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节
作者:无组织      更新:2021-02-17 12:29      字数:4778
  她一心只想回到帝京,竟饮鸩以止渴。
  安琴听着无言以对,屈了屈膝便下去了。锦若摇着罗扇,趴在冰凉的石桌上用手指戳着壶中的草药。
  昭偕是被痛醒的,伸手未触到身旁人,斜眼窗外正夜半。他小心翼翼起身,肩部一牵拉便痛得厉害。门未关,一出门便见到锦若趴在石桌上睡着。
  青丝散落披在背后,一手软软地捏着扇子,一手垫在桌上,白皙的脸搁在手背上。双目温和地闭着,月光在眼脸上投下睫毛的阴翳,艳红的唇半张着呼吸。
  昭偕见她单单穿了件襦裙,短衫衣结胡乱系了几个,露出了半截子香肩锁骨。他也不唤醒她,解下自己的上衣,替她披着。
  他站在庭院中活动了下背部,疼得更厉害。顺手取了个杯子,将水壶中的水倒了半杯。月光中水的颜色不辨,昭偕未多加在意。
  水咕咚咚倒入杯中,清冽月色倒映。锦若一个激灵,猛地抬头一看,昭偕正将杯送到唇边。
  “别喝!”
  锦若大喝一声,抬手打掉他手中的瓷杯。
  昭偕未料到锦若的反应,待杯子落地碎裂后,他才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眼杯子,“锦若?”
  锦若意识到自己有些过激了,低头平复心情,“没事。”
  “这水。”话音刚落,他就将水壶夺在了手中。锦若霎时脸色苍白,想要夺回水壶,但那样只得使他更要弄清壶中之水。
  只得看着,看着他揭开壶盖,捞出一些已被泡软的草药,对着月光细细查看。又放到唇边,伸舌轻舔了一下。
  他诧然道,“断肠草。”
  锦若颓然坐回石凳,“是。”
  “用来作甚么?”昭偕厉声问道。一瞬间,他作了个很荒唐,很残忍的猜测,这是锦若替他备着的。他颤声问道,“可是,给我喝的?”
  如果锦若点头了,那么,她从凉州回来就是一个专门为他设下的局。
  如果锦若不点头,也可能是在狡辩。哪有无端出现的毒药?而在这地方还能给谁备着?除了他,还能给谁。
  昭偕心痛如抽茧剥丝,连着背部肩部都开始剧烈疼痛。
  而锦若不知该如何解释,既不愿昭偕知晓她的病情作多余的担心,又不愿昭偕对她有猜忌。她越是不说话,昭偕越是肯定自己的想法。
  “你、你......”他捂着发疼的肩部,面色因疼痛变得惨白,“你真是......”
  执迷不悟。
  昭偕已经说不出来。
  锦若忙上前扶着他,作势解他里衣,“让我看看伤口。”
  他推开她,语气清冷,“我终是看不懂你。”
  那般令人心酸的话,锦若急得要哭了出来,她咬唇道,“我……我……”
  话到了嘴边,千绕万绕不能出口。她一把取过水壶,昭偕还来不及反应她便仰头皱着眉喝尽。
  “这是我给自……”
  话未完,昭偕两指叩住她的双颊,另只手伸进去扣,凤眼圆瞪将要突出,厉声道,“吐出来!”顾不得伤口正痛得厉害,又猛拍着她的背,想让她呕出。
  锦若痛苦地挣扎,双手扳着他的手无法用力,眼泪并着涎液流了昭偕满手。
  他以为锦若因败露而出此下策,心中又是急又是恨。那壶断肠草被她尽数喝光,昭偕一心只想着她是为了凉州那位而做出这么些事。
  急火攻心,昭偕只觉背后拉扯着如火烧火燎,头如炸裂,眼前一黑,一时不能掌握身体平衡,径直往下倒。
  “昭偕!”
  也顾不得他的手指还在她嘴里,锦若赶忙扶着他站稳。昭偕只昏厥了一下,待一口脏腑中淤积的淤血从喉间呕了出来后,很快火气平复下来,头脑也清醒起来。唯剩后背及肩部的伤疼得厉害,恐是牵拉裂开了。
  锦若替他轻轻揉着胸口,又拿袖子拭去嘴角的淤血,“好点没?”
  昭偕抬起沉黑的眼,见锦若服了断肠草竟毫无异样,难免不解,喘着粗气问道,“你、你......为何......”
