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节
作者:天马行空      更新:2021-12-04 15:42      字数:4743
  芳姐笑骂道:“打你个涎脸的狗才,你道那武则天是好人,怎的和她相比?”
  白启常嘻嘻笑道:“这倒是,那张果老的驴子,也和她睡过觉哩!”
  唐汝揖忍不得笑道:“这般说时,倒把哥骂进去了!”
  世蕃也笑骂道:“我的儿,吃了爷的酒菜,敢怕闲得痒了,倒来讨爷的便宜!”
  王材道:“哥说的是,只教他两个学那驴叫,给哥赔不是!”
  白启常涎下脸笑道,“只怕学得不象,倒吓着二位位嫂嫂。”
  说时果真放开喉咙,学起那驴叫。只把众人笑得前仰后合。也是合当生事,恰此时一阵凤儿刮来,将那御札竟从桌几上刮到湖中。几人兀自不知。正自嘻笑,使者又飞马赶来,一副慌慌张张模样,气喘吁吁跪禀道:“相爷只催得紧,命小人速取御札回禀!”
  世蕃见情势甚急,再戏要不得,认起真来。欲待取御札答对,竟不知哪里去了。只因这御札失误,恼了世宗皇帝,有分教:
  时来风送腾王阁,运退雷轰荐福碑。
  不知后事如何,下回待叙。
  第二十七回 王世贞梦斩虎狼尾 邹应龙雨访金瓶梅
  话说严嵩使人飞札走问世蕃,因世蕃正与押客酣歌狂饮,与美妾纵乐,无心国事,竟把御札付之流水,耽搁了天大事情。严嵩不得已亲自奏答帝诏,却是答昨所问,前言不对后语,只教世宗皇帝心中着恼。如此三番五次。因是世蕃纵淫行乐,严嵩有苦难言。世宗常闻世蕃荒淫无状,更加拂意,由是严氏夫子,渐渐失宠。
  时值方士兰道行,以扶虬得幸。世宗每在宫中,请其预示祸福;那兰道行却是语多奇中,只把个世宗皇帝喜得了不得,竟深信不疑,当作活神仙看待。一日世宗又召兰道行扶乱,问及长生休养的诀门。勇p兰道行待到夜深三更时分,陪世宗皇帝吃罢斋饭,取了香纸,身着法衣,携两个道童登上蘸坛。那世宗皇帝去了龙衣莽袍,便斋戒青衣,虔诚肃穆,随上醚坛而来。此时酸坛早以自灰划界,黄绢围之,上浮华盖之仪,灯烛荧煌,一齐点将起来。那兰道行在醮坛上,命左右尽皆退避、不许一人在左右。遂令道童各扶乩架一端,置于细沙平地,遥望星空祭拜,口中念念有词,便将皇帝长生修养之意祈于神明。世宗青衣侍立,待兰道行请神拜毕,但见一阵清风过后,果是异香扑面,灯烛一起明亮起来。那两个道童尽屏气息,稳立不动,手中的虬架却似神手暗握,天笔挥动,果在沙盘上写出数语,正是“清心养性”。
  “泰默无为”,字迹且是清晰苍劲,龙飞凤舞,决非凡人所及。世宗脆拜谢过,又间朝中辅臣,何人最贤。兰道行如法拜毕,那乩笔又迅书道:“分宜父子,奸险弄权,大蠹不去,病国妨贤。”世宗见神意昭明,恭恭敬敬,默然牢记,复又问道:“果如上仙所言,何不降灾诛殛?”虬笔又随书道:“留待皇帝正法。”世宗心中一动。便不再问,只把神明所示,铭记心间。待回宫之后,夜不能寐,仰卧龙床,细品神意,暗暗念道:“严嵩父子,近时端的无状,权词裁答,只违朕意,且盲语吞吐,日渐昏庸,内外要事,似尽不知。且那小儿居丧贪乐,狂饮纵欲,朝中传闻汹汹,自是重用不得!如今神明昭示,天意不可违,便念他父子前时之功,如今数尽,也再留不得。”思虑多时,慢慢不乐睡去。正是:
  扶虬求得天上语,人间有幸去奸邪。
  也是严嵩晦运将至,先是世宗所住的万寿宫因遇火灾,严嵩奏清徒居南内,世宗已是不乐。时礼部尚书徐阶,己升任大学士,与工部尚书雷礼,奏请重行营建万寿宫,言数月可成。世宗闻奏甚喜,即行许可。那徐阶之子徐蟠,为尚宝丞,兼工部主事,奉命督造,百日便峻工。世宗自是无比欣慰,当日便又徒居万寿宫中。自此世宗转信宠徐阶,但凡军国大事,多与徐阶商讨,只把个严嵩冷落下来。唯有斋醮符篆等类,偶尔还问及严嵩。严嵩如今屡屡生事,且又神灵昭示其奸,渐渐失去帝宠,便如茅厕的石头,虽则是硬,却日日臭了。朝中自有忠良正直言官,见严嵩失宠,遂欲投井下石,扳倒这历年专政的大奸臣。御史邹应龙自是耽直,且年壮气盛,久已怀恨严嵩,只因朝中忠良,凡劾严嵩者,尽遭其祸,相戒莫敢言。如今见帝眷潜移,道是天赐良机。
  这日成龙下朝,偶遇大雨。但见天空雷鸣电闪,暴雨滂沱,恰似掀翻了天河。街上雨帘重重,檐泻飞瀑,白茫茫雨烟一片,果然好一场大雨。应龙催轿,正欲寻个避雨之处,不想斜刺里闯出一人,拿件衣服遮头,慌张张只看脚下,且是又跑得快、蓦地一头撞在轿上。随役大怒,将那人拿下喝道:“大胆奴才,如何见老爷不躲避,敢怕是刺客不成!”
