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节
作者:冬恋      更新:2021-11-28 20:33      字数:4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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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家人踢里秃噜出门的时候,正碰上对门肖莉母女出来,对方照例是去上舞蹈课。与往常不太一样的是妞妞,头发上端扎了一个大大的粉红蝴蝶结,涂着红脸蛋红嘴唇。大概怕红嘴唇被不小心蹭着了,小嘴始终小心翼翼地半张半噘,噘成一个小小的圆,可笑又可爱。林小枫忍不住逗她:〃哟,这么漂亮!妞妞今天这是要干吗去啊?〃
  〃上舞蹈课。〃肖莉微笑着替女儿回答。
  〃参加舞蹈比赛!复赛!〃妞妞对妈妈的回答不满意,补充回答。
  〃是嘛!〃林小枫夸张地,〃都复赛了!〃
  〃我们老师说,要是能参加决赛,要是能拿名次,就能上电视!〃
  于是林小枫对肖莉说道:〃还是女儿好,听话;儿子就不行,我们当当,让学什么不学什么,这么大了,就知道傻淘傻玩儿!〃
  这种说法本是大人们之间的一种交往艺术,具体说,正是由于自信、优越,觉着儿子比女儿好得多得多,才敢于这样说。这是谦虚,是低调,是人际关系中的常见手段。林小枫的疏忽在于不该当着孩子的面说。妈妈的话使当当自尊心深受伤害。又不知该如何反驳,猛不丁地,对妞妞冒出一句:〃我们去康西草原,骑大马,你不能去!〃
  妞妞奋起反击:〃我能上电视,你上不了!〃
  当当不甘示弱:〃我们家要买新房子了!很大的新房子!有两层楼那么大!〃
  妞妞字字清晰:〃我妈妈是'正高'!你爸爸妈妈都不是!〃
  当当愣住。三个大人猝不及防,也一齐愣住。
  当当愣住是因为全然不懂得何谓〃正高〃,但从妞妞引以为豪的神情中至少可以明白〃正高〃的基本性质。因不知道他的爸爸妈妈到底是还是不是,一时语塞。片刻之后,扭过头去,向妈妈证实,〃妈妈,你和爸爸是不是'正高'呀?〃
  …………
  这段插曲使预期中的愉快大大地打了折扣。
  行程没变,天气没变——只比开始时更好,出得城后,一路上天蓝树绿风轻,越近草原越美,空气清新得醉人——内容也没变,一家三口边走边吃,宋建平开车不能吃,林小枫和当当就喂他吃,一会儿一块火腿,一会儿一瓣橘子,一会儿把插着吸管的饮料送到他的嘴边……但是,心情变了。又都不肯正视,相反,试图极力掩饰。于是越发的累,心越发的沉。幸而车里还有一个浑然不觉的当当。 〃妈妈!看大马!……那里还有!那里!……那是什么?〃
  那是一个蒙古包。
  〃蒙古包。我们晚上就住在那里面。知道蒙古包是怎么回事吗当当?……〃
  林小枫极力延长着这种解释,因此而显得琐碎,絮叨,令宋建平心烦。幸福时有人分享,幸福会成倍增长——痛苦其实也是一样。因为在你痛苦的同时,还要惦记着对方也在痛苦。也明白这其实只是一个心态问题。可是话又说回来,什么不是一个心态问题?心态调整好了,死都可以不怕。
  后来,当当睡了,沉闷沉重的气氛一下子凸现无疑。
  第八章(5)
  这时,林小枫开口了:〃建平,还记得吗,咱们结婚的时候?〃声音如梦似幻。
  宋建平理解她的苦心,极力配合,〃骑着自行车就把终身大事给办了!〃
  〃俩人骑一辆车!女车!我的!你的车子让人给偷了,穷得拿不出钱来再买一辆。还记得那天有一段路是上坡,我要下来,你不让,一使劲,就蹬上去了,完了你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你说,小枫,我们将来一定要买车,汽车。〃没再说下去,意思到了:夸他。夸他实现了自己的诺言,夸他能干。宋建平深知那插曲对林小枫的刺激不亚于他,甚至甚于他,但是她首先考虑的,是他。这样想着,不由得眼睛就有一些湿润。为了自己曾有过的,瞬间的,在心里的,对对门那个女人和自己妻子的厚此薄彼……