  哪知锦若此时肠腑疼痛如绞,毒性发作。民间道钩吻为断肠草不是没有道理的,它果真会叫肠如断裂般疼痛,使人面色青紫,周身寒凉不已。
  到了锦若体内,它就恰好以毒攻毒,只是肠腑还是遭受不住这般毒物开始闹腾。虽不至丧命,但锦若长年羸弱的身子比不得昭偕,一疼便直接昏死过去。
  两人跌坐在地上,这下换做昭偕接住锦若抱在怀中,紧张地唤,“锦若!锦若!”
  第79章 仓孑
  隔日,晴空万里。朔阳照耀着靠东边生长旺盛的杨树,洋洋洒洒,随风发出清爽的哗哗之声。锦若从昏迷中醒来,腹内已经不疼了,燥热也降了下来。风从窗外吹进来,她半睁着眼,眼中看不见任何人,还沉浸在方才昏迷时候的幻境中。
  如果,真的如梦中那般......
  “锦若。”
  双手被紧握住,高大的黑影挡住她的光线。锦若从回想中清醒过来,只见昭偕双眼含着点点水光且泛着红丝。想是彻夜未眠吧,锦若心中道。
  昭偕抚摸着她的额头,抚弄开几根发丝,“是我太疏忽了,从一开始你就淤积成疾了我却毫无察觉。这么多年你逐渐消瘦,我也从未放在心上。想我......”
  想他自诩为世上最爱她的人,为何连她最基本的健康都不能保证到?
  他的手用力,捏紧她的细手,像是在做着什么承诺,“我一定、一定会找出能治好你这病的良药。”
  锦若觉得手疼得慌,却任他捏着,懒懒地问,“郎中看过了?怎么说的?”
  昭偕一滞,手上的力道松了松,“那群庸医都说,都说,你、病入膏肓,无药可治。”
  “嗯。”锦若笑笑,早在心中猜到了郎中的话,任他的手再次捏得她清疼,“你在,我还不想死。”
  昭偕埋下头去,逐渐松开了手,换做紧紧抓着她身上的被褥。锦若觉得心中阵阵抽痛,正是能明白他心中有多担心她的病情,才隐瞒着,如今她能想象他是多么难受。
  正想着,锦若忽然觉得手背上一处被洒上了冰凉的水。
  “昭偕。”她去扳他埋着的头,他死死低着不肯抬起来。忽而他又将她抱住,话音中明显的颤音,“若是你死了,我又......”
  他流泪了。这个被世人称为无情深沉的男人,像个孩子一样流泪了。
  即使知道自己病情良药难治,锦若还是宽慰他,“我不会死。”
  就算想死,也不能够。
  两人此时正深情相拥,暂忘了战事刚过,残党犹存。
  恰逢这忱王妃突然重病,忱王所住的易州太守府里因他的脸色阴沉而恐惧颤抖着低下头。有珺佩安排在易州城内的细作,偷偷潜入府内准备行刺。
  自然也是些高手,一般人尚察觉不出。
  昭偕身边最近的暗卫总是距离他三丈,只要昭偕一声令下便会出现。通常是赵恺守在他身边,现下赵恺被派去肃清残党,便换了另位赵家人,名为赵栋。
  赵栋亦是跟随忱王多年,他深知王爷在何时需要人靠近,何时需要人退下。所以他从清晨开始便在檐下,刚好能听见一些杂碎的声响,不会听真切他们的谈话,他不敢离房中再进一步。
  昭偕抱着锦若,双手抚摸着她的脊背,感受她的温度,心中在担心着失去她。他眼有些红肿,几处睫毛凝在了一块。
  就这么抱着,到锦若腹痛再次发作,呕出一堆淤血与破碎脏腑的杂物。她痛苦一分,他就有十分。
  替锦若拭了嘴,将她放进被褥中。锦若摇头,“不想盖上,热。”
  昭偕心头痛如针刺,对她道,“你回京,我召集天下的名医来替你医治。”
  锦若拒绝道,“不,我要陪着你。”
  昭偕捧着她脸,柔情万分道,“我迟早会回帝京去的,你就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回来不好么?锦若。”
  锦若仍摇头,坚持道,“我不回去。”
  这头正两人僵持着,忽听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正在门外。昭偕皱了皱眉,一把拉过被褥将锦若连头罩住,转身挡住刺客的剑。
  剑尖刺在剑鞘上,刺客另只手又出一把短剑刺来。昭偕侧身避过短剑,长腿一扫,趁刺客跃起之际拔出宝剑横扫而去,一瞬便将刺客的击退五步。
  赵栋在外正与另一刺客相交,却占不到上风,急忙向周围暗卫发出了信号。昭偕怒不可谒,居然让两个都潜了进来。这刺客这般大的胆子,不去逃命偏要送命上门。
  昭偕冷哼一声,眯了眯眸子盯着这一身夜行衣的刺客。
  那刺客本就做了死士的打算,没想活着回去,对昭偕吼道,“月昭偕!杀我公主,灭我帝皇,今日我要斩了你狗头!”