  那人听时,慌忙告罪禀道:“望老爷开罪,小人乃严府家人,因家爷读那《金瓶梅》着迷,命小人到王府去取,不想慌忙不辨路,一时冒犯大人。”
  应龙知世蕃好读淫书,又见如此心切,生疑问道:“你去哪个王府,却是去取何书?”
  那人道:“便是王世贞王爷府上,只取《金瓶梅》与家爷看。”
  应龙顿时惊疑,暗思讨道:“那元美与严府,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如今为何却往来无间?敢怕是项庄舞剑,暗有他意。如今严嵩失宠,我正欲弹劾那老贼,何不寻元美去作计较?”想到此处。竟冒雨转轿,直往王府而来,正是:
  欲明心中虑,访雨问知音。
  且说世贞因怀家仇国恨,一心要除掉严嵩父子。无奈他权高势重,朝中忠良连连弹劾,皆招祸身亡,更有侠义之士屡屡行刺,个个又反遭暗害,虽是义愤填膺,却无处发泄,忍不得,只把一腔怨愤诉诸笔端,尽把奸臣严嵩父子及腐败昏暗世道在《金瓶梅》中淋漓尽致搬演。含沙射影骂道:“那时徽宗天子失政,奸臣当道,谗佞盈朝。高、杨、童、蔡四个奸党在朝中卖官鬻爵,贿赂公行,悬称升官,捐方补价,夤缘钻营者,骤升美任;贤能廉直者,经岁不除。以致风俗顽败,赃官污吏,遍满天下,役烦赋兴,民穷盗起,天下骚然……”
  世贞昼夜伏案,奋笔疾书,日书一回,不得片刻喘息。两月过后,正值盛夏酷暑,一间书房。自是蒸笼般闷热,遍体汗水洋洋不断,尽湿衣巾。便是伏在案上,臂下纸张尽湿,恰似粘住一般。至夜间蚊虫叮咬,扇挥不去。日复一比连轴转得紧了,又自是精疲力竭,一时人物、故事想得明明白白,偏是脑袋木了,拍得额疼,再不肯转,只把冷水浇洗也不济事,便学那古人悬梁苦读,一把把捋得头发脱落满纸。且每每上床,自有书中群群鬼魂缠绕。愈合眼时,愈在暗里钻出,活脱脱浮现眼前。喜笑怒骂,嘤嘤在耳,直搅得彻夜不成眠。
  这夜里写罢《因抱恙玉姐含酸,为护短金莲泼醋》,再写下《回春梅姐娇撒西门庆,书童儿哭躲温癸轩》时,花枝柳叶儿,打情骂俏的点缀尽有,只是骨架子撑立不起,恰似和尚的帽子平扑塌,虽绞尽脑汁再寻思不起那核来。正面壁呆坐,窗外鸡啼报晓,天色微明了。
  家人莫成来送茶,见其苦状心疼催道:“公子该是睡了。不要贼子不曾毒死,反倒熬垮了自己的身子。”
  世贞半晌不语,却被道中心事,思忖片刻,蓦地问道:“我只教你派人去严府打听,世蕃那厮,如今取走七卷,敢怕是读不进去,如何不曾将他毒死?”
  莫成道:“老奴正是探听得明白。那厮读得只入迷,便是居丧,也手不离卷。看得高兴时,又同小妾厮混。便是连御札走问,也顾不得管,只苦了那老贼,应对不出,恼了万岁,如今失宠了!”
  世贞道:“如此极妙!也不枉费我数月心血。只怎地毒不死世蕃那贼厮?”
  莫成叹息一声道:“贼胚读书,从不由头至尾去读,只是翻得飞快。单拣那淫处、趣处赏玩、且毒在抵上,毒法自轻了。故不曾要得他性命!”
  世贞沉吟片刻又问道:“可闻那厮近时,又弄甚好事?”