  晚上有篝火晚会。欢乐的音乐声中燃着欢乐的火,欢乐的火周围是一群欢乐的人。篝火上架着的一只烤全羊正在滋滋冒油,油落进火里发出劈啪的响声。突然,一个年轻人一跃而起,随着音乐跳起了迪斯科,紧接着,一个女孩儿随之跃起,与年轻人对舞,顷刻间,气氛如火上浇油,嘭一下子爆炸劲烧,叫声、掌声、口哨声,直冲草原夜空。
  年轻人是刘东北,女孩儿不用说,是娟子。宋建平没想到会在这里同刘东北和娟子相遇。相遇没有什么,问题在于,太突然;突然也没什么,问题在于,娟子不知道同宋建平在一起的林小枫是他夫人;不知道也没什么,介绍了就知道了,问题在于,娟子误以为宋建平的夫人是肖莉;误以为也没什么,解释清楚了就行了,问题在于,宋建平没时间解释。
  当时的情景是这样的:由于出门后不久感到了冷,怕孩子受不了,他们又回去给当当加衣服,把时间耽误了,到篝火晚会的现场时就晚了一点,全羊已然烤好,蹦迪的人们纷纷下场,宋建平一家三口这时赶到,正好与刚下场的刘东北和娟子碰了个面对面。当时娟子就发出了一声惊喜的尖叫:〃老宋!〃
  宋建平心里一惊。如果有一点准备,有一点考虑时间,他肯定会采取最合适的方法处理,把林小枫介绍给娟子,尔后,再抽空向娟子解释。当时,他本能的,下意识的,是掩饰。
  同样意外的刘东北只能视他的眼色行事。迟疑几秒,他〃噢〃地一声蹲了下去,接着就开始揉脚,同时不无痛苦地宣布,刚才跳舞把脚给崴了。娟子只得撇下让她好奇的林小枫去看刘东北的脚。让她好奇是因为这三个人出现时的组合方式。孩子在中间,一手拉一个大人,叫任何一个外人看,这都是一家三口。但娟子知道不是,至少那女的不是,不是宋建平的夫人。
  刘东北揉脚,久久地揉,久得都不自然了的时候,有几个女孩子从他们旁边笑闹着跑了过去。
  〃丁南南!〃刘东北突然冲其中一个女孩子叫了一声。同时对娟子说,〃没看到啊,你们大学的室友,丁南南!〃说罢,起身追了出去,健步如飞,刚才崴得站都站不住的脚已然痊愈,娟子只好随去,二人随着奔跑的女孩们消失在草原深处的夜暗里。
  林小枫扭头看宋建平,目光里带着询问。她感到了哪里有一点不太对头。宋建平却不看她,注意力似乎全被那只烤全羊吸引了去。〃快!当当,快!〃说着就要牵着当当过去。林小枫牵着当当的手使上了劲儿,使父子二人没法过去。
  〃那女孩儿是谁?〃宋建平不说,她只好问。
  〃我的同事。东北的媳妇儿。〃全是实话。
  〃刘东北为什么见了我连个招呼都不打?〃
  〃没顾上吧,没看脚崴了。〃
  〃脚崴成那样,跟我连个招呼都顾不上打了,怎么说好就好,一下子跑得比兔子还快?〃
  〃那我怎么知道!〃宋建平开始耍赖。如果这时他及时调整方针,也不算太晚,可惜他只顾一时之快,凭着惯性往下走,一错再错,终于被动到无回头之路。
  〃建平,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终于把这句话问了出来,宋建平当然不肯承认。晚上,当当睡了之后,夫妻俩开始吵,吵到不想吵了,林小枫拿出车钥匙掀开门帘向外走,宋建平追出去拦她,〃你要干吗?……这么晚了,你一个人,不安全!〃
  〃有什么不安全的?一个中年妇女,'状态'又不好,〃〃状态〃二字她用了重音,〃怎么会不安全?很安全!〃说罢,走了,头也不回。
  宋建平一下子愣住。她肯定不知道肖莉,不知道他和肖莉之间的那件事情,那段微妙,却能够如此惊人地一语中的——原以为过去了的一切,原来并没有过去!他内心深处对她曾经有过的所有嫌弃和点滴流露,她都感觉到了并且都记在了心里;稍有点事,一触即发。在女人对于感情准确敏锐的直觉面前,男人所有的掩饰都将苍白无力,都将徒劳。除非,他是一个表演天才;再除非,她是一个真正的智者,能够做到大智若愚。可惜他不是表演天才;而她,也不是真正的智者。
  第九章(1)
  肖莉在小花园教妞妞骑车,妞妞正处在半会不会最上瘾的时候,个子矮,就站着骑。偌大的自行车在她的小身体下一晃一晃,感觉着随时都有摔倒的可能。还不让妈妈扶,一定要自己骑。肖莉只好跟在后面小跑,两眼紧盯女儿,提溜着心,满脸是汗。
  林小枫买菜路过,看到了这对母女,眼睛一下子有些潮润。肖莉真的是很不容易呢。丈夫走了,一个人带着个女儿,里里外外,不辞劳苦,尽心尽力。突然间就觉着她所有的不是