  锦若在被褥与床单之间留了条窄缝,往外瞧着。忽感床顶一阵凌冽剑风夹着杀气,她一惊,裹着被子滚下了床。
  昭偕回头,见这第三名刺客一剑正刺中方才锦若躺着的地方,剑身半截都插入了床板中。刺客抽出剑,向滚到地上的锦若再刺去。
  ‘噔’一声被昭偕的剑拦下,锦若忙裹着被子缩到床头桌柜下去。
  “你们,在找死。”昭偕从薄唇中狠狠咬出这几个字。
  一时之间两名刺客与昭偕激烈搏斗起来。昭偕一剑一式都凶狠不留情,直取对方要害。虽他武艺在两人之上,毕竟肩部背部带着伤,这般一番活动后,伤口便被拉开了。
  疼痛逐渐放大,教他愈发使不出全力。锦若心中担心他的伤势,但若出手便要黛烟相助。
  如今她还有什么能与黛烟交换的?
  想至此,她只得暗骂自己无力。
  暗卫终于制服了门外拖延他们的刺客,冲进门来时,昭偕已全身血迹,两名刺客一死一伤。暗卫们围住已伤的刺客,不一时便拿下。
  昭偕忍着疼痛,将锦若抱出来,只说了一句话,带着不可违逆的口气,“你明日便回京!”
  转身对暗卫道,“将安琴叫来,收拾着护送王妃回去。”
  他的伤更加恶化了,锦若很是担心。缠着他闹了一阵,昭偕已下定了让她回去的心,丝毫不动摇。
  这易州如此危险,竟在他眼皮下冒出了三个刺客。他得好好查查这刺客是如何进来的。但不管是如何来的,锦若在这边他便容易顾暇不及。
  他送锦若上马车,吻了吻她的额头,“好好治病,等我归来。”
  锦若落了两滴泪,哭又笑着,对他道,“那你好好养伤,我、我等你。”
  安琴跪在他脚旁,他低首嘱咐道,“有任何事立即快马送信,不能有一点疏忽。”
  “是。”
  安琴钻进车中。除了锦若,他还派了四名暗卫护送,共六人。
  一路上锦若情致恹恹无甚话说,只问了安琴一句,“你觉得刺客是公主那边的么?”
  安琴疑惑道,“不然还能是谁?”
  锦若不答,闭眼睡了去。
  ***
  夜空中火光连成海,让星辰都显得黯淡。凤州城门将破,死尸已堆积成山。陆飞叶手握金刀,满面横胡纵生,双眼瞪如铜铃,大吼道,“凤州在,人在!凤州亡,人亡!”
  都统劝他道,“陆将军,不若我们退居一州?反正此战宁王也损失惨重,占了凤州也须得时日调整才能继续向帝京来。”
  陆飞叶盯着远处的火光无言,耳畔尽是我军溃败,敌军士气大振之声。半晌,他方道,“都统,你带着愿退的退去吧。我要在此战到最后。”
  都统听见杀伐声近了,恨他不争气的模样,一跺脚对着士兵下令道,“保全性命,退出凤州!”
  将士门个个脸上都带着疲乏,陆飞叶闭着眼,长长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挥手道,“退。”
  可他仍是不走,负刀站在城门内等着宁王到来。
  失了凤州,教他此生从未吃过败仗的陆飞叶有何颜面去见忱王?去见拭去他心头沉重的忱王妃?
  宁王月募执听闻陆飞叶将军独自等候在城内,惊了一惊,便率先进了城,众军将陆飞叶团团围住。募执居高临下睥睨着他,嘴角带着冷笑。
  陆飞叶仰天大笑三声,对他道,“宁王殿下,本将军杀不了你!本将军知晓自己今生都杀不了你!但你要记住我!记住我憎恨你的眼睛!”
  说罢,提刀放在自己脖子上一旋,整个头颅被自己削下。身体倒下,头颅上的双眼还瞪着他,恶狠狠地瞪着他,带着嘲笑带着冷讽。
  募执与头颅对视一眼便感到额角隐痛,竟不敢再去看那眼,下令道,“烧了。”
  但一闭眼,那目眦迸裂,鼓如铜铃的眼便如在眼前。
  啧,他扶着头下马,“穷寇莫追,在此稍作歇息。”
  昭偕派了人去寻世间名医到忱王府内替锦若看病,在这东边战乱未歇,西边战争正着的时分,王府内一时来了许多冒名医者,只为混一口饭吃,讨片刻安稳的医者。安