  莫成道:“只打听得前时,有刑部主事项治元,以万三千金赂贿他父子,转升吏部;又有个叫潘鸿业的举人,以二干二百金,在他父子手中买了个知府。”
  世贞听罢。笑笑翻出前稿,寻出一章,指与莫成道,“你看此章可熟么?”
  莫成看那一回,正是《蔡太师覃恩赐爵,西门庆生子加官》。只见写道:
  ……翟谦先把寿礼揭帖,呈递与太师观看,来保、吴主管各抬献礼物,但见黄烘烘金壶玉盏,自晃晃银拔仙人,锦绣蟒衣,五彩夺目,南京红缎,金壁交辉,汤羊美酒,尽贴封皮,异果时新,满堆盘盒,如何不喜!便道:“这礼物决不可受的,你还将回去。”慌得来保等在下叩头,说道:“小的主人西门庆没甚孝意,些小微物,进献老爷赏人。”太师道:“即是如此,令左右收了。”
  旁边祗应人等,把礼物尽行收下去,太师又道:“前日那沧州客人王四等之事,我已差人下书,与你巡抚侯爷说了,可见了分上不曾?来保道:“蒙老爷天恩,书到众盐客就都放出来了。”太师又问来保说道:“累次承你主人费心,无物可伸,如何是好?你主人身上可有甚官役?”来保道:
  “小的主人,一个乡民,有何官役。那太师道:
  “既无官役,昨日朝廷钦赐了我几张空名告身答付,我安你主人在那山东提刑所作个理刑副千户,顶补千户贺金的员缺好不好?”来保慌得叩头,谢道“蒙老爷莫大之恩,小的家主,举家粉身碎骨,莫能报答。”于是,唤堂候官,抬书案过来,即时签押了一道空名告身答付,把西门庆名字,填注上面,列衔金吾卫衣左所千户,山东等处提刑所理刑。又向来保道:“你二人替我进献生辰礼物,多有辛苦。”因问:“后边跪的,是你什么人,”来保才待说是伙计,那吴主管向前道:“小的是西门庆舅子,名唤吴典恩。”太师道:“你既是西门庆舅子,我观你倒好个仪表。”唤堂候官,取过一张答付:“我安你在本处清河县做个驿丞,倒也去的。”吴典恩慌得叩头如捣蒜,又取过答付来,把来保名字填写山东郓王府做了一名校尉。俱磕头谢了,领了答付。吩咐明日早晨,吏兵二部挂号,讨勘合,限日上任应役,又吩咐翟谦,西厢房管侍酒饭,讨十两银子,与他二人做路费,不在话下。
  莫成看罢,笑得愣了,惊道:“我爷!敢怕那宋朝,至今有千八百年了罢?如何那官情景,酷似一般。分毫儿也不差?”
  世贞笑道:“富贵必因奸巧得,功名全仗邓通成。古今如此,贤名无须是真才,升迁全靠金银把路开。”
  莫成赞道:“好则是好,只是你太看破了,便升不得官了!”
  莫成这里说时,世贞心不在焉,又入书中去了,蓦地灵机一动,如电花石火,眼前进开,拍案喜道,“好!好!上行下效,该宋巡史到了!”只把莫成惊愣了,回头看时,却不见人。因问道:“哪个宋巡史?”
  王世贞哈哈笑道:“那宋巡史乃我书中人物,有了!有了!严氏父子如今又要保荐西门庆大舅子升官了!”
  那莫成如坠五里雾中,被他笑懵了。贝他似癫似痴,慷慨说罢又伏案挥笔,再不言语,晓得他是想到书中去了,再不敢惊动,抽身退出。
  世贞方才思路尽断,正是山重水复疑无路,苦恼得厉害,因这莫成送茶,一番话语讲到项治元以万三千金转吏部,举人潘鸿业以二千二百金得知府,触动灵思,电花石火迸起,正是柳晴花明又一村了。
  挥笔写道:
  却说前厅宋巡史先到了,西门庆陪他在卷棚内坐。宋御史深谢其炉鼎之事:“学生还当奉价。”西门庆道:“奉送公祖,犹恐见却、岂敢云价?”宋御史道:“这等何以克当?”一面又作揖致谢。茶罢,因说起地方民情风俗一节,西门庆大略可否而答之;次问得有司官员,……西门庆道:“周总兵虽历练老成,还不如济州荆都监,青年武举出身,才勇兼备,公祖倒看他看。”宋御史道:“莫不是荆都监忠?事何以相熟?”西门庆道:“他与我有一面之交,昨日递了个手本与我,望乞公祖青盼一二。
  世贞呷一口茶,停笔暗笑道:“好个一面之交,二百两银子,只买他几句话语,又要飞黄腾达了!”
  遂又写道:
  又问其次者,西门庆道:“卑职还有妻兄吴铠,现任本衙右所正千户之职,昨日委管修义仓,例该升指挥:亦望公祖提拔,实卑职之沾恩惠也!”宋御史道:“既是令亲,到明日题本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