迟大夫,石蟠松,石蟠松现在怎么样了?”她胆怯地开口,处处陪着小心,生怕他一个开口,便是残忍。
  尉迟泰来看了她良久,面色冷硬。
  “肋骨断裂,刺破脏器。”短短八个字仿佛带着血腥般的粘稠,脱口而出。邵峻洄吓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她愣愣地问,“怎……怎么会这样?”
  尉迟泰来冷笑起来,不禁反问“怎么这样?邵峻洄你不知道吗?”
  “公司面临倒闭,员工跳楼闹事,那么多人夹枪带棒,把他狠狠凑了一顿。是啊,是谁都要揍他吧。放着未婚妻女儿不管,放着好好的公司不管,跟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人跑到日本去。不打他打谁啊?”尉迟泰来还是没忍住,这么久以来的怨气和愤怒,他只可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发泄。他是低等,他是恶劣,可是不是她还能是谁呢?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邵峻洄低下头,在净穗人人都恨她,她就是过街老鼠,不被碾死已经是仁慈。
  尉迟泰来看着她懊悔愧疚的脸,仿佛一拳头打在棉花上,他走近了几步,弯了腰凑近她,声音低沉而略显一丝疲惫,“三年前,我的朋友因为一个女人,死在大西洋上,到现在连尸体都找不到。现在,还是我的朋友,还是因为一个女人,搞得身败名裂家破人亡,自个儿还被人胖揍了一顿躺在ICU里。而我呢,我只能看着,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只能看着!!”尉迟泰来说的很用力,带着浓浓的恨意,仿佛下一秒要把她捏的粉粉碎。
  “所以,邵峻洄,你行行好可以吧。你跟他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石蟠松为了你公司倒闭妻离子散。你总该满意了吧?你还想怎么样?总不会还要他的命吧?算我求求你,回你的世界去好吧。要是缺钱,我给你,100万?1000万?空白支票可以吧,你随便写。”
  他的最后一句话终于触怒了邵峻洄,她用力推了他一个踉跄。尉迟泰来闭了口,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你可以喊我走,我也会走的。可是别再那么恶毒了,我还是个人,能别都跟对畜生一样对我吗?”空荡荡的医院走廊里,邵峻洄的声音突兀而刺耳。她的T恤领口上还有褐色的咖啡渍,浓重的一大滩,有些触目。她的头发是湿的,因为很匆忙的赶来。她的裤腿上全是泥渍,走廊的灯光这样亮,可她什么都看不见。
  其实不是不可怜,可恰恰是这种可怜最最遭人恨。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尉迟泰来去世的那位朋友,有兴趣可以去看《胆小鬼》
  不过情节拖沓什么的,估计不讨人喜。
  以上~
  ☆、【肆柒】
  如果想要悄悄离开,那么最好谁都不要告诉。
  邵峻洄站安静地坐在病床边,兀自出神。在ICU待了两周之后,石蟠松便转入普通病房。好在他年纪轻,底子好,恢复倒也还算快。身体痊愈总还是要些时间,阿峰找了两个护工,轮流照看石蟠松,闲时会和小斌轮流过来看他。
  经过这次的事情,石蟠松似乎比过去更加沉默,四下无人的时候,他便静静地靠着床上,很容易陷入一种难以自拔的沉思里。阿峰知道石蟠松在想什么,跳楼员工一事是他善后的,葬礼即便办的足够低调,却还是遭受了很多非难,辱骂,甚至攻击。媒体24小时都侯在小区和酒店门口,只要他的车子经过,便是千方百计的蜂拥而至,围追堵截。遇难员工家属三番两次找他讨要赔偿,几次的商谈破裂,眼看着就要闹到法院。工会的反动分子依然拉着横幅堵在酒店大门口,当地媒体多次联系他给出一个合理说法。这么多的事情,他和小斌都严严实实地堵在外边,石蟠松受伤的事,他们俱是守口如瓶,然而媒体和公众却并不买账,关于道林,乃至石家的负面新闻天天见诸报端,沸沸扬扬闹得满城风雨。石蟠松如今就是站在悬崖上,巴望着他纵身一跃的人太多太多了。
  而在这样的时候,邵峻洄却一次都没有去医院看过石蟠松。住院以来有一个多月的时间,这个女人就像失踪一样,从他的视线里消失。她究竟在想什么?石蟠松不明白。
  “你……来了?”
  从睡梦里醒来的石蟠松,看着邵峻洄深沉地望着自己,他和她对视了很久,才忽然开口问她。
  邵峻洄被他突然一问,眼光随即便迷离而闪烁,她支支吾吾,左顾右而言他。石蟠松看着她有些心虚和焦虑的表情,似乎隐隐猜出这个女人来看他的用意。他有些吃力地从床上撑坐起来。左肋骨的伤口还没有拆线,于是即便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出了一身汗。
  “是有什么事吧?”坐定后,石蟠松终于开口。他有一定的心理准备,邵峻洄那张闪烁其词的脸让他看到了某些名作绝望的东西。
  邵峻洄愣了半晌,那种痛苦的纠结伴随了她整整一个月,一个月那么漫长。她能想到千千万万种不用离开的理由,可是与此同时邵峻洄也越来越发现,她这样一个存在,对于石蟠松没有一点点帮助。阿峰和小斌轮流过来看她。酒店处在强弩之末,情况很糟糕,而傅家至今都没有打算伸出援手。所有的人都很忙,而她却是那么一个需要多费手脚的,不尴不尬的存在。
  “对不起。”准备了很多措辞,可是站到石蟠松面前的这一刻,她一句都说不出来。
  “为什么要道歉?”石蟠松笑起来,他冷冷地看着她,看着这个女人准备拿出什么伤害人的武器来,刻薄地往他的伤口上撒盐。
  邵峻洄抿着嘴,深呼吸,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情,不可以犹豫。停顿了几秒,“我不能呆在你身边了。”
  特护病房出奇的静谧,外边风有一点大,瑟瑟地吹进屋里,石蟠松忽然就觉得有一点冷。深秋的节气,心情莫名就和天气一样沉重。
  他自嘲地笑起来,“我以为你会留下来。”他看着眼前这个女人,那种从心底里源源不断蒸腾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