  都算不上什么了,都是可以理解的了。母兽都知道护崽儿,她那么做,也是为了女儿为了她和女儿的家。瞧她一个人把女儿带得多好啊,身体好,功课好,大概因为坚持练芭蕾的缘故,小女孩儿腰背笔直气质优雅,却同时又没有一点自我感觉良好的顾盼自怜。看人的时候,任何人,生人熟人,目光平视,安静专注,令人喜爱,至少是令林小枫喜爱。因此,平时,无论跟肖莉关系怎么样,她对妞妞的态度始终不变,当然这也是有前提的,那前提就是,在她和妞妞单独相遇的情况下。如果有肖莉在,她就不便跟妞妞表现热情和喜爱了,跟女儿热情而不理她的妈妈,总归是不太自然。索性就都不理,看见了装看不见。每当这时心里头就会觉着对不起那个小女孩儿,也不是没担心过有后遗症——却就是没有。下回那小女孩儿见了她,依然是该叫阿姨叫阿姨,依然是落落大方不卑不亢,令林小枫暗暗称奇。她不会知道,就为了她对妞妞的这种忽冷忽热,肖莉下了多大的工夫。
  当林小枫不理妞妞的时候,妞妞不是没感觉的——出色的小女孩儿尤其敏感——她曾因此难过,问过妈妈,哭过。妈妈的解释是,阿姨不理她不是她的原因,是阿姨自己的原因,是阿姨自己心情不好。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不愿意说话。后来妞妞发现还真的是这样。比方说,早晨阿姨没有理她,晚上见了她突然又好了。而她还是她,一点都没有做什么。那么,妈妈说得对,阿姨的态度是因为她自己的心情。早晨的时候她心情不好——也许是当当惹她生气了,晚上的时候她心情又好了。所以,以后,无论林小枫对她态度如何,她都能够做到宠辱不惊,始终如一。
  这工夫肖莉早就看到了林小枫,假装没看到。如果女儿不在,她肯定会去跟她打招呼。两家的矛盾,错在自己,主动沟通化解的责任,理当也在自己。因为女儿在,她就不想这么做。尽管提前给女儿打过预防针,但她拿不准这预防针有多大作用。所以,她的方针是,能在女儿面前避免的,尽量避免,尽量不让女儿正面看到她们成人之间的纠葛恩怨。她现在还小,还没有足够的理解力去理解这些。由于要照看女儿,要躲开林小枫的视线,肖莉精力就有些分散,一个不小心,踩着了一个小石子,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扑去,摔在地上。
  林小枫赶紧上去把她扶了起来,问长问短,异常关切。
  不幸使林小枫变得宽厚、宽容。那天夜里,她连夜、独自回了家,当时是解了气,但是,到家后,心里一片空虚。惦着儿子,也惦着宋建平,不知他一个人带着儿子,又没有车,怎么回来。次日,哪里也不敢去,在家里等,直等到下午,宋建平才带着当当回来,两个人大包小裹,灰头土脸,狼狈不堪,是搭乘长途车回来的。他辛苦了他就有了辛苦的资本,回来后对林小枫一直爱答不理。令林小枫纵有千般疑惑万般疑点,也无法置喙。
  她肯定宋建平有事,什么事不知道,但是有事。刘东北那晚的表现绝非偶然。但是她没有证据,只有感觉,宋建平也正是死死咬住这点,拒不承认。争吵中说她神经过敏神经病,又说不信可去找刘东北问。他知道她不会去找刘东北问才会这么说,她又不是傻子。于是,就这么僵住了,从康西草原回来一个多月了,两个人很少说话。
  他似乎比以前更忙了,晚饭都不大回来吃了,公然表示了对她的反感。应当说,一直以来,尤其是她刚离职的时候,宋建平对她是体贴的,小心的,千方百计的,周周到到的,那曾经对她是一个很大的安慰。说到底,她离职不就是为了他为了这个家吗?他能够领情,能够体会,她的付出和牺牲就算是没有白费。而今他一下子露出了这样的一副面孔,令她骤然间感到了恐慌,危机。方才意识到,她的一次性付出,并没有换来终生保障。
  他用行动告诉了她,她曾以为的那一笔用之不尽的财富,只是她的错觉。翻了脸的宋建平变得越来越陌生了,越来越不好琢磨了,驾驭就更谈不上了。每天早晨,看着他匆匆忙忙、西装革履地出去,她便会感到自卑。不怪别人夸他,他的确是越变越年轻越变越潇洒了。她每天跟他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